夏莹莹也哭得梨花带雨,拥紧了夏舞雩,歇斯底里道:“雩儿,雩儿怎么是你?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亲人,雩儿,姐姐不是在做梦吧?”
“莹莹姐姐,是我,我是雩儿,城破之日我没死。”
夏莹莹身体颤了下,放开夏舞雩,双手还扣着她双肩,使劲打量了她半晌,问道:“城破之日,你怎么逃出来的?”
夏舞雩道:“我是被一个江湖神医救下的,他带我离开了蓬莱,后来几年我基本都在养伤。莹莹姐姐,你呢,你又是怎么逃过屠戮的?”
夏莹莹眼底浮现回忆之色,许是想到那日的惨绝人寰,面有骇色,顿了顿,才道:“那日,燕国士卒的刀都已经到了头顶了,忽然被他们的伙长喝止。那位伙长将军让我跟他走,我不走,他就强拉着我,把我一路随军带着,直到战争结束。”
夏舞雩讶异,“为什么?”
“我一开始也不知道,等蓬莱灭国,我随那伙长一路到帝京,路上才知道,是我长得像他病死的妹妹,他才心生不忍,从屠杀下救了我。”
夏舞雩也是惊讶,又续问:“那你又怎么成了柳国公的女儿,还做了英宗的嫔妃?莹莹姐姐,你可知当年惠宗决议攻打蓬莱,便是受了柳国——”
“姐姐!”
夏舞雩的话没说完,就被身后传来的一道女声打断。
夏舞雩心里一惊,猝然胆颤,又听出这女声是柳芸,缓了缓惊惧,心里顿时涌上一股厌憎。
她飞快给夏莹莹使了道眼色,同时后退与夏莹莹拉开距离,去旁边将那名叫“宝儿”的猫抱起。
夏舞雩抚摸着宝儿的毛,笑道:“淑媛娘娘这猫长得很有意思,全身都是白的,偏鼻子上一抹黑,这品种好像是叫‘暹罗’吧。”
夏莹莹也变脸的快,待柳芸抵达时,已是一副温柔闲逸的模样,“御史夫人也见过暹罗?宝儿的确是暹罗,宫中仅此一只,可是本宫的心肝宝贝呢。”
夏舞雩便将宝儿小心的送到夏莹莹怀里,感叹道:“妾身这人没什么耐性,养不得猫猫狗狗的,一养准死,心里免不得羡慕淑媛娘娘。”
“御史夫人谦虚了,本宫也是为了打发时间,才养了宝儿作伴。”夏莹莹说罢,目光移动,这才像是看到了走过来的柳芸,笑问:“芸儿,你怎么上楼了?”
夏舞雩这方知晓,原来刚才在楼下和夏莹莹说话的人,是柳芸。
柳芸看清楚夏舞雩也在,眼中立刻一抹冷意,藏的很快,她对夏莹莹道:“本来和姐姐说着话的,忽然听见姐姐叫宝儿,我就上来看看,没想到御史夫人也在。”
☆、第68章 姐妹
夏舞雩施礼,皮笑肉不笑, “柳良娣。”
柳芸点头, 示意领了夏舞雩的问礼,笑道:“听说前些日子软红阁被人给血洗了, 幸亏御史夫人从良的早,不然岂不就遭殃了。”
夏莹莹忙说:“芸儿, 你怎么平白提这事。”
夏舞雩面色不变, 笑吟吟道:“柳良娣说的是,妾身早早离开软红阁, 自是有天佑,当然更是缘于我家大人心悦之恩, 御史大人可是妾身的福星呢。”
柳芸嘴角一撇,冷笑:“我怎么听说, 御史大人把软红阁还活着的妓子都接到府中了。妓子勾.引人的手段, 御史夫人你最清楚,可千万要小心她们。”
这话不但难听,还直戳夏舞雩从前的身份, 火药味重的很。
夏莹莹皱起眉头, 责道:“芸儿, 别说了,太失礼了。”
“姐姐, 我纯粹是好心,提醒御史夫人提防着些。”
夏舞雩懒得理她,碍于夏莹莹在, 又不能表现的对柳芸太过敌意,毕竟夏莹莹和柳芸关系如何,自己不清楚,所以还是得保持正常的姿态。
这么想着,夏舞雩大度的说:“御史大人爱护百姓,才将软红阁的幸存者收到府中,此事陛下也是知道的,还褒奖了御史大人,此乃为官之德,为善之举。不过柳良娣如此顾虑,也是为妾身好,妾身多谢柳良娣的提醒。”言罢便道:“柳良娣与淑媛娘娘想是有话要说,妾身就不打扰两位了,这便退下。”
夏莹莹刚想说挽留的话,就听柳芸道:“御史夫人这么急着走,莫不是不想和我讲话?”
