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舒看着自己铺散在床枕之上参杂着银丝的发,已经逐渐褪去可怖颜色的肌肤,勾唇浅笑道:“你猜。”
“猜不到。”唐无乐将人摁在自己怀里,第一次同床共枕,不生旖旎,竟反而满心皆是爱怜之意。心上人就在自己的怀里,他能看见两人交缠在一起的发,能感觉到她喷吐在心口上清浅的呼吸。于是那不能自己的温柔便如潮水般汹涌而至,几乎灭顶,那种“这辈子就是她了”的感觉纠缠不休挥之不去,挤得心口又暖又烫,几乎感到了痛楚,“媳妇儿该不会是从很久以后的地方来的吧?”
木舒眨了眨眼睛,却是浅浅一笑,揶揄道:“是啊,我穿过千年岁月来爱你,开心吗?”
唐无乐顿时觉得被狗血泼了一脸,那心口的痛楚又淡了,只剩温存的笑意:“你以前对我可是拒之千里的,如今还敢空口白话了?”
“可不是,我胡言乱语的。”木舒笑着,眼眶微微湿热,语气轻柔地道,“是你予了我思慕之能才对。”
——是他给了她勇气,敢于拾起那渴慕却不敢强求的相思之情。
唐无乐脑袋一空,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扑到了自个媳妇儿的身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喃喃道:“成亲吧。”
木舒话语一哽,一句“禄贼未灭何以为家”就这么卡在了唇齿之间。她一边糊涂怎么就扯到这方面上了,一边还是点头应允道:“我和少爷已是夫妻,只差走个形式,待我身体大好之后便归家,随少爷入蜀,正式举办婚宴,可好?”
唐无乐内心五味参杂,一时间也说不清楚自己的感受。他们经历过太多生离死别,有太多让彼此都深感沉重的往事,是以感到不安。对于这段感情的不安并非来自对方的疏离,而是一种源于内心深处的残缺——拥抱,亲吻,一定要完整地拥有她,才能感到圆满。
“嗯……”他低头埋进她的发里,给予了她一个几近窒息的拥抱,闷声道,“……睡吧,我在呢。”
——即便你是千年后人又如何呢?不跑最好,跑了,少爷我也会把你抢回唐家堡。
木舒并不知晓唐无乐心中某个危险的念头百转千回一直抛不掉,给唐无乐顺毛顺毛之后便将人摁在被褥里哄他睡觉。唐无乐身为杀手警惕性极强,但是对她的气息倒是并不排斥,趁他睡着的时候上下其手也顶多被抓住手腕,木舒试探好了,便将暖水往他身上丢。
他身上暗伤极多,年轻时仗着内力强盛无甚大碍,老来只怕是要吃苦头的,木舒打算一点点地为他调养。
一夜好梦眠,次日醒来,木舒便收到了李倓的飞鸽传书,不提战况惨烈与否,只说自己已经取得了那批矿藏武器,杀了狼牙精锐千余人,还擒获了史思明的女儿史朝英,可以说是大获全胜。一夜暴富的李倓心情极好,木舒拜托他上折子为柳家提名,他也一口应了。
为柳家的事忙前忙后,确保消息传于江湖后能奠定柳家复起的基础,木舒便将大功告成的好消息告知了柳惊涛,也提醒他可以在恰当的时机内公布这条消息了。风雷刀谷传出了扬刀大会的消息,对柳惊涛而言不仅莫名其妙还有些措手不及。如今有了解释的缘由,事情便也迎刃而解,接下来便都是柳家家事而非国事了,木舒自然没有了插手的动机和理由。
“此次多谢二位出手相助。”解决了柳家的危机,还得到了江湖名望,柳惊涛前来送行时可谓心情愉悦,就连那张惯来不苟言笑霸气严肃的大叔脸都显露出三分柔和来,“此乃霸刀山庄的刀令,日后若是小友有难,可携刀令前来霸刀山庄,虽说霸刀几度沉浮,但在江湖上仍然有几分薄面的。”口中说着谦虚客套的话,眉眼却矜傲十足,自有一番百年武林世家应有的气度。
