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舞雩直接从她身边走过,在她耳边哈了口凉风,幽幽道:“亏心事做得多了,当心哪天被鬼缠上,你说是不是?王、小、阮。”
柳芸顿时倒抽一口气,脸上再无血色,几乎是咬着牙恨恨剜了夏舞雩一眼,失魂落魄的遁入关雎宫。
夏舞雩回到冀府后,去处理后宅事务,一边耐心等着夏莹莹的回复。
这一等,就是半个月。
半个月后,夏莹莹如期唤了夏舞雩进宫。
夏舞雩到达关雎宫后,夏莹莹立刻赶了宫人出去,一关上门,两行清泪便汩汩流下。
夏舞雩吃了一惊,“莹莹姐姐,你怎么了?”
夏莹莹后背靠在门板上,身子颤抖着往下滑,被夏舞雩扶住。
夏莹莹哭道:“雩儿,原来你说的是真的,果然是这样。他们怎么能这般丧尽天良,这般对待我蓬莱!而我竟还认贼作父,被他们骗得团团转,我无颜见父皇和珑姨,无颜见蓬莱万民的冤魂!”
夏舞雩被夏莹莹的泪水刺得心中一痛,忙慰道:“莹莹姐姐不要难过,我们现在该想的是如何让他们血债血偿。我本就要杀了高弘,也不怕多个柳国公!”
夏莹莹一惊,“雩儿,你说什么?”她怔怔问:“你刚才说,你要杀太子?”
夏舞雩道:“莹莹姐姐忘了么,当年率军屠城的,不就是高弘和已经死了的徐桂、裴琳。”
夏莹莹当然不会忘,略一寻思,思维骤然通透,“雩儿,这么说徐桂和裴将军,都是你……”
“是我做的,还有中书省郎中张大人,吏部主事刘大人,都是我杀的。”夏舞雩恨恨道:“他们该为蓬莱偿命的,莹莹姐姐。”
过了好半晌,夏莹莹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凝视夏舞雩,泪如清泉滚落。
“雩儿,这些年你受苦了,是姐姐不好。”
夏舞雩摇了摇头。
“可是雩儿,我听说刑部尚书楼大人不好对付,你要千万小心他。”
夏舞雩道:“楼咏清是在调查我,但我自有我的方法让他查不出几位大人的死因,他便拿我没办法。唯一麻烦的是高弘,他百毒不侵。”
夏莹莹也知道大燕皇族百毒不侵的事,眉头微蹙,用手抹了泪水,定定道:“我和柳芸名义上是姐妹,接触太子比你容易……”顿了顿,眼中渐渐充满了决心,夏莹莹道:“太子的破绽就交给我吧!”
“莹莹姐姐?”
夏莹莹恨恨道:“我是你姐姐,复仇之事本来就不能落在你一个人身上,何况我还稀里糊涂的过了这么多年富贵日子,现在想来,一刀抹了脖子以死谢罪的心都有!”
“莹莹姐姐……”
“雩儿,你放心,姐姐也是蓬莱的公主,知道该做什么。”夏莹莹拳心一握,决绝道:“我来替你制造机会,我们姐妹联手,杀了高弘,为惨死的亲人报仇!”
对上夏莹莹仇恨而坚毅的眼神,夏舞雩觉得体内的血沸腾了,那股深深压抑的仇恨,被血浓于水的亲人唤醒,将两个人联结在一起,有了共同的目标和心绪。
她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和无需质疑的信任,明明心中充满仇恨,却觉得心思雀跃,想要欢呼。
夏莹莹将脸上的泪水抹干净,拉过夏舞雩的手,又道:“雩儿,我今天找你来,是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好消息?”
夏莹莹点头,说道:“我找到了杀死珑姨的那个人。”
夏舞雩如被一条细线扯动深心,整颗心颤动起来。她没有亲眼看见珑姨的死,但尸体堆积的宫苑、被血染红的东海岸,都已经说明整个皇宫没有人幸存了。夏莹莹还活着,这已经是难以奢求的幸事,而珑姨,想是早已化作芳魂一缕了吧。
夏莹莹说:“前些日子汝南王携孙子进宫,正好和我打了个照面,我认出了他的侍从,就是从前杀死珑姨的那人!我当时就恨不得手边有把剑,可以戳进他的胸口,就像他将剑戳进珑姨的胸口一样!我亲眼看见他杀了珑姨,那人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
夏舞雩心下惴惴,跳得厉害,神思一转,又觉得汝南王这个称谓很耳熟。
想起来了,应长安和她说过,柳夫人就是汝南王的女儿,这汝南王便是柳国公的岳丈。
和柳国公有关的人,便是轻而易举的让夏舞雩仇恨,她当即道:“那个人就在汝南王府中就职?我今晚就去杀了他。”
夏莹莹忙拉紧夏舞雩,劝道:“雩儿,不要冲动,那可是王府啊,你要怎么进去?还是让姐姐想办法安排机会,把他叫到宫里吧。”
夏舞雩道:“要是让他进宫,我们在宫里动手,事情只会闹大,不如我今晚潜进汝南王府,神不知鬼不觉勾了他的魂儿去。”
“你要……怎么做?”
