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音没有说话,她只是微微后倾了身子,默默的凝视着贝涟漪。那样的眼神与气势,竟然与陆沉如出一辙。
十年相伴,怀音身上有着深刻的来自陆沉的烙印。可她平日里太过与世无争,柔淡清和,便让人生了错觉。脾气上来,气场全开,贝涟漪竟在这样的眼神之下,生了几分退缩。
“贝小姐,刚才你说的话,究竟是你想说的,还是陆沉想说的?!”
“有什么关系吗?!”输人不输阵,贝涟漪硬着头皮道。
“如果是陆沉想说的,让他自己和我说。如果是你想说的,”怀音倾身上前,盯着贝涟漪,一字一顿道:“我住在哪里,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来管我?!”
因着贝涟漪,彻底破坏了怀音的心情。不再想去看房,和温祁通话,说她临时有事去不了了,很抱歉。
温祁在电话里听出了她的低沉,问了几句,见她不愿意说,便也由着她去了。只说回家之后给他发个信息,让他放心,怀音乖乖的应了。
而与此同时,陆沉陷在书房宽大的椅子里,手边放着一个牛皮纸档案袋,里面的内容,他已经看过了。
他一动不动,坐了半个多小时,但心头的巨浪依旧不曾停歇。
温祁,温祁,他一遍遍的咀嚼着这个名字,忽然间听到门外苏淮的声音,他手忙脚乱的将档案袋塞到右手边的一沓文件底下。
等等,再等等。不用太长时间,他一定会告诉怀音的。他抹了一把脸,振奋精神,将写在脸上的心虚抹个干净。
开门的瞬间,苏淮的声音愈发清晰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怀音的脸色的确不好,但还是勉强道:“没事。”
就怀音那小老头的脾气,苏淮就没见过她和谁红过脸。如今这样子,分明是气得狠了:“这可不像是没事的样子,你和我说,甭管是谁,我揍他去!”
陆沉下了楼,右手掏在口袋里,嗤笑道:“就是受了委屈,也轮不到你来出头。人家不是有温祁吗,你自作多情个什么劲儿。”
更何况,他们还是那样亲密的关系。
这夹枪带棒的,形势不对啊,苏淮摸了摸鼻子,敏锐的觉得自己要及早的撤离战场。
怀音猛地抬起头来,直直的撞进陆沉的眼睛里。
她觉得自己很委屈,委屈的要死了,而陆沉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我有没有温祁和你有什么关系,至少他不会跑到你面前胡乱说什么!但是陆沉你能不能管好你的未婚妻,让她没事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未婚妻?!陆沉一脸懵逼,他什么时候有的未婚妻,他怎么不知道?
“你说什么?什么未婚妻?!谁?!”平白多了一个未婚妻,陆少表示他也很想知道是谁?!
“还能有谁,贝涟漪啊!”怀音气死了,也顾不得其他,只想把心里积攒的火全都发散出来,冷笑连连:“陆沉你累不累,表面上一副舍不得我搬走的样子,转过脸就让贝涟漪给我下通牒!不就是搬走嘛?我现在搬行不行?绝不碍你们的眼,怎么样,满意了吧?”
她气的狠,口不择言,陆沉听得窝火,但看到她濡湿的眼眶和努力控制的抽噎,却又觉得某处钝钝的疼。
“大晚上的闹什么,谁让你搬走了?上楼回你的房间好好待着,哪里都不许去!”陆沉抽痛着额角,吩咐苏淮道:“苏淮,给我看好了她!”
说完,他拿起车钥匙,迅速离开。
与怀音的这次交锋,贝涟漪完美落败。但她并没有多少沮丧,除了有些窝火,竟然有些期待。
她期待,如果陆沉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
十点一刻,门铃拼命作响。她透过门口的显示屏看了一眼,笑,这么快就来了。
她按下解锁键,门骤然推开,一股大力袭来,贝涟漪被推至墙角,薄薄的绸料抵挡不住,蝴蝶骨重重的磕在墙壁上,疼的她忍不住低呼一声。
“贝涟漪,我有没有说过,不要去招惹怀音。”陆沉一直手死死的顶在她脖颈处,另一只手抚上她的鬓边,眉眼间的森热丝丝绽放,语气却轻柔的像是在呢喃:“是谁给你的胆子?”
贝涟漪笑了,气息不稳,脸色涨红。她却努力的探出一只手,抚上陆沉的肩膀,学着他的语气,缓缓道:“还能是谁,当然是你了!”
肩膀处的肌肉瞬间绷起,昭显了他现在的不愉快,贝涟漪吃吃的笑:“陆沉,我不过是小小的试探一下,你就这么的气急败坏,是因为你爱她,是吗?”
