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公子跟他爹其实有点像,又有点不同,爷俩都有着来自世家的清高矜傲,不过他爹是自持身份居多,郭九则是心气矜傲居多。对于太后屏风这种事,他宁可跟同期举子一样, 摆开军马,真刀真枪跟人比一场。而不是像现在,还没怎么滴,就有人告诉他:你的路已经铺好了。
下一章,阿瑶约会见一个人,一个在她离京期间,帮她“看着”小皇帝的人。会是谁呢?
☆、别离将即起盟约
舒窈自宫中折返的第三天,寿安宫的太后就下达了一道让夏氏感觉无比复杂的懿旨。按照懿旨所言,她的夫婿,銮仪副使郭允恭终于有了官职上的迁动。太后娘娘升他为常州通判,即日交接就职,月内赶赴常州,走马上任。
对这道命令,夏氏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则为太后娘娘到底是没有忘记郭家,在升迁世族出身朝臣的档口,她很顾亲旧地拔擢了郭允恭。忧则为这懿旨中所言的职位,常州通判。
通判很好,行监察,知兵卒,明为太守副佐,实为天子耳目。在地方之上,太守一方父母,代天牧民,通判则奉旨察查,代天子御诸员。
这是一个不是封疆大吏,胜似封疆大吏的职位。非圣明亲信之人,断不可能领任此职。
可是,为什么是常州通判呢?
常州远在两浙路,距离京城千里之遥。任职常州通判,那不是意味着他们家要离开京师,远走江南?
夏氏很是不解,在收拾举家南下的行装时,犹在困惑疑虑。
她纳闷跟舒窈讲:“怎么太后娘娘让你父亲去了常州呢?明明旁人都是由外地调往京师,轮到你父亲,如何就成了从京师走去地方?”
舒窈低垂着头,没有丝毫为她解惑的打算。她边指挥丫鬟将南下时所带衣物装箱,边在脑中思量着太后娘娘此举的用意。
不得不说,当今的太后走了一步很高明的棋。在她做出那种事后,太后并没有在一怒之下将她的父兄叔伯们降职处分。只是手段委婉,明升暗降,将郭家二房的当家人支出了京师。
这场舒窈与皇太后之间的暗中博弈,到此处,她算堪堪成功了一半。
至于太后之所以这么干缘由,舒窈大体也能猜出几分。
那日在寿安宫中,太后曾言她出身尊贵,她的家族也算势力煊赫,盘根错节。对于这样一个百年世家,即便借力打力,太后也有倍感棘手的时候。
尤其是眼下,仲秋时节,正是北方秋寇肆虐时。太后久居汴京,康泰繁华,虽然多了几分安逸心思。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已眼花耳昏,被底下人粉饰的太平给彻底蒙蔽了视听。她在心里非常的清楚,不管是北边的大辽还是西边正在崛起的党项,一个个都将成为悬在大宋头顶的青锋长剑。想要大宋边疆不出动荡,除了不能与这两家开战,大宋自己的土地上也不能有乱象发生。
郭氏的故乡在代北,西据党项,北邻大辽,扼两山之冲,守天子门户。郭氏家族在金城经营多年,宛如割据雄豪一般存在。若是太后贸然撼动了郭家在帝京的势力,郭氏本族会做出何种反应,是谁都无法预料的。
凡位高者,必惜权惜命,掣肘良多。所以,舒窈笃定太后娘娘不会冒此风险,将郭氏一脉尽数遣离。
哪怕只有她一家离开,她也算达成目的:郭家两位当家人自来同气连枝,兄友弟恭。凡遇大事,她父亲与大伯必然有商有量。对于将来在帝后之间选择阵营这种事,事关家族前程,无人敢掉以轻心。他们的离开,会让大伯对太后心生戒惕,在以后万一不得选择站队时,他自然也会慎之又慎。
只是这些都已是将成定局的后话,舒窈眼下最迫在眉睫的还是一桩悬而未决的事:她离开,赵祯与她之间的情谊会何去何从?
距离遥远,能酝酿出思念,自然也能酝酿出隔阂。她思虑谋划这么多,怎么可能甘心为他人做了嫁衣裳?于帝心,舒窈她势在必得。既然已被赵祯牵挂在心头,那她断然不会允许其他人再插足其中。
为人所乘,甘当踏脚石这种事,舒窈不想做,更不会做。
八月廿日,中秋朝会后的第五天,舒窈借即将离京的理由,将京中熟识的闺友聚在一处,赏花宴饮。
席间,宁秀与她相邻而坐,见舒窈神思恍惚,宁秀也不由心头怅然。
“我才从南方回京,与你还没处上一年,你便又要前去江南。”
分别在即,宁秀清浅秀丽的眉宇间笼着淡淡的离愁,望着舒窈的一双眼睛里盈盈汪汪,如香兰泣露,芙蓉捧珠。
舒窈拍拍她的手,宽慰她说:“我父外放不过三年,三年以后,我还会回来的。”
“也就是你,敢将三年时间轻描淡写而过。”
宁秀点着她的额头,勾了勾唇,勉强笑问舒窈,“你家中今年离京,那明年大比,你九哥怎么办?”
