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夫君,是通政使乔邵军,有名的‘孝廉’人。”说到这里,乔夫人的脸上显出一抹讥笑。
苏阮上手扶过乔夫人,小心翼翼的将人扶回罗汉塌上道:“乔夫人,我去给你拿药。”
乔夫人双眸怔怔的坐在那处,还在自言自语的说话,“我的孩子,被他给打掉了,大夫说我日后,不可能会再有孩子了。”
苏阮翻找着药物的手一顿,良久才干涩的开口道:“乔夫人,世事无绝对,像你这般的心善人,上天会厚待的。”
乔夫人垂眸摇头,左手按上自己的右手,整个背部蜷缩,下意识的显出一个明显的防备姿态。但这姿势在苏阮看来却自卑又怯弱。
看了一眼乔夫人盖在左手下的右手,苏阮的面色也有些不大好看,她拿着手里的药瓶过来,又端了银盆,拿了巾帕,给乔夫人擦拭伤口。
从大袖内露出的伤口一看就是被利器所伤,而且有一寸之长,皮开肉绽的看上去十分可怖。但乔夫人却好似习惯了一般,只木木的看着苏阮给自己处理伤口,就像那伤不是落在她的身上一样。
“乔夫人,你这是被什么东西伤的?”苏阮蹙着秀眉,捏着湿帕的手都在轻颤。
“昨晚上我给他端茶,那茶没拿稳磕在了茶案上,晃出了几滴茶水。然后他便把茶碗砸了,这伤就是用瓷片划出来的。”
“竟只是为了几滴茶水?”听到乔夫人的话,苏阮的嗓音一瞬拉高不少,她气愤的直喘气,捏着湿帕的手颤抖的厉害,“牲畜不如的东西!”
乔夫人摇头,“是我太过怯弱,一直不敢反抗,所以才会任由他如此下去。”
“那其余之人就没管管的吗?”苏阮抬眸看了一眼紧闭的绮窗和主屋大门,压下心头火气。
一提到那通政使乔邵军,乔夫人就脸色惨白,她抖着唇瓣开口道:“哪里有人敢管,连母亲他都打。”
“那乔邵军的生母?哈,好一个‘孝廉’人。”苏阮气得猛拍了一把面前的茶案,然后端起那半盏茶水一饮而尽,显然是被气得厉害了。
“他最会做戏,每次打完我或母亲,就会跪在地上求我们原谅。男儿膝下有黄金,头一次时,我原以为他是真心改过,可是后来他却越发不收敛。”乔夫人收回自己的手,缓慢将大袖掩好,说话时声音哽咽。
苏阮看着乔夫人那颤颤巍巍的右手,稳下情绪道:“乔夫人便没想过要找娘家人求助吗?”
“我娘家人远在绵州,根本就不知我的近况,便是我想写信,他也总是要看,一句话不合心意便又是一顿毒打。”乔夫人摇头叹息,泪眼涟涟。
苏阮沉静片刻,然后道:“乔夫人,合离吧。”
乔夫人又使劲摇头,“他不肯,我这手便是这样被他打折的。”
“那寻官府打官司,官府不管便去告御状,总归是有人会管的。”苏阮严肃道:“乔夫人,你先别回乔府了,就在我这处住吧。”
“不行的,母亲还在乔府,如果没有我在,我怕他会将母亲打死。”乔夫人是个心善的人,不忍心丢下那年迈的老母亲。
“乔夫人,你与我说实话,你迟迟未来寻我,是不是与那乔邵军的老母亲有关?”
“这……”乔夫人面露难色。
“乔夫人,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是不能与我说的呢?”看到乔夫人这副犹犹豫豫的模样,苏阮便知还有隐情。
庭院内传来小丫鬟嘻嘻笑闹的声音,被平梅赶着人去了。微凛的寒风打在绮窗上,“噼里啪啦”的就像是敲在乔夫人的心尖上一样。现在的乔夫人惊恐紧张,似乎只要有一点动静她就会被吓破胆。
乔夫人用力的按着自己的右手,深到指尖处都能沁出血渍。深吸一口气,乔夫人终于开口道:“母亲爱子心切,即便是被打的下不得床了,也还要拉着我的手让我不要责怪他。”
“糊涂!”苏阮气急,又猛拍了一把身边的茶案,震的那茶水四溢,掌心也麻麻木木的疼。
乔夫人瞧见滴在茶案上的茶水,赶紧用绣帕擦了,神色急切,浑身发颤。
“乔夫人。”苏阮伸手握住乔夫人的手,压着喉咙里面的怒气,“你怎么这么糊涂呀。”苏阮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骂你我都嫌嘴疼。”
听到苏阮的话,乔夫人的脸上显出一抹尴尬微红。
她也知晓这事是自个儿不对,可是一个年迈的老者颤颤巍巍的跪在自己面前祈求自己,乔夫人真的不能做到熟视无睹。
“眼不见为净,乔夫人你就住在我这处。”说完,苏阮径直起身让平梅去安排婆子将侧院打扫出来给乔夫人住。
乔夫人随在苏阮身后走到主屋门口,看到那蹲在回廊处翻着花绳的苏惠德。
“那是我的四妹妹。”苏阮让平梅领了苏惠德去,然后抬脚走到庭院内。
初春之际,万物复苏,枯败的枝桠开始抽出新条,鲜嫩的芽儿冒出来,颤颤巍巍的带着一点雨星子。
苏阮伸手抚住面前的那点绿芽,然后转头看向乔夫人道:“乔夫人瞧,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树尚能抽枝发芽,何况是人呢?”
