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她,父亲已经没了性命,她若是连父亲的尸身都带不回,哪怕是死了,都没脸去见父母祖宗了。
不眠不休的赶路三天,香雨和香雾终是没忍住,随在陈宝珠身边劝道:“姑娘,您好歹也歇歇,若是您到了北疆,自己身体累垮了,还如何应对接下来的事情?”
“就是不为您自己着想,也要想想大家伙儿,赵大叔他们怕是撑不住了。”
赵宝河这十多个护卫,都是当年曾在陈将军帐前效力的,当兵多年,身上多多少少也都是有伤的。她陈宝珠一口气憋在心口自是能撑得住的,可这些人……陈宝珠犹豫了一下,还是放慢了速度:“好,那就休息一会儿,正好前面是个城镇,说不定有驿站,咱们换了马匹再走。”
香雾忙应了一声,这地方也是她和香雨之前看好了的,有林子有河流,能打猎能梳洗,再好不过的休整地点。
“啊!”陈宝珠正蹲在河边捧水洗脸,猛然听见一声惊呼,一转头,就见一个护卫到底,胸口处插着一支铁箭,汩汩鲜血,刺人眼目。
“快保护姑娘!”香雾率先反应过来,一手拦在陈宝珠前面,那些个护卫全都动起来,各自抽取了兵器,两两背靠背站好,另有人护在陈宝珠面前。
林子里簌簌飞出箭支,又有黑衣人从树上一跃而下,不过眨眼,十多个护卫就只剩下五六个。
“你们是什么人?”陈宝珠眼眶通红,是气的。
“谁派你们来的?”她连声问道,没得到回答,眼看剩下的护卫又有受伤,握紧腰袢宝剑,推开身前香雾就要往前扑,香雾忙拦住她:“姑娘,想想将军!您快走!”
香雨也扑上去和刺客纠缠:“姑娘您快走,不要回头,不要管我们了!”
满脸胡子的赵大叔脑袋上青筋都蹦起来了:“姑娘,快走!”
“快走,快走!”
“想想将军,将军的尸身还等你收殓,不要管我们!”
陈宝珠眼珠都烧红了,这些刺客到底是谁派来的?他们陈家已经这样了,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连累的她身边的人,都跟着没命,也实在是太狠毒了。
“赵大叔,我不能走。”陈宝珠终于下定决心,若是让父亲知道她丢下自己的同伴独自逃生,怕是会从棺材里跳出来指着她鼻子骂的吧?
父亲已经没了,和活人相比,自是后者更重要些。
“杀啊!”陈宝珠横剑往前冲:“今儿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大家伙儿想想家里的妻小,想想我爹还在北疆等着,咱们不能死,所以,只能让他们死。”
“对,咱们不能死!”赵大叔粗声说道,拖着被砍了一刀的胳膊继续往前冲。
陈宝珠不是没想过赶紧逃走,可马匹已经被对方砍死,他们又累又饿的情况下,定是跑不过原地休息等待的这些人的。而且,对方既然已经在这儿布下陷阱等着,那前面还不知道有什么呢,所以,她只能拼命,将这些刺客给斩杀,或者杀退,然后趁机改道。
水道就更不行了,这河实在是太浅了点儿,估计没有一条腿深呢,进去就是给对方送人头的。
各种退路都想了一遍儿,然而,陈宝珠最终还是没能等到想到退路的时候。
她这边只剩下五六个护卫,对方至少有二十多个人,她这边老弱病残又疲惫不堪,对方年轻力壮又是守株待兔。
眼看香雾被人砍中,陈宝珠正要上前,却没料到背后来人,一剑穿心。陈宝珠都没察觉到痛,她刚抓到香雾的手,香雾面上满是惊恐:“姑娘,姑娘……”
陈宝珠低头看看自己心口的剑尖,她这还是,没能成功脱逃吗?
陈宝珠想笑一下,却觉得整张脸都僵硬了,她连嘴角都弯不起来了。身上的力气也在流失,她觉得有点儿冷,今年的寒冷,实在是持续的太久了些。
都二月了,却是连迎春花都还没开。
“我爹……”陈宝珠拼尽全身的力气,死死抓着香雾的手腕,香雾使劲摇头:“姑娘,您得撑着,将军还在等着,您不能闭眼,姑娘,姑娘,我求求您,不要闭眼……”
“宝珠!”临闭上眼睛,陈宝珠又看见远处有人骑马过来,有些奇怪,这不是二房的人吗?为什么会在这儿?他来这儿,是为了杀人还是救人?