“我自有办法,莹莹姐姐只管放心。”夏舞雩目光一沉,“杀了珑姨,又潇洒的活了十几年,我也该送他去阎罗殿报到了。”
夏莹莹并不知道夏舞雩是勾魂娘子,也不知道她从冀临霄那里学到点武艺。虽说武艺不精,但夜半摸黑翻个墙,还是没什么难度的。
是夜,夏舞雩趁冀临霄睡着了,偷偷下了床,轻声开门。
她出了书房,关好门,回头瞄一眼床榻,见冀临霄还沉沉睡着,便放心离府。殊不知刚关上门,冀临霄就睁开眼睛,起身下床,跟了出来。
夏舞雩摸黑离开冀府,一路朝汝南王府过去。
三更半夜,帝京城安静的像是郊外的乱葬岗,只有风声鹤唳,冷月倾洒全身。
夏舞雩试了试这些日子练就的轻功,果然是突飞猛进,能快速夜行了。窈窕的身影在几棵树上点踩而过,夏舞雩扶着树干,稍作休息,调整呼吸,却忽然觉得身后不远处好像有人在跟着她,不知是否是错觉。
然不管是不是,今夜出来杀人,都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夏舞雩飞快转动脑筋,想出一计,忙改道到隔壁街巷。
隔壁街巷聚集了许多乞丐,正是丐帮弟兄在帝京的一处分舵,里头的人她都认得。
夏舞雩身影如梭,从街巷两侧的院墙上掠过时,目光与巷子口一个放哨的乞丐小哥交接,她给那乞丐小哥使了个眼色。
乞丐小哥会意,忙起身冲出去,精准的将后面的冀临霄拦在了巷子口。
乞丐小哥噗通一下跪在了冀临霄面前,扯着他的衣摆央道:“这位大哥行行好,给点吃的吧,快要饿死了!”
夏舞雩趁着这点时间,以最快的速度远离,她没有回看跟踪自己的那人是谁,反倒是因摆脱跟踪而松了口气。有丐帮弟兄给她拖时间,后面那人就拿她没辙了。
到了汝南王府,夏舞雩选了个好突破的地方,翻墙而入。
大燕的官宦宅邸,因气候的原因,布局都大同小异。是以,夏舞雩很快找到了王府侍从的房间。
照夏莹莹所说,那侍从长有虬髯须,身长七尺,左眼角下有块疤,极好辨认。夏舞雩一眼就在房间门口看见了他。
这人一愣,正想喊人,就见夏舞雩一只玉手抬起,覆住了他的口鼻。
作者有话要说: 冀大人还是会追过来的,提示下。
☆、第70章 信任
这举动超乎侍从的预料,口鼻处娇嫩柔软, 诱.人的熏香味沿着鼻腔滑到体内, 顿时牵扯出一种五迷三道的感觉。
月色下,夏舞雩如狐媚, 冷艳含笑,惹得人浑浑噩噩, 热血沸腾。侍从瞪大眼睛, 嘴角流出口水,在夏舞雩的掌心里喃喃:“你……”
“嘘, 别声张,我来问你一件事情。”夏舞雩低喃, 女妖似的惑人。
“你,杀过人吗?”
侍从愣了一下。
“我想, 你应该杀过很多人, 多到你都不记得他们,也麻木于他们临死前的表情……”
侍从想开口说什么,却又听夏舞雩问:“你告诉我, 你在蓬莱的皇都屠城那日, 杀了多少人?”
侍从终于从五迷三道的境地里回过神来, 始觉得脊背发凉。刚要挣扎,就被那只玉手狠狠收拢, 霎时口鼻都被罩得密不透风。侍从一惊,却紧接着就感到遍体疼痛无力,竟是刹那的功夫, 便两眼一翻,倒地而亡。
冷漠瞅着眼前躯体重重倒地,夏舞雩扯过身旁一棵灌木的树叶,嫌弃的将手上沾着的血和口水擦掉,丢了树叶,转身就走。
这次她用的杀人香,发挥作用后,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就会散去所有气息,教人闻也闻不出来。
咫尺间夺人性命,不留任何蛛丝马迹,这便是罂粟谷勾魂娘子,宛如无常索命,无影无踪。
幽幽然沿着来路往回走,夏舞雩的计划是悄无声息的回到她翻墙进来的位置,再翻出去。
可她刚走几步,就见不远处的垂花拱门外拐进来一道身影,也是个侍从。夏舞雩立刻闪身,躲到某根柱子后面,看着那侍从哼着小调,从她面前走过。
当两人离的最近时,月色将这侍从的五官清晰的照出,呈现在夏舞雩眼底。
夏舞雩猝然双眼大张,拳头紧握,差一点就要控制不住身体里那些嗜血的因子,扑上去掐住这人的脖子,咬断他的喉咙!
这个人,她认得!
