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滴亲娘呀!这姑娘就不嫌腻得慌?#
李倓作为一个不爱吃甜食的纯爷们儿,此时深深的沉默了,并且在这耐性的较量之中,有种微妙的挫败感。
等到沙盘摆设准备完毕,木舒才擦干净双手站起身来,她抬手压了压自己的呆毛,再抬头时,李倓就发现对方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补充了糖分并开启了扶苏的模式的木舒带着俯瞰凡尘的刻骨冷静,姿态从容地道:“开始吧,还麻烦公子说解一番调度方式了。”
游戏方式很复杂,沙盘上分为两大区域,乃是虚构出来的两个国家。两个国家的立场为敌对,双方互相蚕食纠斗,直到一方国度覆灭为止,这个游戏才算结束。而之所以说这个游戏复杂,是因为其灵活度极高,双方扮演的国君都有着“内忧外患”的属性,而两方的国君在发布每一项政策亦或是采取任何维权手段之时都要告知对方,对方则提出反击,倘若国君不能应对反击,则政策与维权宣告失败。
“外患是两方国度边境硝烟不断,而你的内患是‘帝皇年幼尚未亲政,宦官当道,忠臣饱受迫害’,我的内患则是‘国库空虚,连年饥荒,天下大旱,民间有起义的苗头’。公平起见,由你先行,如何?”李倓这般说道。
“甚好,那便却之不恭了。”木舒摆弄着自己这方的沙盘,弄清楚整个国家的政局与军力之后,心中便拿定了主意,“依照规矩,我下达的国策也好,采取的手段也罢,都需要支会公子一声,并且要兜住公子提出的难题与反击,才算得上是治国有道?”
“的确如此。”李倓微微颔首,对于对方如此迅速地领会到这个布局的真谛也深感满意,同聪明人交谈总比和愚者交谈来得轻松些。
“那我先解决内忧吧。”木舒叹了口气,摆弄着自己城池里象征“皇帝”的小棋子,深知即将有一场恶战到来了。
“你确定?”李倓微微一笑,不客气地道,“如今我国境内大旱,民不聊生,正是最为脆弱的时候。此次戏局的胜败为一国的覆灭,如今你兵马粮草齐备,唯一美中不足的不过是手无实权,但是倘若你放手一搏,或许也能险中取胜?”
“然后送作他人嫁衣?”木舒也是清浅一笑,毫不犹豫地反驳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个戏局不是为了打败彼此,而是为了当一个好皇帝?为百姓带来福祉,我没有说错吧?公子?”
——若是连自己的国家都不能治理好,又谈何而来的一统天下呢?
李倓瞳孔微深,他沉默半晌,复又笑道:“不错,你有这份觉悟,我的确不该小觑于你。”
木舒垂首,含笑不语,她摆弄着棋子,开始了自己的布局。
李倓方才所言的确都是实话,如今李倓国内民不聊生,兵疲意阻,正是最好的进攻时机。木舒倘若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自己国家里的内忧,那么在两国交战之时就能占据绝对的上风。是以木舒出手快如雷霆,让原以为她是保守派的李倓略感吃惊。
“宦官当道,却无兵权,不过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罢了,你能想到游说忠臣,集中王权兵力,的确是一步好棋。”李倓看着木舒的行动,微微颔首,但是却还是毫不犹豫地开始下绊子了,“那么请接招吧,你年纪尚且稚嫩,哪怕有忠臣辅佐于你,但是朝政却依旧把持在宦官的手里,朝廷上大半都归属于文官,他们背生反骨,并不忠于你,哪怕你解决了宦官当政的困局,朝堂依旧浑浊不清。”
“宦官当政无非是文官与帝皇的较量,乃是皇权不集中的体现,说白了因为上一任皇帝逝去,这些老臣功高震主,野心勃勃,才有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贪婪之心。”木舒拨弄着朝堂两侧的棋子,语气平和地道,“是宦官当道吗?不止,这也是文官自恃资历,倚老卖老在向皇帝叫板罢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不全盘清洗,我便依旧会受困其中,甚至连膳食都可能会被人动过手脚,如何能安心?”
“全盘清洗,谈何容易?如今你国内的确大开科举,但是其中多是官宦世家的弟子,想要提拔一二或是穿插自己的人手,都可能处处受阻,下达的命令也会被阴奉阳违。”李倓饶有兴趣地看着木舒收拢自己的势力,毫不留情地丢下一个又一个地天坑,“哪怕有一二良才美质,也会被文官拉拢了去,以联姻亦或是举荐的方式收归门下,整个朝堂无人可用,你又当如何?”
