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舒宛如一团麻薯一般将脸蛋压扁在唐无乐的头顶,蹭的他一头漆黑的长发如同鸡窝一样。
“别蹭了,看不见路了。”唐无乐为了让自家媳妇儿靠得舒服,将高束的马尾给解了,没有发饰固定,披头散发的模样被风一吹就挡着眼睛了,此时被木舒一蹭,简直群魔乱舞,不忍直视,“媳妇儿,帮我把头发绾起来一点,一会儿要进洛阳城了。”
木舒点点头,从善如流地取出两条发带,给唐无乐扎了一高一低两个双马尾。
她正好可以把脑袋搁在双马尾中间。
前来接应的唐门弟子,觉得自己眼睛都要瞎了。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堂主。#
#耙耳朵,还楞布楞行咧?#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搞完事情之后木舒就和唐无乐再次窝了起来,静心等待洛阳城内事态的发展。不出所料,杨国忠被拖回来之后就被杨宁干脆果断地依照军法打了三十板子,命都去掉半条了。要不是看在负伤的份上,这板子的数目还得翻两番。但是杨国忠再怎么不是,他如今的身份仍然是深受皇帝宠信的当朝宰相,一品官员。官大一级压死人,杨宁是无权杀他的,因此只能将他再次关了起来。
气得杨宁想掀桌。
木舒也好气啊,这种猪队友,怎么就不来一个身份够格的人理直气壮地弄死他呢?
木舒不知晓自己是不是有气运之基加成的缘故,还是霉气仍然黏连不去的缘故,很快,她的愿望就得以实现了。
“吾名李倓,建宁王,太常卿同正员。”一身金色皇子服饰配玄色圆领袍的俊秀青年骑在高头大马上,容色淡淡,乍一眼看上去几乎让木舒怀疑自己看到了大哥,“奉诏带兵前来支援洛阳,还请开城门。”
交换手令,检查兵符,杨宁终于下令打开城门,迎接李倓带来的援军了。
知晓带领援军前来的人是在朝堂上以刚直不阿敢于谏言而受人尊崇的建宁王时,木舒的心情十分微妙。就好像她给自己塑造了一个世外谪仙人设的扶苏先生,试图掩盖自己病弱七庄主的身份一样,小伙伴九天也给自己捏了一个诤臣贤臣的马甲壳子,如果不是早已知晓李倓的身份,木舒也不会怀疑那个朝堂上备受清流亲昧的贤王居然是背地里搅风搅雨的钧天君。
李倓黑白两道通吃,显然玩得很溜,压根不清楚这座洛阳城里就藏着知晓他底细的人。
他擅长军阀谋略,擅长治国之道,不管是布局能力还是养气功底都绝非常人可比的,他等了十几年,如今,也是收网的时候了。
“逆胡犯阙,四海分崩,如今国难当头,岂可儿戏?到得如今的地步,仍然有人利欲熏心,损国利己!应为天下人唾之!”听说了杨国忠这些时日的作为,李倓勃然大怒,忿而叱道,“若不能讨伐逆贼,削平四海,届时黎民造厄,百姓流离,兼之国土分崩离析,岂非国已非国?家已非家?又何来杨国忠这个狗东西当得太平宰相的命数?!不知所谓至极!耻也!辱也!”
李倓拔剑出鞘,剑刃雪亮,剑光璀璨,衬得他的容颜肃穆如天,目如苍穹:“穷兵黩武,好大喜功,如今山河破碎风飘絮,何尝没有奸相的一力之功?!建宁本就恨不得掌兵权,为黎民请命,为将士死生与共!攮外安内,建宁又如何能坐视此等狗贼嗜将士血肉?!坐视他拖垮我大唐江山?!杨卿碍于皇命不得出手,便由建宁以身相替,若皇爷爷降罪于我,建宁亦不言悔也!”
