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有一块刀疤的男子却在左窗边静静的看着这一幕。许久,才缓缓的走了过来,他皮肤黝黑,双目阴沉可怖,脸上的一块刀疤顺着左眼睑划到了右耳根,极是凶神恶煞。
一看便知,这个才是狠角色。刚刚那两位实在是有头无脑的莽夫。
宋琬手心微湿,攥了攥孟阶的胳臂,有些替他担心。孟阶却以为宋琬害怕,回头看了她一眼,小声的道,“有我在,没事的。”一边安慰着一边握紧了宋琬的小手。
孟阶的声音清冷,却很是另人安心。宋琬一瞬不瞬的盯着孟阶,一颗多年波澜不惊的心竟微微悸动了起来。
‘刀疤’男子走上前来,看着孟阶的目光中少了几分凶狠。他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问孟阶,“可是孟公子?”
孟阶抬头看了一眼‘刀疤’男子,神情冷峭,说道,“多年不见,寇将军竟做起了这样子见不得人的买卖。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宋琬闻言一惊,抬头看向‘刀疤’男子,她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才认出来这位‘刀疤’男子就是宣靖朝威名赫赫的‘明威将军’寇怀。
宋琬蹙了蹙眉头。她记得寇怀是英国公唐照手下的一名战将,编制在京畿巡夜的金吾卫中,后来却成了孟阶的手下。他军功赫赫,名极一时,被神宗授以世袭明威将军。
寇怀他现在该是戍守在京畿,怎么落草为寇,干起地痞的活计了呢?宋琬极是疑惑,却听寇怀出声言道,“我记得孟公子不好女色,怎的今日为了一个女子大打出手?到底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说完大笑了几声,抬手一请,“孟公子,坐。”
宋琬这才发觉自己还抓着孟阶的手,她连忙松开,退后几步,搀起来渐渐缓过来疼痛的宋珩。孟阶看了宋琬一眼,淡淡道,“不必害怕,这位是寇怀寇将军。他做事一向坦坦荡荡,光明磊落。”
寇怀笑道,“孟公子,你可别嘲弄我了。老兄我脸皮虽厚,还是要脸的。人家姑娘家哪里就肯信我这地痞流氓了。”说完看向宋琬,抱拳道,“姑娘,让你受惊了。”寇怀生就一副凶相,就是笑时,也是看着阴森森的,令人发憷。
宋琬知道他的为人,并没有多胆怯,俯身作了一揖,淡淡回道,“寇将军言重了。”
明月扶着长凳站起来,揉了揉磕在桌角上的腰身,搀着宋琬担心的问道,“小姐,你没事吧?”见宋琬点头,明月才放下心来。朝寇怀瞪着眼睛道,“堂堂寇大将军,竟然伙同贼寇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丧尽天良之事,还要脸做什么!”
寇怀被明月骂的一怔,只觉得气血直往上涌,黝黑的脸却看不出来丝毫红意,他挠着头道,却不知道怎么解释是好。
他难道要说自己一时闲得慌,便衣出来巡游遇到了两个贼寇,便起了耍弄之意,还和人拜了把子称兄道弟。他原本就只是想看看这等贼寇能做出何等之事,没想到一顿霸王餐还没吃了,就遇到一个熟人。
这熟人还不是别人,却是他的救命恩人。七年前他因戍守不力放走了一个穷凶恶极的逃犯,按军规本该斩首,要不是孟阶帮他找到了犯人,他早就人头落地,奔赴黄泉了。
他虽多年不见孟阶,但一眼就认出来了。孟阶曾在卫所待过半年,天赋异禀,功夫学得很快,他是极佩服的。但现在孟阶却是书生的打扮,他便起了个念头,试一试孟阶的身手。
于是那两个贼寇在调戏宋琬的时候,他并没有出手制止。
那个‘二哥’和‘三弟’皆是一脸震惊,一个揉着头,一个扶着胳膊,也顾不得疼痛哀嚎了,双双跪在寇怀的面前,不停地磕头道,“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官爷大驾光临。还请官爷看在咱们拜过把子的份上,饶小的们一条狗命。”
明月冷笑了一声,说道,“果然是一家人,你们既然是狗,那寇大将军又是什么?”
跪在地上的两个贼寇相视一眼,立刻噤声。红玉从马车里拿了件披风过来,给宋琬拢在了身上。宋琬拉了明月一下,轻声道,“你和红玉一起出去看看,有没有伤到哪里?”
寇怀连忙从怀里掏出一瓶伤药递到明月面前,挠着头说道“这是专治跌打损伤的药酒,还请姑娘收下。”
明月冷‘哼’了一声,从寇怀手里夺过药瓶,拉着红玉出了客栈去了马车上。
宋珩摸了摸被打着的伤口,痛的他倒吸了一口冷气。额头上微微沁出了一些汗意,宋琬担心的皱了皱眉头,问道,“哥哥,你怎么了?”