陆沉额角重重一跳。
“可你不够爱,不是吗?要不然,怎么会有我?!”贝涟漪吐气如兰:“所以啊,陆沉,是你给我的胆子,让我去招惹她。”
究竟是因为不够爱,还是因为太爱,所以才忍痛割舍,从灵魂之中将她剥离。
“贝涟漪,不要去探求我的想法,最后一次警告你,离怀音远一点。”他放开贝涟漪,任由她渐渐的跌坐地上。
咳咳咳,贝涟漪重重的咳嗽着,脖颈处痛的厉害,她却扬起了嘴角。
陆沉,你只能是我的。
如果你不能是我的,那我也绝不会让任何人得到你!
尤其是怀音!绝对,不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我音妹子帅不帅?酷不酷?
明天,一场大戏,我音妹子终于爆发了!你们一直期待的镜头也来了!来来来,小板凳排排坐,西瓜零食矿泉水准备好~~~~
第26章 小老头
26
我们生如蚍蜉, 却妄图撼动命运的大树。大树沉默而笑,微微颤动枝桠,K.O.
陆沉就是那只蚍蜉, 意图与命运作对, 却成为命运的玩·物。
陆沉一直在想,如果那一天他没有任性跟踪怀音去探查温祁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就不会发现温祁和怀音脸上那若有若无的相似, 如果不曾发现这份相似, 他就不会让苏淮去查温祁的底细,如果不去查, 他就不可能发现温祁和怀音的关系, 如果不曾发现,他就不会慌不择路的随手塞到右手边的文件堆里,如果不塞, 这份有关怀音的秘密, 就很可能不会被发现, 或者,如他所愿的晚一些发现。
但这世界并非如他所愿, 还有时机一说。
在无数个如果之后, 出现了贝涟漪对怀音的挑衅,他因之乱了方寸, 所以忘了将那份文件藏得严实,于是,它终于成了引爆他与怀音之间的最后一根导火线。而这根点燃的导火线, 快到如此的令他猝不及防。
夜里又下了一场雨,怀音忘记关窗,早上起来就有些鼻塞。没做大事看待,只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肿了脸红了眼睛,再加上乱糟糟的头发,狼狈而不堪。
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好久,然后拧开凉水洗漱,下楼煮牛奶。
牛奶煮至一半,接到苏淮的电话。他们今天要和贝清辉与几个天启集团的董事见面,早上陆沉低气压,他一着急,忘了拿一份文件。就在陆沉的书桌上,文件夹是深蓝色的,让她取了送到门口,他大概十分钟会到。
怀音低头看身上的棉布长裙睡衣,十分钟,加上换衣服取文件,再走到路口,刚刚好。
牛奶是不用煮了,她关了火,先去书房找文件。
文件醒目,就在书桌正中间。拿了文件欲转身,脚上不注意,一下踢到了桌腿,身体前倾,趴在了一沓文件上,然后,哗啦啦,文件落到地上,散开一大片区域。
怀音无语,顾不得脚上的痛意,低头收拾文件。
蓦地,手上一顿。
一张照片急不可耐的脱离了档案袋对它的掌控跳了出来,在一堆文件之中格外醒目。像是有魔力一样,她伸手将露出了一角的照片拿了起来。
轰隆隆,像是有一道闪电,劈开了她混沌的大脑。照片上的女人和梦里穿蓝色连衣裙女人的脸重叠,那张她看不清的脸竟是如此清晰。
可最让怀音惊讶的,是这张脸,和她有七分相似。
或者说,是她有七分像极了照片上的女人。
太像了,像到所有的人在看到她们的第一眼,绝不会怀疑她们有着至亲的血缘关系。
胸腔内的心脏剧烈的跳动,像是下一秒就要从喉咙里跳出来,莫名的头开始痛起来,可是她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几乎是颤抖着将文件袋拿过来,急不可耐的将里面所有的内容抽出来。
一目十行的看完里面所有的内容的瞬间,眼前的世界开始崩塌,残垣断壁,满目荒凉。
陆沉啊,他怎么敢?
路边等了十分钟,怀音还没来。苏淮咬牙,这小丫头,做事不靠谱啊。正准备自力更生回去拿,陆沉的手机响了。
他低头,屏幕上是跳动的两个字:怀音。
莫名的,就有些心慌。本能的,就想拒绝。但是怀音比他更有耐心,终于,他选择了接听。
电话那端开始是诡异的平静,他愣了一下,手机拿开看了眼确定是她,试探的问:“怀音?”
“陆沉。”那端她的声音轻轻地,却是含着巨大的痛意:“你为什么,为什么要瞒着我?”
其他人可以不知道,不在乎。你不一样,你是陆沉,你应该比所有人都清楚我有多渴望找到我的家人。可为什么,你明明找到了我的家人,却不肯告诉我!
陆沉脸上的血色骤然而退,他猛地打开车门跳下车,脚下崴了一下,他顾不得,连忙稳住身形往家的方向奔跑:“怀音,你听我说,我······”
谁还要听你说?!听你说的还不够多吗?