“是啊。”乔夫人点头。她一个人,怎能比不过这等死物呢。
微凉的清风迎面打来,乔夫人突兀觉得自个儿就跟这新抽出的嫩芽一般,重获了新生。
有小丫鬟领着乔夫人去了侧院,苏阮吩咐小厨房去做些清淡粥食给乔夫人送去,然后又让人去请了朱大夫过来为乔夫人看诊。
今日天色晴好,天际处烟霞远岫,犹如酒红初上脸的女子。
陆朝宗从一旁书房内走出,将手里的披风给苏阮兜在身上。
苏阮转身看向面前的陆朝宗,然后突然伸手勾住了他的指尖。陆朝宗被苏阮引着往主屋内去,脸上擒着一抹浅笑。
屋内罗汉塌上的茶案已然被收拾干净,被褥也已经换过,清冷的檀香萦绕在内室之中,温香暖人。
苏阮斜斜的靠在罗汉塌上,手里的绣帕搭在陆朝宗的脖颈处轻滑。那细滑的布料顺着他的脖颈上移,勾住下颚。
陆朝宗眯眼,喉结滚动,修长的手掌交握置于身后,语气低哑,带着危险暗欲,“阿阮,你这般躺着,是很危险的。”
苏阮轻掀开眼帘看了一眼面前的陆朝宗,眼尾上挑,显出一抹媚意。
为人妇后,苏阮眉间的媚色更重,尤其是这般刻意勾人的时候,那眼神酥麻麻的看过来,直能让人心神恍惚。
涂抹着凤仙花色的指尖点在唇瓣上,苏阮朝着陆朝宗歪了歪头,说话时声音软媚,带上了几分刻意。“凡夫俗子,要尝尝狐仙娘娘的味道吗?”
陆朝宗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然后陡然一把将苏阮从罗汉塌上给拉了起来。
“阿阮。”盯着面前的苏阮,陆朝宗的臂弯箍在她的腰肢处,暗暗收紧,“你这是在玩火。”
“我不玩火,玩你。”苏阮勾住陆朝宗的衣襟,带着人往罗汉塌上倒去。
罗汉塌上铺着厚实的被褥,苏阮纤细的身子嵌在里面,青丝四散,勾着眼的模样就与那媚狐一模一样。
“我的阿阮莫不真是那狐仙娘娘转世?”陆朝宗抚着苏阮的面颊,细薄唇瓣轻抿,一点一点的慢慢落到她的眉间,鼻头,最后抵住那唇。
“嘘。”白嫩的指尖抵住陆朝宗的唇,苏阮声音细软的开口道:“我有事要与你说。”
“阿阮如此,便是要我的命都与你。”陆朝宗抽出自己的绶带,宽大的袄袍散开,将苏阮结结实实的罩在身下。
“谁要你的命,我可不稀罕。”苏阮嘻嘻笑着,伸出藕臂勾住陆朝宗的脖颈拉近自己,然后贴在他的耳畔处道:“我要那通政使乔邵军的命。”
陆朝宗偏头,喉咙里头滚出一声笑。“阿阮,在我的塌上,你若是提了别的男人,那这人怕是没几日的好活头了。”
“那就让他没好活头吧,反正这人你迟早也要收拾的。”苏阮朝着陆朝宗眨了眨眼,鸦羽似得的睫毛轻颤,扇在近在咫尺的陆朝宗的脸上。
晚霞倾泻,从半透的绮窗处照进来,苏阮搂着陆朝宗的腰,缓慢将脸贴在他的心口处。
她到底是造了什么福气,能遇到这样的人呢?唔,如果能再少折腾她一点,她会更开心,虽然这次是她自己自作自受。
翌日,乔府的人来请乔夫人回府,被苏阮给打发了回去,说除非那通政使乔邵军亲自来请,不然她这处定是不会放人的。
而那通政使乔邵军也算是个聪明人,听出了苏阮的言外之意,赶紧就急匆匆的登门拜访。
苏阮未让门房将人放进来,硬生生的晾了那乔邵军一个多时辰,直至这人受不住,自个儿挥袖去了。
乔夫人面色担忧的坐在苏阮身旁,不停地掐着自己的右手,“王妃,他回去定然会为难母亲,我有些担忧母亲。”
“既如此,那咱们就去看看,将他抓个现行。”苏阮提议道。
乔夫人摇头,“母亲最是袒护他,即便是被打落了牙,也只说是自己摔得。”说到这里,乔夫人一顿,“母亲对我极好,犹如亲生一般,我还是不放心要回去看看。”
见乔夫人执意,苏阮也无奈,只能放乔夫人回去了,又拨了几个苏府身强力壮的家仆跟着。
乔夫人一走,大姐苏惠苒便来了,她的面色不大好,身后跟着同样面色不好的厉蕴贺。
苏阮奇怪的看了两人一眼,然后让平梅去给他们端了茶来。
花厅内,三人坐在一处吃茶,苏阮先是看了一眼苏惠苒的脸色,然后又看了一眼闷头吃茶不说话的厉蕴贺,抬手让平梅拿了一篓子桃花瓣过来。