面对李倓如此刁难,木舒的反击简单而又粗暴——逼反,围剿,鸿门宴,清君侧。
“您方才说了这么多,其实忽略了两个很重要的问题。”木舒看着被清空了一般的朝堂,慢吞吞地开始整理自己的棋子,“第一,您说过我的国家兵马粮草齐备,军力极盛,这就代表着最重要的兵力并未被架空,而是掌握在这位老臣的手里。”
木舒指了指代表“天下兵马大将军”的棋子,轻笑道:“您给了我一步好棋,便是这位将军,他是老臣,也是忠臣,所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掌握了兵力就代表掌控了天下,而皇帝就是如此,有权,任性,没权,认命,要么忍要么滚,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李倓看着被清空的朝堂,许久不语,半晌,他忽而一笑,又道:“只可惜百废待兴,你如今要面对的是这位功高震主的老将军,他年纪一大,一旦他驾鹤西去,他背后的家族势力并不一定会同他一般忠心。而有了这份清君侧的功劳,你又要再次处处掣肘了。再则如今你朝堂势力空虚,哪怕是提拔新人,想要在短期时间内恢复以往的强盛,是不可能的。”
皇权话语权的一统,代价是一定程度上的国力衰竭——毕竟泱泱大国,并不是只有朝堂上的这几位文官武将,没资格进入大殿的七品芝麻官一抓一大把,地方官员更是多如牛毛,想要完全把控大局,短时间内根本做不到。
“那么轮到我了,小姑娘。”李倓抬手轻轻叩了叩沙盘,木舒注视着他国土境内的满目疮痍,思忖着如何给予阻碍与反击。
然而木舒能够雷厉风行地快刀斩乱麻,以雷霆军势换来中央集权一统,李倓自然也能剑走偏锋,杀她一个措手不及。
李倓筹集兵马,连下两城,所过之处抢掠烧杀,以战养战,以最快地速度挽回了颓势。
木舒看着自己的国土被割据掉一角,战火纷飞,硝烟难尽,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公子倒是凶狠,也不怕兵疲马劳,颓势又显。”李倓此举也是铤而走险了,且不说他国内有起义的苗头,就说开战倘若兵败,结局定然更为惨烈。
“怕?有什么好怕的?”李倓看着被攻下的两座城池,目光悠远,似乎看见了吐蕃的漫天黄沙,百里平原。
“小姑娘,你要记得,人倘若饿疯了,就什么都不会害怕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王者之道
诚如木舒所言,行军布阵她也略通一二, 但也当真只是一二而已。
她也不过是为了让故事剧情更加丰富的时候, 研读过顾惜朝的《七略》, 看过几本兵法书籍,但是也仅限于此了。就算她擅长算计人心, 擅长布局,但是李倓的行军布阵明显和她的纸上谈兵不在一个等级上的,与其相斗, 不过是以卵击石。
面对李倓的攻势, 木舒提出了无数的阻挠与困局, 但都被李倓一一化解而去。而木舒虽然也招架住了李倓提出的困局,但是在大的趋向上依旧逐渐失去了优势, 李倓的治国之道与行军布阵之法委实太过娴熟, 几近臻美, 可谓滴水不漏。
战斗如火如荼, 李倓几乎已经攻下了木舒大半的领土,虽然木舒偶尔也能夺回一二失地, 但是在李倓的周旋以及拖延时间之下, 木舒到手的土地基本也已经被李倓压榨干净了, 不仅兵马粮草半点不剩, 甚至还需要木舒分拨出兵力来守城, 可谓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李倓的攻势并不凶猛,但是每一步都如山峦压顶, 厚重又让人无法反抗,直叫人喘不过气来。
这样彼此蚕食交战,眼看着沙盘内的领土有三分之二都尽归李倓麾下了,便听李倓询问道:“可要认输?”
木舒看了看沙盘内的战局,忽而抬首询问了几个问题:“敢问公子,您以战养战,莫不是所过之处不管老弱妇孺还是青年壮士都一律屠杀殆尽?那您哪怕收纳了这些领土,又如何可得民心?倘若山河破碎,一如您国土那般满目疮痍,这个棋局还有什么意义?”
李倓听罢,却是微微摇头,道:“虽是以战养战,但除最初两个城池,我只取粮草,不夺兵力以外,其他的城池兵力尽数收归麾下。最初所为是迫不得已,倘若不然我亦不愿大造杀孽,毕竟得民心者得天下,而百姓如水,即可载舟又能覆舟,这个道理我自然懂的。”
木舒凝视着沙盘上遍布的红色小旗子,那是象征硝烟与战火的标致,到底要如何作为,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进而反败为胜呢?
“如今已到了如此局面,是我落在下风,便厚颜向公子求个彩头。”木舒抿唇轻笑,自有一番清风明月般的温柔,“倘若我能置之死地而后生,提出让公子无法破解的困局,那公子便允我见兄长一面可好?”