木舒凝视着柳惊涛递出的刀令,半晌,才笑着接过,道:“那在下便却之不恭了。”
抱着媳妇儿的大腿假装懵懂女娃子的唐无乐抬头看着柳惊涛满意颔首的模样,心中顿生十二分的怜悯。
——仿佛已经看到柳大庄主第三次被坑的情景了。
木舒和唐无乐要离开霸刀山庄,多多也准备离去,她本就是来霸刀山庄寻找柳风骨的,如今柳风骨不在,风雷刀谷之事也暂告无恙,那她有要事在身,自然没有久留的念头。柳惊涛倒是劝了几句,见她心意已决,便也不在过问,都这个年纪了,已经可以独立了。更何况自家父亲领养的这个孙女也不是个简单的,九天之一变天君,柳惊涛觉得自己真要事儿妈似的叮嘱些什么才是真的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坑了一笔资源,还拿了霸刀的刀令,此行可谓收获甚大,令人欣喜。
“你和源明雅去寻找龙脉,一定万事小心。”木舒拍拍多多的肩膀,略带感慨地道,“如果你们遇见了柳五爷,麻烦将信笺转交与他,如今涉及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还望他老人家万勿推脱,藏剑始终愿意与霸刀重修旧好,共同御敌的。”
#所以那个刀剑相争的计划到底能不能停了啊!#
#霸刀天天藏锋,藏剑天天霸道,这人设根本就是崩了吧!#
#您老人家不能玩脱了就不管事了啊!#
内心暗暗腹诽了一番柳老庄主,木舒将一部分情报人脉转交给了多多,除此之外还偷偷塞了不少护身的东西以及药物给她,确保不要出现意外。思及龙脉之时,木舒在征询过系统的意见后,也如实告知了多多:“水龙之脉,不妨去永王行宫和秦皇陵看看。”
多多微感诧异,不知晓姑姑居然也略通风水之术,心中困惑,却也乖巧地点头道:“原本想去瞿塘峡的,既然姑姑这么说了,便先去永王行宫吧。我和源明雅皆精通命理之术,便是有危险也大多能避过去,倒是姑姑要多加小心。”
挥别了多多和源明雅,木舒便与唐无乐起身准备前往长安,这段时日以来可以说是奔波不停,便是如今身为塔纳不知疲累,也实在是令人心累不已了。只是安史之乱一日不平息一日便不得安宁,为此哪怕是忙得脚不沾地,也终究甘之如饴。
隐元会到底是一樽盘亘于天下之间数百年的庞然大物,哪怕木舒如今有系统相助,想要收拢这些势力,也仍然是极为耗费心力的。
但是拿下洛阳、潼关以及长安三处地方的情报线,对于木舒而言是非常有必要的。
她依稀记得,潼关失守导致长安沦陷,这一场战役是历史上典型的伏击战战役。因为玄宗收到了叛军所给予的情报,错估了潼关的战事,不听从当时守城大将的劝解,加上杨国忠在一旁煽风点火,耐心告罄的情况下一意出兵,才导致二十万唐军遭到安禄山的伏击,大败,出战二十万人唯余八千多人逃回潼关,尸体填满了战壕沟渠,流血漂橹,惨不忍睹。
如果她能截下那封情报,或者尽早布置安排好,或许能避免这一场惨痛的战败。
唐玄宗其实是一位十分开明仁善的皇帝,这一点从他阻止杨国忠摧毁财宝时的言语可以窥得一二,“贼兵得不到财宝就会搜刮百姓,不如把它们留给贼兵”可见他的确是一位心有江山百姓的明君。但怎奈何他老来色令智昏,又亲小人而远贤臣,再不复壮年时期的英明果敢,致使大唐由盛而衰,实在令人痛心不已。
木舒整理着情报与资料,觉得实在头疼不已,揉着眉心喃喃自语道:
“不过我似乎忽略了一方势力,到底是哪一方势力呢?”