“大姐,今日做胭脂膏,你帮我挑些桃花瓣吧,我去院内再摘些新鲜的来。”
“好。”苏惠苒点头,开始给苏阮挑拣桃花瓣。
苏阮起身出了花厅,往庭院内去。
厉蕴贺放下手里的茶盏也要走,被苏惠苒一个眼神给厉呵住了,“你要去哪处?过来帮我挑桃花瓣。”
厉蕴贺站直身子,“那是娘们做的事,我堂堂抚军大将军……”
“过来。”苏惠苒阴着一张脸道。
厉蕴贺轻咳一声,蔫蔫的垂下高扬的脑袋,转身走了回去帮苏惠苒挑拣桃花瓣。
晚间,苏惠苒来寻苏阮吃酒,说这是她从厉蕴贺的院子里头挖出来的陈年好酒。
厉蕴贺好吃酒,这酒就是他的命,可是苏惠苒不喜他每次都喝的醉醺醺的,就时常与他吵闹,厉蕴贺面上应了,偷摸着却还是会吃酒,然后被苏惠苒发现就是一顿好骂。
“阿阮啊……”苏惠苒抱着手里的酒坛子,笑眯眯的道:“你说,嗝,你与你那摄政王是不是夜夜笙歌呀?哈哈哈,我早就瞧出来了,那摄政王胸大,腰细,屁.股还大,一看就是个不安分的。”
苏阮搂着怀里的茶案,把脸贴在那冰凉凉的茶案上降温,然后闻着那沾满檀香味的茶案傻笑,“嘿嘿嘿……”
当陆朝宗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两个疯婆子抱在一起又哭又闹的。
“啊!这是,这是我的相公!”苏阮跌跌撞撞的跑到陆朝宗面前,一把搂住他的腰。“你看,胸大,腰细,屁.股还大,一看就是个不安分的,哈哈哈……”
陆朝宗低头看了一眼面色坨红的苏阮,伸手把人拎到院子里醒酒。
苏阮单手吊在桃树上,脚尖点地不停的晃悠,“月亮,我要月亮……呜呜呜,谁偷了我的月亮……呜呜呜……”
陆朝宗一手护着苏阮,一手揉额角。他抬眸看了一眼那被乌云遮挡住的月亮,缓慢开口道:“你们谁拿了王妃的月亮,交出来。”
庭院内候在一旁的女婢婆子面面相觑,皆未答话。
苏阮使劲的伸长脖子嚷嚷,“我要月亮,你赔我月亮……”
不远处,厉蕴贺从垂花门处撩袍进来,面色急切的冲进主屋内将醉的不省人事的苏惠苒扛出来。
苏惠苒挂在里蕴含的身上,嘴里骂骂咧咧的厉害,还在不停的扇着厉蕴贺巴掌,那掌掌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暗夜里清晰异常。
“混蛋,偷我相公……我打死你,嗝,打死你……”
厉蕴贺面色难看的把苏惠苒在身上对调了一下,然后一路被拍着屁.股回到了苒香阁。
“呜呜呜……没有月亮了,我的月亮没有了……”苏阮坐在地上,大声哭闹起来。
陆朝宗低头看着那扯住自己后裾不放的苏阮,声音微哑的哄道:“月亮没有了,还有相公呢。”
“相公?”苏阮仰头,神色困惑的看向面前的陆朝宗,然后突然一脸笑意的搂住他的后裾轻蹭,“我,我还有相公……唔,那我,我相公在哪里呢?”
苏阮嗅着鼻息间熟悉的檀香味,浸着水渍的双眸中神色懵懂。
陆朝宗伸手折下一支桃花递给苏阮,目光柔和道:“来,这是阿阮的相公。”
“我,我的相公是花。”苏阮小心翼翼的捧过那支桃花,然后贴在心口处轻晃,“我的相公真好看。”
就像花一样。
“有了相公,就回去睡吧。”陆朝宗俯身,蹲在苏阮面前。
苏阮拿着手里的桃花,戒备的看向陆朝宗,“你不能抢我的相公。”
“不抢。”陆朝宗单手托着下颚,看向苏阮的目光中眸色暗沉。
苏阮笑眯眯的把手里的桃花放到地上,然后用石头把它藏在里面,“乖,相公睡觉觉了。”白嫩的小手轻拍着那硬邦邦的石块,苏阮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软绵绵的尤其好听。
平梅端了解酒茶来,陆朝宗伸手接过,把它递给苏阮,“来,吃了这个,就有月亮了。”
苏阮凑过去闻了闻,并不上当,只嘟囔着,“苦,苦。不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