两人交手至今,李倓也将木舒的秉性摸索得七七八八了,虽然对方手段尚且稚嫩,也不是他的对手。但是李倓自从和李复分道扬镳之后,便许久不曾这般痛快地和人交手了。正如他所言,他如今不仅没有小觑木舒,甚至对她很是欣赏,无怪乎扶苏愿意收她为弟子,实在是有过人之处,才会令人刮目相看——聪慧玲珑,温和舒雅,有那么一瞬的刹那,李倓甚至以为自己看到了逝去的胞姐。
面对木舒提出的条件,李倓感到有些诧异,但还是点头应允道:“不说反败为胜,你若是能阻止我的攻势,便算你胜了彩头。”
木舒抿了抿唇,道:“那便谢过公子了。”
“我的方法很简单,既然您手中的兵力有我国的将士,不管他们是自愿还是被迫充军,总也有军心不齐的时候。”木舒指着两方交战的军队,叹息道,“倘若城墙之上有白发苍苍的母亲哭喊自己的儿子,有年幼可爱的女童唤着自己的父亲,有操劳一生的女子祈求自己夫君的归来。那么敢问,您的大军是否还下得了手,还能忍心用硝烟与战火摧毁这方城墙呢?”
“哀兵之策?”李倓的目光骤然锋锐,冷笑道,“你又怎么能肯定你抓的老弱妇孺便是我军中将士的亲眷?”
“我不必肯定。”木舒摇了摇头,道,“实不相瞒,我如此作为也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罢了。我不必去验证这些老弱妇孺的身份,只需让他们亦真亦假地喊上一通,不管您军中是否有他们的亲人。只因悲哀是会传染的,您的将士不知道城墙上的百姓到底是不是他们的亲眷,但是他们会感同身受,因为国破家亡。此时您面对两个难题,一是退兵,二是继续攻打。”
“一旦您退兵,我就会派人前往您的国土,掀起平民的起义之潮,理由也很简单,因为天下大旱,民不聊生,您却还在掀起硝烟与战火,而对国土之内的满目疮痍视若不见。诚然,您是为了吞噬我的国力弥补己身的不足,但是您的政策不代表百姓能够理解,只要稍微煽动一番,未必不能达到我想要的结果。”木舒挪动着沙盘上的棋子,将红色的战旗插在李倓的国土之内。
“您退兵,就是给了我反击的时间,您不退兵,继续攻打,要面对的就是您军队中悲愤的将士,以及我国土之内畏惧‘暴君’的百姓。我会四处宣扬您残暴的举动,包括最初两座城池烧杀抢掠的举策,以及面对将士亲眷却还是毫不犹豫‘大义灭亲’的果决。”木舒伸出一根手指,挨个推到了城墙上的棋子,缓声道,“悲愤的哀兵,因恐惧而拼死反抗的百姓,公子,倘若贪心不足蛇吞象,会崩盘的。”
“大势已去,我不能阻止您的步伐,但是我却能让您就算得到了我的领土,也会与断墙残垣无异。”
室内一时间落针可闻,逼仄的空气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久到残茶已冷,李倓才嗓音微哑地道:“很好,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实在没想到你居然能做到这一步。”
木舒抬头看他,目光清冽如一泓凝滞的泉水,澄澈到可以映出屋外摇曳的树影:“那么您的选择呢?”
李倓微微一笑,带着金色面具的他掩盖不住秀逸的眉眼,此时一笑竟有种温润如玉的错觉:“我会退兵。”
李倓站起身,俯瞰着木舒,眼眸幽深,却宛如磐石般山海难移:“我即便是要得到这天下,也绝不是踩在平民百姓的血肉白骨之上攀登帝位的。我退兵,你要呼吁民众起义,那便来吧。我会让你知晓,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魑魅魍魉亦不过虚妄。”
“而你的哀兵之策可一而不可再,不过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你以为让百姓在城墙上哭诉,他们就会原谅你吗?”
“的确如此。”木舒勾唇清浅一笑,她抬头凝视着李倓,语气平和地道,“所以,您赢了,我会将剩余的城池奉上。”
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战意激昂的李倓微微一怔,他看着木舒动作轻柔地推翻了象征“皇帝”的棋子,对这个性格捉摸不透的姑娘也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了:“为什么放弃反抗?你以哀兵之策夺得了喘息的时间,或许最后当真能反败为胜呢?”
“因为没有必要了。”木舒转动着代表皇帝的棋子,也站起了身,道,“我说了,这个棋局,不过是当个好皇帝而已。”
李倓愣怔无语,却见那眉眼温柔的少女轻点沙盘,慢悠悠地道:“我的才能不如您,我提出了这么多的困局,也被您一一化解,可见帝王之道,您的确无比出色。同样的,御下之术您也比我出彩,我只能重用忠臣良将,而您却能将小人和君子一同征用,平衡朝堂,化无为有。在这场战役之中,您选择了退兵,而不是继续攻打,证明您是个仁君,是个贤王,那我还有什么反抗的必要呢?”
“百姓们会在乎统治他们的帝皇是谁吗?不会——平民百姓的要求很简单,能让他们吃饱穿暖,就是好皇帝了。再打下去无非也是掀起更多的硝烟与战火,更多的杀孽,更多的死亡。我将城池拱手相让,以一己生死换来百姓安康,便是留下千古骂名,又有何妨?”
木舒微笑,纤细娇弱的少女,眉眼却带着清风霁月的大气舒朗:“求仁得仁,至少我问心无愧了,不是吗?”
——倓儿,我和亲吐蕃是为了大唐盛世,若不能使和亲功德圆满,如何换来百姓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