杨宁心中大惊,连忙出手阻止,却没想到这皇子竟身怀绝顶武艺,提剑便冲。这位建宁王在朝堂素来以耿直闻名,却没想到竟是满腔血性,杨宁心中颇为动容,却不能眼看李倓动手而不阻之,否则以圣上对杨国忠的宠信,建宁王只怕要背负上违逆恶名,恐有性命之忧。
但是杨宁终究来迟了一步,李倓杀入室内,一剑砍下了杨国忠的脑袋。
“军令如山,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建宁在此立誓,吾若违抗军法亦以军令惩之!无国无家,如今疮痍遍地,不因人情,何以兴复!我大唐的将士!可以死在沙场,可以死在城墙,可以死在这片我们坚守的土地之上!却决不能死在误国贼人之手!绝不——!”
面对着兵疲意阻的将士,李倓将杨国忠的人头悬于城墙,发下军令状。他一身金衣染血,清贵不存,狼狈顿生,但伴随着他一言一语,一字一句,顿时群情愤涌,军心大定。随同李倓一同前来的将士们更是目光火热,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自己的主人是何等英勇的将军。再没有哪位皇子能似建宁王一般,刚直不阿,运筹帷幄,却又比谁都身先士卒,勇不畏死!只有李倓!只有建宁王!
欢呼呐喊声排山倒海而来,几乎淹没了这片刚刚历经硝烟战火的城池,那人逆着天光,伟岸堂皇。
木舒吓得瓜都掉了。
#大兄弟,请开始你的表演。#
#哥哥快看啊,这里好大一只戏精啊!#
第一百六十一章 长安惊变
木舒本就不是蠢人,如今看到李倓的作为, 她心绪急转, 终于从原先的莫名其妙中品出了三分不同寻常。
洛阳与长安皆为古都, 同样作为中兴之地,其繁荣富饶之处完全可配得上“京都”二字。若非如此, 历史上的安禄山也不会在洛阳称帝,拿下洛阳便等于拥有了盘龙之地,隔着潼关与长安划地而治也未尝不可。可是洛阳地大物博, 又是天策府的大本营, 百姓生活富足详和, 想要获取民心又谈何容易?而天策府坐镇此地,本就失了分薄兵权的可能性。
因此从一开始, 李倓就没有想过要使用强硬的手段。他使计让杨国忠离开长安, 一则是杜绝奸相祸国, 玄宗再次因此作出不智裁决的可能性;二则便是让杨国忠身死异地, 为如今留在长安的太子李亨腾出动手的空间;三则是将杨国忠当做了磨刀石,毕竟杨国忠深受玄宗宠信, 李倓如今可谓是冒着生命危险斩杀了奸相, 在杨国忠“损国利己”的对比之下, 李倓“正直果敢”的形象如何不深入人心呢?
眼下境况, 只怕李倓还当真能从杨宁的手中获取兵权, 将剩余的神策军一力收编,发展为自己的私兵。就算无法分薄杨宁的军权,在前头这一番作秀之下, 不管杨宁感动与否,李倓都在洛阳境内拥有了一定的话语权,以他的本事和手段,混得风生水起也不成问题。
一石三鸟的计策,其城府之深,谋虑之远,实在令人细思极恐,胆寒不已。
“长安定然出事了。”木舒凑到唐无乐的耳边,细声细气地道,“李倓手笔虽大,却不是不顾后果的粗心之人,他敢杀杨国忠,定然是有八成的把握朝廷不会追究他的责任。只怕长安早就变天了,许是太子得势,羽翼渐丰,也有可能是大权旁落,朝堂浑浊。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应当都是对我们有利的。只是不知晓李倓对洛阳是何种态度?到底是坚守,还是断臂求生?”