第一百五十四章 欲往洛阳
木舒很快就知晓自己忽略了哪方势力了。
历史上的唐肃宗,如今的太子李亨, 经历过李林甫与杨国忠两朝奸相的打压与陷害, 甚至曾被株连麾下党羽数百家, 一度颓势难挽。但是玄宗虽然晚来昏聩,耽于享乐, 却实在是个政权开明舍得放权的。加上有废太子李瑛在前,玄宗也不愿意再限制自己皇三子的权利致使父子离心。是以哪怕太子一脉接连受到权倾朝野的奸相打压,却仍然咬牙硬抗了过来, 如今也已羽翼渐丰了。
熬过寒冬腊月三尺冰霜, 太子李亨大器已成, 加之如今杨国忠被夺权圈禁,这位一直蛰伏的太子也意识到良机将至了。
等到木舒反应过来时, 便发现自己一直扯来当虎皮大衣的马甲被人征用了, 太子党羽借着那一封陈情书再次发难, 舆论弄潮风生水起。从安禄山跟杨贵妃那点私事到杨国忠被圈禁在家还接见吐蕃来使, 怕是要勾连外族意图叛国等等流言,一夜之间传遍长安, 桩桩件件还有鼻子有眼的, 仿佛亲眼所见, 一时间民愤四起, 怨声载道, 无知的百姓们都觉得杀了杨国忠就能平定叛乱了。
李倓你爹这是要搞事啊!收到情报的木舒有些咋舌,虽然她并不介意李亨借用自己的名义发难,但是多少也要顾及事后不要来一出过河拆桥的戏码。历史上马嵬驿兵变的最大嫌疑人就是太子李亨, 连同李辅国与陈玄礼一同煽动将士,致使杨国忠被乱刀砍死,李亨则与玄宗分道扬镳,灵武称帝。如今历史出现了不小的偏差,李亨蛰伏得更深,反倒将江湖人推到了明面上,让木舒不得不心生警惕。
要知道她先前虽然手撕李林甫与杨国忠,但是意在剥夺杨国忠的权利而非要他性命,可以说正好踩在玄宗的底线之上。但如今太子李亨玩的这一手,事成了他可以夺得天大的好处,失败了也自有替死鬼在前,压根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如果不是隐元会情报网实在强大,木舒甚至不知道这位太子背地里做了什么。
对扶苏而言就不同了,如今玄宗仍然大权在握,枪打出头鸟,玄宗要是斥一句贱民祸乱军心编排贵妃宰相,这事可就不能善了。
而且如今的境况与历史上多有不同,如今的玄宗可不是京都失守后狼狈西逃的落魄皇帝,只怕最后效果是要大打折扣的。
“建宁王怎么说?”唐无乐收到情报之后脸都黑了,他媳妇儿这些时日以来累死累活的还不是为了李唐王朝的安宁康乐吗?杨国忠虽是小人但如今也被圈禁暂时不足为虑了,等到平定外患之后再来勾心斗角不行吗?虽说趁热打铁除掉奸相势头正好,但是拿他媳妇当筏子踩良心倒是完全不会痛的,“他父亲如此作为,为人后嗣总不可能一无所知吧?”
说到这木舒就有些无语了,无奈地叹息道:“他说欠我一个人情,他自有筹谋。”
李倓会偏帮着李亨,木舒是一点都不意外的,毕竟李倓如果想名正言顺地当上皇帝,那他父亲必然也要是皇帝才行。李亨身子骨并不算好,不知是常年郁结于心还是其他原因,不仅继承了玄宗老年之时耳根子软的毛病,还在知命之年病危而逝,导致外戚坐大,宦官当政,甚至在历史上还听信他人的谗言赐死了一力辅佐他登上皇位的建宁王李倓。
如今李倓说他自有筹谋,却又不告知于她,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实在心烦得很。
“随他去吧,左右扶苏的真实身份是无人知晓的。”理不出头绪,木舒也放弃深究的打算,看着神情不渝的唐无乐,宽和一笑,安慰道,“写了陈情书便已是扎人眼了,太子也不过是推波助澜,我们尽人事,听天命,也就足够了。”
如今木舒和唐无乐已经算是将能做的都做了,就连长安和洛阳的情报网都在监控之中,确保不会让历史上的悲剧再度上演。其他的事情也只能静待发展了,倒是木舒不放心杨国忠和杨贵妃,派人一查,却更加一头雾水了。