“宝珠,你别闭眼,你睁开眼看看,对不起我来晚了,对不起,你睁开眼看看好不好?”
听着这意思,不像是来杀人的?
陈宝珠脑袋已经快转不动了,她之前最担心的就是父亲尸骨无人收殓,以及香雾他们的性命。这个人若不是来杀人的,那就是来救人的,香雾他们的性命肯定是能保住了。
只要香雾香雨她们还活着,那父亲的尸骨,她们定会帮忙收殓的。
得出这个结论,陈宝珠终于卸下了浑身的力气,她实在是撑不住了。其实,早在知道父亲的死讯的时候,她就不想活了,可她又不能死,父亲生平最看不起的就是懦弱的逃兵,她不能丢了父亲的颜面。
但她这会儿不是自杀的,那父亲想必不会责备她吧?
父亲离世时间尚短,她这会儿死了,应该是能追上父亲的脚步的吧?到时候,她一定会和父亲道歉,和早些年一样,向父亲撒娇,父亲向来疼她,最吃这一招,所以父亲定会原谅她的吧?
恍惚间,陈宝珠像是看见父亲的身影。和记忆中一样,高大,威猛,满脸怒容:“死丫头,你又不听话!老子平时是怎么教你的?”
陈宝珠忍不住笑,向父亲伸出手,一如既往的撒娇:“爹,我知道错了,我一会儿亲自下厨给你做几个下酒菜好不好?”
☆、第 3 章
“爹!”陈宝珠一声惊呼,猛然坐起来,大丫鬟沉香忙放下手里的针线走过来:“姑娘怎么了?可是做了噩梦?”
陈宝珠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她明明看见父亲来接她了,父亲觉得她之前做的不对,面有怒气,她正要撒娇求饶,怎么一转眼,爹就没了呢?
“姑娘先喝口水。”木香也从旁边凑过来,端着温温的茶杯送到陈宝珠唇边:“定定神,梦都是反着来的,姑娘做的噩梦指不定反过来就是好事儿呢,您别自己吓着了自己。”
饶是陈宝珠自诩聪明镇定,这会儿也有些反应不过来,沉香和木香不是已经嫁人了吗?还有这屋子,不是自己从小到大,一直到出阁之前都住着的房间吗?
那桌子上的狮子镇纸,因为她不小心摔在了地上,左下角有个小小的缺口。桌子前面的屏风,她练字的时候不小心甩了两滴墨水上去,一直懒得换,所以就一直放着了。还有那百宝阁上摆着的灯笼,是爹爹亲自给她买的……
对了,父亲!
“爹呢?”陈宝珠赶紧问道,听说人死后,会有机会到生前最惦记的地方去看看,也会见见生前最惦记的人,想必这会儿,她已经死透了吧?这是头七还阳?
也不太对,头七还阳的话,那将军府也应该是破破烂烂的啊,不可能是很早以前的布置。
是幻境?是梦境?她这会儿有点儿分不太清,只能暂且顺从心意,要见见父亲,她生前死后,最惦记的,就是父亲的尸首了,也不知道香雨她们有没有找到。
“将军去和人喝酒了啊。”沉香笑着说道,拿了衣服给陈宝珠看:“姑娘,穿这一身?今儿外面天气正好,您中午不还说下午要去剪点儿花枝回来插花的吗?”
陈宝珠抿抿唇,顺着沉香和木香的力道起身,木呆呆的任由她们给自己更衣。然后,心里的疑惑就越发的重了,沉香自打嫁人之后,就求了放奴书,跟着她相公去外地做生意了,将军府就是有再大的事儿,也是牵连不到沉香的,所以,沉香肯定是还活着的。
那这会儿,沉香的碰触,怎么就这么真实呢?这到底是在地府,还是在哪儿?
转头去看窗口,外面阳光正好,有小丫鬟在院子里踢沙包,那欢快的笑脸,还有周围明媚的光线,怎么看都不像是在地府啊。所以,是做梦?可是,死人还能做梦?
“姑娘也想踢沙包?”木香顺着她视线看到外面,笑道:“还是觉得太吵了点儿?姑娘就是脾气太好了,这些个小丫鬟闹闹腾腾的,姑娘也从来不责罚。”
“她们还小。”陈宝珠顿了一下说道,木香笑道:“也不笑了,十来岁了,再过几年也能进屋伺候了。”
大丫鬟要成熟稳重,所以多是十六岁以上的,二等丫鬟要好好培养,所以最好是十二岁以上的,这时候又听话又好教导。年岁再小点儿的,顶多是跑个腿儿传个话,或者打扫一下,洗洗衣服什么的。
陈宝珠抿抿唇,盯着看了一会儿才问道:“那个穿灰色衣服的,叫什么名字?”