舒窈微微一怔,继而神态自若地从果盘拿起一枚石榴,一边往宁秀碟中剥着榴子,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明年的科场他不愿意去。现在,他正流连楚馆歌楼呢,好阵子没回家了。也不知他到时候会不会跟着前往常州。”
宁秀惊讶地睁大眼睛,用手指轻轻掩住口:“不会吧。传言难道是真的?”
舒窈侧过脸,白瓷般的肌肤在阳光下恍若透明。她看着宁秀凝眉问道:“什么传言?什么真假?秀秀,你听说了什么?”
郭家将九哥离府而居那件事掩藏的很好,京中人看郭九夜不归宿也只当他是浪荡心性,不求上进。断不会想到他与家中母亲曾经发生过何等曲折。
宁秀偏转头,沉吟片刻后,缓缓答道:“是关于你九哥的传闻。听说他现在与先工部侍郎柳宜的三公子走得很近。”
“谁?秀秀,你刚才说我九哥与谁走的近?”
“柳七官人柳永啊。那可是个屡试不第的落魄举子。虽然能写得一手锦绣词,但在经世治国之道,恐怕不是一位卓越人物。我看过此人一些词作,除了儿女情长外,对科场也颇有牢骚。你说,会不会是因为他对科场成见,才让你九哥不愿意大比的?”
舒窈听后抿唇一笑,望着宁秀挑眉反问道:“你觉得我家九哥是那样轻易被人左右的人?”
柳永之名就算会垂贯后世,响彻古今,但今日的他也不过是一个郁郁不得志的文人罢了。或许脾气性情与她九哥有几分相投。两人对座,可能说过一些肺腑之言。但是舒窈肯定,自家九哥所作所为绝非旁人三言两句所能撼动。
他与她一样,是个打定了主意,一条道就走到黑的人。才不会轻易为外物所易。
“是啊。你们兄妹不是。你们呐,一个比一个有主意。反正我是甘拜下风的。”宁秀嘟嘟嘴,颇不放心地提醒,“我父亲说,新皇登基,开第一届恩科必然引来四方饱学之士。其实你九哥若真是不愿参与明年大比,留待下任,倒也不算坏事。”
舒窈听罢狡黠地眨了眨大眼睛,眸底乌溜溜的光彩闪闪烁烁,似晨星璀璨。
“怎么?对恩科举子这么上心,难道张大人从江南回来了,还依旧要为你榜下择婿?”
宁秀听罢,脸色微红啐她一口:“胡说八道什么?我父亲从起复回来便已打消了榜下捉婿的念头。关注恩科,不过是因为选……”
“因为选什么?”察觉宁秀话中娇羞,舒窈一下凑近她,明眸忽闪,带着掩藏不住的好奇与揶揄。
宁秀瞬间反应过来,用纤纤玉指掩住了粉色淡唇,似懊恼,似羞愤地嗔了舒窈一眼:“哎呀,你这丫头好生奸猾。差点诓我说出来。”
舒窈似若有所悟,含笑看着宁秀,故意拖长了音调:“哦,原来如此啊。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宁秀警惕地看着她。
舒窈嘴唇紧抿,摇摇头,对着宁秀做了个:“我不告诉你”的动作。
宁秀赌气般转过头,也不管舒窈心里到底盘算着什么小九九,径直将她碟中舒窈剥好的榴子一枚一枚放进嘴里。
舒窈忍俊不禁,看她“糟蹋”自己的劳动所得,不由也伸手将石榴圈护在怀中,慢条斯理地品尝起来。
两人在此间正安静享用。宁秀身前忽然投注下一片阴影。她抬起头,错愕地望着将她碟盘转至一旁的女孩儿,不悦地蹙起了淡眉。
这位动她东西的不速之客生得明艳貌美,只是她看着舒窈的目光却让宁秀极为不喜。那是一种审视和评估的眼神,就好似她的好友是砧板的肉,商铺的鱼,而她面前人却正准备待价而沽。
宁秀眯了眯眼睛,放下手中榴果,款款起身拦在舒窈身前,凝眸盯住来人,静静沉声问道:“你是何人?”
王嬛勾唇一笑,眉宇间风华流转,灼目逼人:“自然是她请来的客人。”
宁秀疑虑地侧过脸,望着舒窈,静等她的回话。
舒窈对宁秀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拂袖抬手,将王嬛引至庭前阶下,“王三娘子,请借一步说话。”
王嬛略微颔首,对着宁秀露出个疏离客套的笑容,随后便跟在舒窈身后,径直去了花厅。
花厅中空无一人,两个频频出入寿安宫的女孩儿相对而坐。
这一刻人前伪装皆被抛却,舒窈略去寒暄,开门见山。
“王三娘子,寻舒窈所为何事?”