宋珩连忙摆着手道,“没事,没事。”勉强朝宋琬扯出一抹笑意。宋琬还是担心,和宋珩道,“哥哥,你去看看你的伤口如何了。”说着拉着宋珩出了客栈。
寇怀又歉意一番,看着宋珩宋琬出去。才阴狠狠的看向地板上跪着的二人,“你们二人,还有什么话要说吗?”声音极其冷冽。
那二人不停地磕头,颤颤巍巍的求饶道,“官爷,饶命啊。”
只听窗外重重脚步声,客栈里突然跑进来四五个身穿练鹊文绿袍的官兵,看到寇怀都齐刷刷的拱手抱拳,“都头。”
来顺一瘸一拐的走上前来。原来来顺看情况不对,偷偷爬出去找官兵去了。
寇怀看了一眼身后的官兵,点点头道,“将二人拘起来,等我回去再做处置。”
官兵不敢多问,立即将浑身颤抖的二人拖了出去。孟阶却突然道,“等一下。”
寇怀疑惑的看向孟阶,“怎么了?”
官兵又将二人拖了回来。那二人以为孟阶要救他们,脸上都带了一些喜色,跪在孟阶面前道,“公子,您就发发慈悲,饶小的们一命吧。小的们家中还有八十的老母需要照顾。”
孟阶挑了挑眉,冷声道,“刚刚是谁出手伤了那位公子?”孟阶说的是宋珩。
那个唤作‘二哥’的立马指着他旁边的男子道,“是他,是他,不是我。”
唤作‘三弟’的男子惊恐的看向孟阶,颤抖着道,“是——是小的。”
孟阶抬头看了一眼灰袍男子,淡淡的问道,“哪只手打的?”
‘三弟’哆嗦着道,“两——两只手都——都打了。”
孟阶低头看了一眼四方桌,道,“手伸出来。”
‘三弟’不解,抬头看着孟阶,颤颤巍巍的将手伸到了桌子上。孟阶从筷筒里拿出一根木筷,突然攥在手心里往下一拍。
只听一声惨叫,血水四溅,滴在茶盅里晕散开来,空气中立即弥漫了一股血腥味。
寇怀低头一看,只见木筷穿透了‘三弟’的左手。正是刚刚撕掉宋琬襕衫衣袖的手。
第二十九章
宋琬在马车下等着宋珩上药, 却听到一声惨叫从酒楼里传了出来。宋琬皱了皱眉头, 扭头看向酒楼。只见四五个官兵拖着那两个穿灰色道袍的男子迈过门槛, 往衙门的方向去了。
宋琬无奈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好好的人不做, 偏要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当真是罪有应得,并不值得同情。她淡淡的扫了一眼不停哀嚎的男子,目光一下子落在了他的左胳膊上。
宋琬记得, 孟阶出手将这个男子的胳膊打断了。眼角的余光瞥到男子的手掌,宋琬一惊。只见长长的木筷将男子的整个手掌心穿透, 黑红色的鲜血顺着手指头不停地滴落下来。虽然隔得很远,但依旧触目惊心。宋琬蹙了蹙眉头, 心道这男子的整个左胳膊怕是都要废了。
宋琬看着一行人越走越远,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孟阶清冷的面容,她微微出了神。宋珩上好了药才从马车上下来了,他走到宋琬跟前,轻声叫了一句,“妹妹。”宋琬方回过神来。
宋珩给宋琬拢了拢披风, 说道, “今日多亏了子升跟着, 要不然——”顿了一顿,又闷闷的道,“都是哥哥无能。若是哥哥会些功夫的话,妹妹也就不会遭此毒手了。”宋珩低着头, 神色黯然。
宋琬闻言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宋珩的手,安慰道,“哥哥莫要这样说。古语云,术业有专攻。哥哥一心念书,不会功夫,也没什么的。况且那两人也没有得逞,哥哥不要为了此事伤感。”
“子升也是书生,可他却也会功夫?!”
宋琬一时无言。孟阶那种人,岂是常人可以比拟的。他天赋异禀,文武双全,要不是因着孟昶的事情,孟阶早就名动天下了。
宋珩心里面还是有点谱的。他见宋琬不说话,默默下了决心,才抬起头看向宋琬,十分坚定的道,“妹妹,你放心吧。哥哥回到家就让子升教我功夫。等到以后,哥哥就可以保护你了。”宋珩说到这里,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喜色。
寇怀看着桌上的一滩血,皱着眉和孟阶说,“他们二人虽然可恶,但也不是穷凶恶极之人,你何苦下这么狠的手?”