“你现在派人去打探消息,只怕也是来不及了。”为了前往洛阳,他们一路赶来可谓风尘仆仆,入了洛阳城内之后便在暗中动作不停,哪里还有闲心去关注长安之事?“不如直接和建宁王当面对质,他若有意合作,自然会将真相告知于你的。”
木舒心想也是,只是想要从李倓这等人精的口中得知他的计划,身份分量不够,是绝对不会被他放进眼里的。
木舒思来想去,扒拉着自己各式各样的马甲,最终还是决定真身上阵,以藏剑七庄主和扶苏弟子的身份去会一会李倓。
一来是因为李倓谋略过人,想要瞒天过海怕是不易。二则是此人心眼贼多,说不准被他看出端倪,就脑补出一系列阴谋诡计了。
于是在一个夜黑风高适合递刀的夜晚,唐无乐背着木舒潜进李倓居住的宅邸,直奔李倓所在的院落。木舒一边在心里纠结这个场景有点诡异,一边又安慰自己他们是来夜访又不是来夜袭的,有什么好心虚的呢?
正想着,唐无乐便已经翻入了李倓所在的院落,正准备将木舒从自己的背上放下来。
就在这时,一道明亮璀璨的剑光破空而来,剑气凌厉,刀光森寒,其锋芒之利竟不逊色令狐伤分毫。唐无乐心中一凛,脚步一错,便如同鬼魅一般移开了身形,甚至在空中拉扯出片片残影。但是那剑光却紧追不放,一击不成,那剑刃化刺为砍,在空中划开一道明亮的弧度,如附骨之冝般黏连不去。那剑气霸道凌厉,竟比令狐伤更甚,霸气磅礴,浩瀚顿生,压得人呼吸一窒。
木舒险些被那道剑气划伤,心中一凉,顿时压低了声音喊道:“建宁王?李公子?钧天君?自己人!别动手啊!”
拥有这等武功修为的,除了李倓不做他想。
剑刃破空之声停了,半晌,木舒才听见李倓平日里斯文儒雅,如今听来格外冷然的声音:“名号?”
木舒立时掏出隐元会的手令丢了出去,也不管李倓接没接住,张口就道:“叶木舒,唐无乐。”
毒手公子的名号,李倓也略有耳闻,但是更让他意外的是放在前头的名字。李倓目光微微一凝,藏在夜色中的冷峻的神情有了微妙的涟漪,他回忆起方才听见的声音,耳熟得紧,却想不通在哪里听过。如今细细思量,不正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藏剑七庄主吗?
能让李倓记住的女人并不算多,让他吃了一口暗亏的藏剑七庄主能算其中一个。
只是这个按理来说已经死去多时的人,又为何会出现在此地?这些时日以来发生的种种,是否又此人的手笔?
李倓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不动声色,正想开口先发制人一番,那女子却又忽而开口道:“您是不是现在又在怀疑我师父跟您合作其实是心存歹意?有我从中作梗的手笔?还是您觉得我们来洛阳是想坏您好事?又或者您其实是在想另外几名九天在谋划暗算您?”
熟悉的言辞,熟悉的配方,一上来就先夺话语权。心中所想被人道破,李倓竟破天荒地品出了三分尴尬,不由得面皮微紧。
然而他到底心态过人,很快便回过神来,换上了一副似笑非笑高深莫测的神情,道:“建宁不知姑娘所言何意,姑娘大难不死,能再次相遇,也是有缘。若是姑娘愿意为建宁解惑,便是再好不过了。”
李倓套上了马甲就习惯性开始装逼,好像不温文尔雅礼贤下士就对不起他满身正气的建宁王人设一样。
木舒牵着唐无乐的手,就这么钻了李倓的卧房。
“蒙顶石花还是峨眉白芽?”李倓静坐茶几之前,煮水烹茶,眉梢微挑,这般问道。
“谢谢,泉水挺好。”
“谢谢,哪个贵就来哪个吧。”
李倓眼皮微微一跳,随即面不改色地用茶勺舀了一勺蒙顶石花,又给木舒倒了一杯阳崖云泉,他气质光风霁月,容貌清朗俊气,又自有一番丝竹锦缎养出来的皇家气度,实在让人很难不心生好感。木舒看着他从容华贵的模样,忽然觉得自己雾里看花,根本不曾看清楚眼前之人真实的模样。她曾经以为自己化明为暗,能多少把控住李倓的心态,如今想来,也是有些想当然了。
正直果决的建宁王是他,城府深沉的钧天君是他,那个在交手之时言语铮铮颇有明君风范的人也是他。
但是李倓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怕是谁也不能轻易下结论的。这些或许都是构成李倓的一部分,也或许都不是,谁又能说得清呢?