“叫二丫,厨房张大娘家的二丫头。”木香说道:“前几天姑娘不是问过了吗?”
“睡一觉起来有些懵。”陈宝珠含糊的说道,走到门口,伸手,让阳光照到手掌上,她已经发现了些不对之处了,阳光是真的,身边的人是活的,她自己也有心跳和呼吸。
想到没出嫁之前看过的那些志怪话本,还有戏文中所唱的起死回生,陈宝珠放在阳光下的手指忽然抖动了几分。
“姑娘怎么了?”沉香有些着急:“是不是不舒服?姑娘醒过来就有些不太对,奴婢去请个大夫过来看看?”
“不用,我就是有些魇着了。”陈宝珠摆手,仰脸看看天空,面上挂起笑容:“不是要去剪些花枝吗?走吧,去看看,挑一些先放着,等明儿早上再来剪。”
“怎么要等明天早上?”沉香有些疑惑,陈宝珠笑道:“早上的花儿最娇艳了,这午后的花朵被晒的狠了,有些蔫儿。不能因着要和春姨娘斗气,就下午去剪花。”
她刚才已经想起来这事儿了,虽说自打娘亲过世,爹就没再续娶,但后院也还是有几位姨娘的。春姨娘是祖母当年给的通房,资历最是老,自家亲娘进门一年多没开怀,就抬了春通房为春姨娘。夏姨娘是自家娘亲怀孕的时候给开脸的,性子很是老实。
还有一位秋姨娘,是外面送的,相貌最是艳丽。
这段时间,父亲最宠爱的是秋姨娘。春姨娘自然不满,偏她这人心眼多,不说自己去争宠,却是要挑着陈宝珠和秋姨娘闹,宝珠又不是傻的,但怎么说呢,她这会儿年纪小,又得父亲宠爱,脾气却是有些火爆。
不像是出嫁之后,被陆家给折磨的,只剩下了温顺。
春姨娘小动作做的多了,陈宝珠便不耐烦了,但她这人又向来光明磊落,不屑于找父亲告状。于是听说春姨娘想用这花儿做胭脂时,就打算去花园将所有能用的花朵给剪下来,也给春姨娘一个警告。
反正她也没打算用这些花朵,也就没挑时候了。
不过现在,她得选个好时候。花儿娇艳,自然还是生机勃勃的时候最好看,若是将近凋零,看着就有些可惜了。
“姑娘想开了就是,嬷嬷总说,姑娘这样的身份,何必和一个姨娘置气。”沉香笑着说道,帮陈宝珠整理了一下腰上的香囊:“她再得宠也不过是个奴婢,随打随卖的,您可是咱们府上的主子,金尊玉贵,若是看她不顺眼,打一顿就是,何必生气坏了自己身体呢?”
陈宝珠笑道:“是我想岔了。”
她从小没娘,嬷嬷虽然会教导几句,却碍于身份,不敢狠说,这后宅的事情,她又如何知道该怎么做?
“那咱们下午做什么?”沉香问道,兴致勃勃的想给陈宝珠看自己的绣活儿:“姑娘瞧奴婢这团扇做的如何?您要不要学点儿绣活儿?马上就是将军生辰了,您要是亲自给将军做一身衣服,或者做一双鞋,将军定是十分高兴的。”
陈宝珠侧头看那团扇,沉香的绣活儿不算特别好,但工整细致,至少,比她是强了千百倍。她出嫁之前很是不屑这些活计,毕竟以她的出身,将来要嫁人也不会嫁给普通人。
大家大户的,谁家没个绣娘?何必自己苦熬灯火,劳心劳力去做这哪个丫鬟都能做的活计?
却不想嫁人之后,竟成了被婆婆挑刺的地方,开口闭口不修妇工,没有妇德。她初为人妇,又不愿玷污陈家名声,自是战战兢兢,连吃饭都要小心翼翼,生怕坏了什么规矩。
出嫁三年,她学会的东西可真不少。
“是李嬷嬷让你说的?”陈宝珠微微挑眉,沉香忙笑道:“李嬷嬷就是提了那么一两句,是奴婢自己的想法,姑娘您觉得如何?”
陈宝珠沉吟了一下,点头:“我觉得挺好的,不过我平日里也看你们做了,觉得挺简单的,我先自己来试试,不会的再来问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