没想到这么巧,这个人也被调到了汝南王府当侍从。这个人,当初蓬莱灭国之日,就是他带头扒掉母后的衣服,把母后按在桌子上蹂.躏侮.辱!
仇恨滚滚翻腾,像是难得见到的江上大潮,让夏舞雩身体紧绷,银牙紧咬,手心里凉凉的汗水越来越湿。
她从侍从的背后扑出来,目光像是剪刀般锐利,又似燃着火,盛着冰。侍从大概是听见背后的异动,警惕的按住剑柄回过身来,正要拔剑,就看到面前立着的绝美女子,美的惊艳四座,美的让人脊背发凉。
“禽.兽,纳命来!”夏舞雩没给对方反应的时间,玉手已抬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侍从的口鼻。
仅需捂一下,她便丢开他,后退一步。而面前男人却如被人掐住了喉咙般,喉管越缩越窄,空气越来越稀薄。他捂住喉咙,涨红了脸,瘫倒在地上,拼命挣扎。
这种让人一点点窒息而死的死法,比溺水还艰难,比上吊还绝望。侍从发不出声,一只手伸向夏舞雩,想要抓她。她却嫌弃的抬起玉足,一脚踢开了他的手。
她狠声道:“自作孽不可活!做了天理不容之事,就必会被勾魂索命,永不超生!”
话落,眼前的人挣扎的幅度也趋于变小,死亡前的时间对他来说,漫长的令人发指,但对夏舞雩来说,却根本不够她纾解心头的畅快淋漓。
如果应师兄在这里,定会用比她狠毒一百倍的方式对待仇人,可她终究做不来。母后被折磨了整整一个时辰才获得死亡,而眼前这个带头杀害母后的人,却不过片刻的时间,就结束了生不如死。
看着他死不瞑目的脸,夏舞雩合上眼,让夜风吹凉自己心头的仇恨之火。
她顽强的冷静下来,漠然转身,月光照着她身后的两具尸体。她走出院子,就仿佛走出一片修罗场,步步都生了曼珠沙华。
沿着原路,夏舞雩回到了她翻墙进来的位置。
汝南王府里没有人发现她,她轻轻一跃,翻出了王府,落在外面幽静无人的街道上,几个起落,便远远的离去。
澹月春深,夜风簌簌。
夏舞雩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冀临霄。
在乍看到冀临霄时,她步子顿住,以为是看走了眼。
但冀临霄早就看见了她,他快步过来,随意披着的大氅在身后甩开张扬的线形,被风拍打出猎猎声响。他没有束发,就和入睡时候是一样的。夏舞雩心中猝然清明,纵是再迟钝,也猜到冀临霄是在她走后就醒过来寻她的,亦有可能,那个在她后面跟踪的人,就是冀临霄。
想到这里,夏舞雩心里像打碎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还有种惧怕,缭绕于心,使她呆呆立在街头,看着冀临霄靠近。
“艳艳。”
一件大氅落在了夏舞雩肩头。
夏舞雩神思回笼,低头看着冀临霄在系大氅的带子,心里顿时酸成了海,喃喃:“冀临霄,你这是做什么。”
冀临霄薄斥:“夜里冷,你纵是出来,也该披件衣服,穿这么单薄,成何体统。”
夏舞雩苦笑:“这就是你见到我说的第一句话?你难道不问我这么晚出来做什么?你不该是劈头盖脸质问我的吗?”
是,他是想劈头盖脸质问她。想问她夜半三更鬼鬼祟祟溜出府做什么,想问她刚才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
冀临霄甚至一肚子的闷气。
但是,当见到她时,他才发现,原来那些闷气早都在跟丢她之时就渐渐弥散了,徜徉在他心底的情绪变成了担忧。他担忧她受风寒,更担忧她的安危。
一切便是这么神奇,让冀临霄也不得不认命,此时此刻,他是真的发不出火,只想赶紧带夏舞雩回家。
“艳艳,我们边走边说。”冀临霄道。
回去的路上,冀临霄抱着夏舞雩,带着她飞檐走壁。
夏舞雩把身体都依偎在冀临霄怀里,枕着他宽阔的胸膛,感受他强有力的心跳,听着他粗重温暖的呼吸,渐渐闭上眼。
内心深处那些涌动的血海深仇,在他的怀中仿佛就能融化,得到片刻的清凉,得以放松喘息。
冀临霄低头看了眼夏舞雩,她很安详,唇角勾着浅浅笑容,像是在他提供的港湾里安睡。他多希望她能一辈子这样,然而,两个人之间没有共享的事情还有很多,冀临霄也忍不住的想要问她,什么时候可以和他做最亲的人,共享心里最深处的东西。
“艳艳。”冀临霄轻唤。
“嗯?”夏舞雩稍抬眼皮。
冀临霄试着温和的问:“你今晚究竟做什么去了,我希望你能告诉我。我们是夫妻,自该万事互相信任。”
夏舞雩自嘲般的笑道:“大人从前可不是这种性子呢。”
“……?”
“大人从前,动不动就义正言辞的训诫我,或者明明挂心我,还要摆出晓之以理的样子,矫情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