怀音讽刺一笑,挂断了电话。
这样努力的奔跑,是少年时才有的放肆,两侧有风呼呼的刮过,胸腔中的氧气逐渐压缩,他毫不停歇的进了大门,进了客厅,霍的一声推开书房的门,他看到了怀音。
她坐在地上,倚着身后宽大的红木书桌,纸页散落在她的棉布长裙上,盛开如荼蘼。
她长长的头发凌乱的铺着,眉眼清淡,淬霜染雪,陌生人一般。
陆沉走向她,在她身边蹲下来,手颤抖的伸向她,却又在半空中停顿。他几乎是哀求的说:“怀音,我不是故意的。我从来没有想瞒着你,我只是想晚几天,真的,只是晚几天。”
怀音终于看他一眼,如隔山海般遥远,不见往日的旖旎与温情:“这和晚几天早几天没有关系,而是陆沉,你骗了我。”
“我知道,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好不好?!”他低低的说着,忍不住去握她的手:“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就这一次?”
她甩开他的手,挣扎着站起来:“不好。”是真的不好。
“所以呢?你要离开我,回他们身边,是不是?!”陆沉在她身后遽然喊道:“因为我没有告诉你,因为我瞒了你?!”
如果,如果你走了,我该怎么办?!
这一刻,他不见优雅淡定,不见沉着冷静,像一个即将失去最爱玩具的小男孩,用大声掩藏心底的惊慌失措。
怀音停下脚步,转过头,她的眼神沉静而悠远,带着丝丝的怜悯与痛意:“陆沉,你知道我最恨你的是什么吗?”
“我最恨你,明明爱我,却始终不敢用力抓住我!”
我于你身边十年,相濡以沫,我看得到你的内心,也看得到你的抗拒。
但因为我爱你,所以纵你,容你,宠你,念你。恐这世间薄待了你,便舍了一己之力去顾你。任你踌躇不前,任你装聋作哑,这是我的选择,我一并受之,毫无怨言。
但你让我太失望!
仿佛踩在刀尖之上,一步步远离他的世界。满目断壁残垣,到底如了谁的愿?
温祁从车上跳下的时候,怀音正倚着一颗香樟树,透过树叶间的缝隙看细碎的阳光。
脚上的拖鞋少了一只,吊带的棉布长裙皱皱巴巴,面色苍白,像一只迷途的小兽。
周围有人经过,看着她的眼神像看疯子一样,自觉地在经过她时绕道,就像她身上带着致命的病菌。
他冲过去,将她笼在一件崭新的衬衫里,急急的喊她:“怀音!”
她才像冲破了迷雾一样,眼神有了几分清亮,落在他的脸上,张嘴吐出了两个音符。
声音太低,周遭太嘈杂,他听不清,想要低头凑过去,她却像没了骨头一样软了下去。
温祁连忙捞住她,触手,滚烫。
怀音昨夜里受了凉,加上今天急怒攻心,身体受不住,烧了起来。
送到医院人还没醒,医生瞧着小姑娘衣衫不整的样子,再看温祁,就有些眼神不善。指挥着量体温拿药挂点滴,末了还嘱咐护士时不时盯着点,那样子,看温祁跟家·暴男没什么两样。
温祁哭笑不得,一方面感慨现在的医生哪有铺天盖地的新闻说的那么没有人情味,另一方面,看着窝在病床上一团的怀音,满是焦灼。
不敢离开,拿了椅子在她旁边坐着等她醒。
等着人焦灼,睡着的人,亦是不安。
拧的死死的记忆闸门像是在这一刻有了松动,那点点滴滴的过往开始渗透,走马观花的在眼前晃。
一会是天真童稚的周城,香甜的冰淇淋冒着丝丝的冷气儿;一会儿是人贩子阴冷的眼神,看她的眼睛里带着凶狠和算计;一会儿又是细细的藤条,抽在身上,她仰着头哭,眼睛里全是绵绵不绝带着雾气的群山,怎么都走不出去。
一层接一层,拼命的往她面前钻,钻的她脑仁儿疼,太疼了,疼的受不了,身体扭动着,低低的哭起来。
她这样哭,吓坏了温祁。小小的瘦弱的人,力气竟是那样的大,温祁一个大男人按都按不住。没办法了叫医生,最后打了一针镇定,终于消停了下来。
温祁攥着被她抓出一道口子的手,在想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觉得,钝钝的疼。不只是手,连胸口也是。
点滴打完撤了针,天光也开始一寸寸的暗下去,直等到病房里蒙上了阴影,温祁抹了一把脸开了灯,回身一看,她却是醒了。
他一喜:“怀音,你醒了?”
怀音却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眼睛里不清亮,倒像是有一层云翳,显得有点呆呆的。温祁吓了一跳,烧坏了脑子?
“怀音,你认得我是谁吗?”
她艰难的转动了脖子,眼睛对上他。退了云翳,大滴大滴的眼泪往下落,无声的落泪,像是受尽了无数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