夏舞雩心中冷笑:好你个王小阮,不搭理你你还来找事,既然如此,就别怪我让你病一场了。
夏舞雩的指尖已经沾上了新的香饼,指尖伸出,故意对嘴一吹,让淡不可闻的香气被吹到柳芸面前。这么一来,柳芸今晚就要风寒发烧了。
就在这时,柳芸身后,双层回廊的尽头,走来一抹清逸的身影。淡藕色衣衫简洁优雅,那人只用木簪束发,洁净出尘,目光一下就落在夏舞雩身上,和她视线对接。夏舞雩没想到遇上了沐沉音,再一想,沐沉音和肃王算是客人,自然也会来观景。
夏舞雩率先行大礼道:“敬王殿下。”
柳芸没料想来人,也回头去。
沐沉音打了一躬,道:“御史夫人,原来你在这儿。”
夏舞雩一讶。
柳芸也没想到沐沉音开口是这话。
夏舞雩问:“敬王殿下找我?”
沐沉音道:“夫人误会了,实是本王方才从观景台过来时,见到御史大人在四处找你,像是有急事。”
夏舞雩方才就是从观景台过来的,那里都是女眷,哪有冀临霄?
她当即就明白沐沉音是在替她解围,忙应下:“多谢敬王殿下告知,妾身这就去。”随即给柳芸、夏莹莹施礼拜别,匆匆离开,背后还顶着柳芸两道阴毒的视线。
那视线仿佛要将夏舞雩戳穿,夏舞雩却浑然不惧。
王小阮,早晚有一天,你会为做过的一切付出报应!
一路回到观景台,夏舞雩又和女眷们打发了会儿时间,心里一直记挂着夏莹莹。她还有很多话没和夏莹莹说,得想想怎么能接触到夏莹莹。
午时前,徜徉在游龙水廊的众人,随英宗乘各自的车架返回。
夏舞雩坐在车里,看身旁冀临霄一脸若有所思,扯了扯他的袖子,道:“我碰上王小阮了。”
冀临霄眉头微动,侧了头问:“她可有为难你?”
“有啊,她从见了我开始,说出的话句句都不堪入耳呢。”夏舞雩抱怨起柳芸,可语调却带着点撒娇的成分,“她还说,我们把软红阁的姐妹接到府里安置,不妥的很,因为姐妹们都是风月场的能手,说不定就挑你下手了。”
冀临霄顿觉得牵动怒气,却又捏住夏舞雩的手,仿佛很害怕她听信柳芸的挑拨,“艳艳,你不必理她,本官身正不怕影子斜。”
“我当然不会理她,大人放心。”夏舞雩妩媚一笑,手指在冀临霄的掌心画圈圈,时轻时重,时缓时急,像极了撩.拨,“像她那种人,说什么我都不会信,我只信我在意的人。”
“对了。”夏舞雩偏过头,问道:“方才散场前,我见你和楼大人在角落里小声说什么,可是柳夫人血洗软红阁的案子?”
冀临霄道:“此案不能操之过急,咏清拿捏得准。我也会配合刑部,绝不姑息。”
两人回府后,夏舞雩便一直记挂夏莹莹。
她想了许多进宫的法子,但不管哪一个,都会引起冀临霄的注意,不好解释。
为此愁了三天,心头郁郁,不想竟突然接到宫中内侍的传话,说柳淑媛邀请夏舞雩去宫中见她,以答谢她帮忙寻猫之恩。
夏舞雩心中的郁结顿时被喜悦冲散,忙应下来,随着内侍的轿子去了宫中。
从后门入了一重门,剩下的就要步行了。夏舞雩在内侍的带领下,到了夏莹莹居住的关雎宫。
正面的朱漆雕花拱门下坠着五彩珊瑚的珠帘,里面内室的软榻上斜靠着一重人影,意态柔如水波,样貌在昏暗中有些模糊,瞧不清楚,手上像是正端着茶盏,轻轻刮拭沫子。
听到脚步声靠近,那人影立刻坐起,起身走来。夏舞雩只见眼前的五彩珊瑚珠帘被拨开,露出一道笑容娇美的脸,夏莹莹朱唇翘起,莺声燕语道:“御史夫人,你来了,快进来。”
夏舞雩忙行大礼,把场面做得不露破绽,这才进殿。
夏莹莹挥退宫人,关起宫门,拉着夏舞雩坐在软榻上,打量了她几遍,眼里悄然腾起水色,就似薄雾中的沾露的杏花,温婉绵软。
夏莹莹道:“姐姐知道雩儿还有许多话要和我说,也知道雩儿进宫很难,所以就借着这个由头,和皇上说想请你入宫。你猜怎么着?”
“怎么?”
“皇上说,难得我和哪位夫人能说得来,索性时常叫她来宫中陪伴,就不用次次都请命了。”
“这么说,莹莹姐姐可以随时唤我入宫了?”夏舞雩喜悦不已。
夏莹莹笑道:“不但如此,你要是想来找我,也可拿着我的信物前来通禀。”她从床头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令牌,放进夏舞雩手里,“这是皇宫的出入令,是皇上特意赏给我的,你拿着它,便能畅通无阻。”
夏舞雩不由捏住令牌,青铜的厚重棱角摩挲过掌心,上面残留着夏莹莹手掌的温度,温凉得宜。她微叹:“没想到皇上待莹莹姐姐这么好。”
夏莹莹笑容敛去,垂眸答道:“因为皇上知道我是蓬莱的公主。”
“什么?”夏舞雩大吃一惊,完全没想到,英宗为什么要这么做?