杨国忠的身边多出了一位谋士一般为他出谋划策的门客,似乎是李倓的人,但是杨国忠这般有权无才的人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值得李倓费尽心思安插自己的人手过去?连杨贵妃身边也多出了两位侍女,似乎深藏秘技,没过多久就被杨贵妃提拔为了一等宫女。
李倓这是要干啥子?木舒和唐无乐蹲在一边吃瓜看戏,一脸懵逼。
直到狼牙军兵临洛阳城下,与封长清、高仙芝以及天策府守城将士开战,情况才终于出现了变化。首先是安禄山的大军踏过了陈留郡,其长子安庆宗被杀,消息传入狼牙,安禄山在战车上嚎啕大哭“我儿有什么罪过要杀死他!”,一怒之下命令被俘虏的大唐将士自相残杀,死六七千人有余。安禄山残暴之名更盛,所过之处哀嚎不绝,百姓们畏惧之下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挣扎与反抗,一如滚水浇油。
其次是杨国忠在身边谋士的提点之下,居然也写了一封声情并茂的陈情书,痛思悔悟自己过去虽然一心为了大唐江山的安定却过于心急才导致征战失败,但是之后南诏反唐事件也证明了他的顾虑并非空穴来风,求圣上看在他这些年兢兢业业为国为民的份上给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既然安禄山反唐打着的是清君侧的名号,那不如便让他带兵前往洛阳拿下安禄山的首级戴罪立功云云。
“这世上居然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木舒简直被杨国忠这么一番颠倒是非黑白的话语给惊呆了。更别提杨国忠还话里话外地暗示那位身份神秘的扶苏先生还指不定是谁的人呢,万一是敌军派来祸乱军心陷害忠臣的可如何是好?总而言之便是将自己过去所做之事颠倒一下因果关系陈述出来,反倒将自己刻画成一个一心为国奈何心有余心力不足的忠臣良将了。
杨国忠虚情假意,怎奈何玄宗就吃这套,他深爱着杨玉环,看杨家人都跟带了美颜滤镜一样,怎么看怎么顺眼。如今拿着杨国忠的陈情书,转念一想,嗨呀可不是吗?宰相前后两次提出攻打南诏实在是有先见之明啊,你看那南诏王野心勃勃,最后不就是真的反了吗?
于是心底的那点芥蒂彻底烟消云散,甚至还硬扛着舆论和朝臣的压力,赐兵赐粮,让杨国忠“将功赎罪”去了。
“李倓这是要干什么?!总不能这个当头还想着损国利己吧!”木舒简直气得头都晕了,她宁可折笔都要手撕杨国忠是为了什么啊?为的还不是保住洛阳的兵权莫要落在猪队友的身上吗?李倓这么一折腾,简直是让她前功尽弃了,“高仙芝与封长清行军布阵尚算保守,只要能拖住狼牙军的脚步,以安禄山的残暴行径来看,日久天长自然要军心尽失,但若是杨国忠那好大喜功的掌了兵权——咦?”
木舒恍然间似乎想通了什么,惊疑不定地道:“……李倓把杨国忠调出京城是想做什么?”
杨国忠的“权倾朝野”不在于他人脉有多广或者多么得人心,恰恰相反,朝廷上看不惯杨国忠的人太多太多了。杨国忠之所以位极人臣,是因为唐玄宗对他极为宠信,便连玄宗当初想册封安禄山为宰相,都被杨国忠一句话给打消了,足可见玄宗有多信任他了。是以杨国忠圈禁不圈禁,在不在朝堂其实并没有多大关系,只要他人在京都能开口说话,仍然很容易影响到玄宗的决策的。
如今李倓将杨国忠引出长安,看似是废掉了木舒的布局,但其实并非如此。杨国忠如今是“戴罪之身”而不是当朝宰相,便是去了洛阳也无法掌控军队大权,毕竟高仙芝与封长清册封在先,临阵换将是不可能的,加上他的这一封陈情书给自己戴了高帽,即便是去了洛阳也只能是被困足于军队之中当个木桩子,再不能出去闹什么幺蛾子,鞭长莫及之下也无法干涉玄宗的政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