孟阶看了寇怀一眼,沉默了一会才道,“你知道的,我一向讨厌别人碰我。”
寇怀闻言嘴角一抽。刚刚是谁拉着人家小姑娘的手不放?现在倒说起这样的话来,真真是大言不惭。他还一向自称脸皮厚的,和孟阶比起来,那简直就是九牛一毛。
寇怀扭头看了一眼门口,挨着孟阶轻声道,“我说孟公子,你是不是真喜欢上刚刚那小姑娘了。”
寇怀见孟阶不说话,又笑着道,“你眼光不错啊,我看那小姑娘长得极水灵,就是搁在京师那一众世家小姐里头也是出挑的。”
孟阶挑着眉看向寇怀,嘴角还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仿佛很是赞同。寇怀一口老血都要吐出来了,他捂着胸口满脸痛苦的道,“孟公子,你真是——”太不要脸了。
一语未了,只听门口一阵脚步响,宋琬和宋珩兄妹俩走了进来。寇怀连忙住了声,起身迎上前去,和宋琬宋珩抱拳相让一番。三人才往长凳上坐了。
小二早收拾好了地上的一片狼藉,四方桌上的血迹也擦得干干净净。他又过来换了十几样新的菜色,笑得一脸灿烂的道,“官爷,你们吃好喝好,有事尽管叫小的。”
寇怀给孟阶和宋珩两人各斟了一杯酒,又笑着问宋琬,“琬小姐,你要不要来一杯?”说着又看了孟阶一眼,只见他径直站了起来,和那小二嘀咕了几句话。
过了一会,小二便从后厨里捧了一壶清茶过来,又有一个小厮接了银两跑出去了。
孟阶执着茶壶走了过来,在三人的注目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这才抬头和寇怀说,“你知道的,我不爱喝酒。”
寇怀嘴角微抽,并不搭理孟阶,继续笑着和宋琬道,“琬小姐?”
宋琬连忙摆了摆手,“寇将军,我不会喝白酒。”又指着孟阶身边的茶壶道,“我喝茶就好了。”
孟阶摩挲着茶盅,神色淡淡。到了寇怀眼中却像是示威一般。寇怀看到这里心里面便有了底。更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在卫所,每每到了歇息睡觉时,众人都会高谈阔论一番世家小姐们的相貌身姿如何。唯有孟阶一人,捂着被子埋头睡觉。
有人好奇曾问过孟阶为何,你猜孟大公子怎么说,不多不少三个字——‘没兴趣’。自此之后,军中便传遍了孟阶不好女色,喜欢男人的流言。
如今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入了孟大公子眼界的姑娘,寇怀哪里会放过。他执起茶壶倒了一杯清茶亲自捧到了宋琬的面前,又笑盈盈的指着四方桌上的菜色道,“琬小姐尝尝,可合胃口?”
宋琬甚是惊诧。寇怀和她不过初次见面,这殷勤献的也太过于明显了。一个荒谬的念头刚刚冒出来就被宋琬打消了。寇怀如今也有二十五六岁,早应该娶妻生子了。
宋琬想了想,觉着极大可能是因着刚才的事情,寇怀是要赔礼来着。
宋琬这才笑了笑道,“寇将军,琬儿又不是什么娇贵之人,这些菜色都是可以的。”顿了一顿,又道,“寇将军,你也请。”
寇怀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宋琬,心道果然是美人儿,这一颦一笑都摄人心魄,也怪不得千年铁树开花。
寇怀偷偷瞟了孟阶一眼,见他神色冷峭,不免窃笑了一番。又让了宋珩三盏酒,言语就不免多了起来。
寇怀执着酒盏让了让宋琬,笑问道,“琬小姐芳龄几许?”
宋琬抿了抿唇,敛着眸回道,“十四了。”
寇怀‘哦’了一声,又问道,“可定亲了?”寇怀一向直言直语惯了,并没觉着这句话有什么不对。
宋琬正在轻呷茶水,闻言差一点就要喷出来。涨红了脸咳嗽了几声。
就是宋珩再傻,也察觉出寇怀对宋琬过于热情了。他不快的看了寇怀一眼,拿起酒杯说道,“寇将军,咱们喝酒吧。”
寇怀这才察觉失言。他歉意的朝宋琬笑了笑,和宋珩喝起了酒。
好不容易挨到饭毕,宋琬起身正想回到马车上。却见刚刚拿着银两跑出去的小厮拿着一个青纱帷帽回来了。他走到孟阶身边道,“公子,您瞧瞧可是这样的?”
孟阶没有说话,伸手接了过来,信步走到呆住的宋琬面前,将帷帽带在了她的头上。
一瞬间,宋琬眼前只剩青纱浮动。她怔忪了一会,才撩开青纱,蹙着眉头看向孟阶,一脸疑惑的道,“这是做什么?”
孟阶面色清冷,淡淡的道,“你是真的美不自知,还是真的傻?”
美不自知?宋琬微微愕然。孟阶这是在夸她吗?宋琬笑了笑,正要说话,却又听孟阶道,“若是再被泼皮无赖盯住了,我可不会帮你。”说着伸手便将青纱理了下来,只露出挽着的发髻。
寇怀愕然失笑。孟阶这是说他呢。
和寇怀告辞后,马车又继续前进,到了傍晚,才到了青州宋家。宋老太太一听马车到了,高兴地下了榻,没等着丫鬟婆子前来相扶,便颤颤巍巍的出了耳房。
到了垂花门前,宋老夫人便看到了头戴青纱的宋琬,激动的喊道,“琬儿。”
宋琬也看到了宋老夫人,连忙将青纱撩开,笑着道,“祖母,琬儿回来了。”
宋老夫人一把将宋琬抱在怀里,心肝儿肉的唤着。又拉着宋琬往‘春泽斋’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道,“祖母昨儿晚上便梦见你回来了,果然是回来了。佛祖没骗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