夏莹莹也看出夏舞雩不能置信,她将准备好的茶水推到夏舞雩面前,看着夏舞雩端起茶盏,用了些茶,这方说道:“踏平蓬莱之事乃惠宗所做,与皇上无关,其实皇上心中愧对蓬莱,所以对原蓬莱属地的百姓采取安抚怀柔的政策,柳家又将我送进宫,皇上立刻册我为淑媛,这些年对我宠爱有加,给我开了不少特权。”
英宗不尚武力,不喜霸权,政策上休生养息,这些夏舞雩都是知道的。但英宗对蓬莱心存愧疚之事,她却不曾想到,而更费解的是,夏莹莹怎么到了柳家手里?
夏莹莹知道夏舞雩怀疑什么,她继续道:“那名将我带回帝京的伙夫长,他妻子是柳国公府上一位姨娘的朋友,和那姨娘聊到这件事,那姨娘管不住嘴,说给了柳国公。那时柳国公突然将我带走,我恐惧的很,倒不想被放在柳家养了几年,就被送到宫里去了。入宫后皇上还告诉我,他早先从柳家得到讯息,便等着我及笄,如今我既已进宫,他定会好生宠爱我,希望我能忘掉灭国之痛。”
可是,灭国之痛,如何能忘?夏舞雩看着夏莹莹,从她眼底读出与自己相同的悲恸。
国破了,家亡了,亲人也都没了,还要在灭掉蓬莱的燕国孤独侍君,哪怕君王怀了补偿心,日日宠爱着,又焉能抹灭从前的一切?
更可恶的是,柳家还借着将莹莹姐姐送给英宗,得了好处沾了光。
夏舞雩被恨意折磨得难以安坐,杯中清凉的茶水,也平息不了她心头怒火。她将茶杯扣在桌上,狠声道:“莹莹姐姐可知惠宗原本没想过踏平蓬莱,这都是柳国公怂恿的,为的就是从中获利,却拿我蓬莱那么多条人命做牺牲品!”
夏莹莹猝然如石化,“雩儿,你说什么……?”
“我说的是事实,不会骗你。”
夏莹莹忙问:“你从哪儿听得这话?”
“是从……”夏舞雩本欲答出冀明鹤,却忽然想到,若是夏莹莹不相信此事,去跟柳家对峙,把义父的名字说出来了,柳家怕是会杀义父灭口。
夏舞雩便道:“我和莹莹姐姐从小玩在一起,都是珑姨带大的,我骗谁都不会骗你,况且国仇家恨在前,我若不是确定万分,又岂会和你开玩笑?莹莹姐姐,柳家与我蓬莱有不共戴天之仇,还利用你巩固权势,他们便是天诛地灭,也抵不过所欠下的孽债!”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在外人的面前,勾魂妹永远是维护冀大人的。
☆、第69章 配合
夏莹莹惊呆了,半晌没有动弹。
夏舞雩有些急, 却没催促, 而是又端起茶杯,饮下口茶。
“雩儿, 你说的是真的?”良久,夏莹莹缓缓问。
“千真万确。”夏舞雩道:“莹莹姐姐若是不信我也就罢了, 却千万别去和柳国公对峙, 免得他们起杀心。”
夏莹莹一怔,喃喃:“如果柳国公真的骗了我, 那我这些年是该有多糊涂。”
夏舞雩问:“莹莹姐姐还是愿意相信我的是不是?”
夏莹莹说:“这燕国的任何一个人都可能骗我,但是你不会。雩儿, 关于这件事我想暗中调查一下,给我半个月时间, 到时候我再联系你。”
“好。”夏舞雩知道让夏莹莹陡然接受这样的事很难, 于是干脆道:“莹莹姐姐别急,我等得来,现下你脑子定是很乱, 休息一会儿吧, 我也回去了。”
“那我就不送了, 路上回去小心些。”
辞别夏莹莹,从关雎宫出来, 天上不知何时罩来一团乌云,遮蔽了所有阳光,昏暗的像是幽深孤独的关雎宫。
夏舞雩走到内侍身前, 内侍行礼,正要领她离宫,还没走两步,就见新开的榆叶梅后,一位贵妇在两个丫鬟的簇拥下,姗姗而来。
夏舞雩一看来人,眼底瞬时冷了下来。还真是冤家路窄,到哪儿都能碰上柳芸。
柳芸显然是受了夏舞雩上次那块香饼的影响,生了病,整个人气色都不好,脚步虚浮,眼底浑浊。
但她在发现夏舞雩后,却如打了鸡血似的,快步迎来,口气充满挑衅:“御史夫人怎么不在家里相夫教子,倒跑来我姐姐的关雎宫了。”说着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作自责状,“瞧瞧我这张嘴,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御史夫人出嫁快半年了,肚子还没信儿,看来是只能相夫不能教子了。”
夏舞雩道:“我教不教子,关柳良娣什么事。”
柳芸没想到夏舞雩这么生硬,愣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