木舒心中微叹,也不多说其他客套话,而是直白地询问道:“长安出什么事了?”
李倓捧着茶杯的手稳当如山,闻言不过清浅一笑,神态悠然:“你果真是聪慧之人,倒是一下便想通了其中的关键。”
“您好歹也借了我……师父的名号去逼迫杨国忠离开长安,我自然是要注目几分的。”木舒言辞微淡,对李倓的谋划她其实也能猜出十之二三,只是如今她动作颇大,一时不慎便可能毁了李倓的计划。被蒙在鼓子里的感觉也实在不好,是以才想询问一番,“还未恭喜您收复了杨国忠手中剩余的神策军,也得到洛阳的兵权与民心,倒真是可喜可贺之事了。”
李倓微微一笑,道:“我原以为你会说我是虚伪造作,钓誉沽名之辈?看来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作秀也是政治手段的一种,若非残暴不仁至极,我并不反对。”木舒微微颔首,实话实说。
李倓凝视木舒半晌,忽而微微眯眼,敛了笑意,容色淡淡地道:“如你所想,逼迫杨国忠离京,一是为了夺兵权民心,二则是为了高坐龙椅的那位圣人了。我可以坦白告诉你,长安犯乱,多数是我做的,皇爷爷到底年纪大了,不是吗?”
木舒只觉得心底微微一寒,有了一些不好的猜想,刹那之间灵光顿显,脱口而出道:“之前一段时间在长安闹得人心惶惶的那群杀手是您派的?洛阳城里放走杨国忠的也是您的人?”
李倓缄默,不知可否,只是兀自说道:“长安纷乱不休,安禄山招纳的那群江湖人士竟然险些杀进了宫中,好在有英国公护驾旁侧,才无伤龙体。只是皇爷爷到底年事已高,今日来诸多事宜导致劳心伤神,连遭惊吓之下,竟是龙体有恙。却不想那胆大包天的禄贼竟趁乱掳走了贵妃娘娘,皇爷爷心中大恸,竟咳血不止,有心衰之相。父亲代掌朝堂琐事,让皇爷爷得以好生静养。”
这一段话的信息量实在太大,木舒卡壳了许久才理出思绪来,随即茫然地道:“贵妃久居深宫,如何会……”
“她与禄贼本就不清不楚,先前皇爷爷意图试探禄贼是否心存反意,也是得她提点方才让皇爷爷放下了戒心。”李倓轻轻摩挲着茶杯的边缘,眉眼带笑,却极是冷厉,显见他对杨贵妃也是充满了不喜,“我可以告诉你,‘杨玉环’已死,‘杨贵妃’是我的人。”
李倓咬字极重,字正腔圆,木舒大脑空白了一瞬,忽而惊道:“那两个宫女——!”
原本还想拿乔卖关子的李倓这回倒是切切实实地愣怔了片刻,他睨了木舒一眼,平淡道:“你知晓得倒是不少。不错,那两个宫女是我精心培养出来的人,精通武艺、易容术与医理调养之术。她们混入杨家敬献的宫女之中,因为出众而被杨玉环提拔为一等宫女。但实际上她们是跟在杨玉环身边学习她的言行举止,得八分神韵,便行那李代桃僵之计。”
李倓显然清楚杨玉环是一步极好的棋,他从一开始就想要利用她,但是又不放心此人,便索性换做完全把控在自己手里的棋子了。
真正杨玉环的去处,木舒没有多问,点到即止便好,知道的多了,难免也深陷局中无可自拔。
木舒和唐无乐面面相觑,显然长安的事况发展有些出人意料,虽然并非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