王嬛嘴角浮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有人托我向你转达一句话。”
舒窈眉目不动,声音无波无澜问道:“他让你告诉我什么?”
王嬛眉梢一凛,有些错愕地看着舒窈道:“你就不问我是受何人所托?”
“猜不出,我自然会问。若猜出来,我又何必明知故问?”
王嬛低笑一声:“说的也是。在这个档口,能使唤我做传话人恐怕也就只有官家了。官家让我给你带句话,说你告诉他的,他一字字一句句都记在心里。希望他告诉你的,你也一样对待。”
舒窈抿了抿唇,缓缓点了点头。
“你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大概是觉得舒窈反应颇为淡漠,王嬛拂了拂衣袖,悠悠吐字,“郭舒窈,你要知道,一旦你离开,能够频频出入禁宫的女子就只剩下我一个。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难道你一点不担心?”
舒窈转过脸,似笑非笑地看着王嬛,以同样的语速,同样的腔调回她:“担心什么?用你这唯一能进出掖庭的女子做传书的鸿雁,官家这份心意,我也着实领了。”
王嬛勾了勾唇角,慢悠悠地垂望着自己的指尖,不疾不徐轻声道:“不必虚张声势。官家是官家,太后是太后。官家的心意你领了,太后那里你是如何交代?敢谋算太后,你倒是有副好胆色。若我所料不错,你父亲这次离京外任,应与你脱不开干系吧?”
舒窈看她一眼,目光淡淡地扫向窗外:“若你前来只是想跟我说这些,那我们恐怕没什么好谈的了。”
王嬛一时愣怔,好一会儿才失笑道:“这时节,你似乎应该对我客气些。毕竟如今是你有求于我。”
“有求于你?”舒窈长眉微挑,失笑一声,探身欺近王嬛,一字字说道:“王嬛,你我是一样的人。彼此都清楚的很,若单单只是因为我求于你,你会接我的花笺,赴我的宴请?”
王嬛眸底稍显错愕,只一瞬,就消失不见。
她坐直身,泰然泊然地对舒窈大方承认:“你说的不错。我的确也需要你的帮助。你能帮我到什么程度,我便回你与官家到什么程度。”
“哦?这倒是不错,公平对等,童叟无欺。说说看,你想让我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哎哟,宁秀小盆友这是芳心萌动咩?不过有亲想到阿瑶要见的人是王嬛了吗?这女孩儿在前面出场过,还记得吗?
下个章节是之前的草稿章节,亲们慎点,慎点(估计大家伙儿也看出来了,我正在一章一章做修改呢,剧情顺序大致没乱,但是章节处理上修了很多。明后天会依次替换。先放出原来的草稿是为了提醒我自己免得到时候忘记更新。)
☆、丰月楼上话衷肠
一场秋雨一场寒。
八月下旬,汴京城迎来了她仲秋以来的第一场寒雨。大清早,簌簌秋风携卷着细细凉凉的雨丝垂砸在樊楼门前的朱红栏栅上。栏栅之外,御街桃李葳蕤的枝叶已被雨水冲刷洗涤,金黄欲滴,望之如锦。
樊楼的伙计们脚踩高凳,仰着脖颈将自家店前高悬的夜灯小心翼翼摘下,秋雨乘着冷风钻进他们温暖的衣领,让缁帽短打的小伙计们不由微微打了个寒战。
“这天说冷就冷,恐怕没有多少贵人愿意今日出门了。”薛掌柜面含惆怅地站在楼梯拐角旁,在心中默默忖思。
他年纪渐长,发福的身形将绛色衣袍撑得饱满圆润,就像一枚熟透了的秋果。一双商人特有的眼睛中精光暗藏,既看顾着厅堂寥寥几名客官,随时恭候他们的吩咐。又不着痕迹地望着门前御街,丝毫不冷落可能来到的客人。
极目之中,薛掌柜看到一辆绣帘香车朝此处缓缓驶来。瞧车辕处的徽记,这应是琅琊王家哪位小娘子的车驾。
车驾在樊楼门前稳稳停驻,一名长相清秀的丫鬟手搀着一位身材婀娜的小娘子步入厅堂。薛掌柜认得她是王家的三娘子。
据传王三娘子出入掖庭,深得太后喜欢。薛掌柜猜测,这个女孩儿将来就算不会母仪天下也一定会成为一个尊贵人儿。
不过如今,她还只是樊楼的一名普通客人。
薛掌柜打起精神,很是周到地来到主仆二人身前:“两位客官,楼上雅间请?”
“天字叁号房。”小丫鬟看了眼侍立在旁的堂倌,启唇出声,神情疏离,带着高门大户特有的矜持。
薛掌柜微微一怔,随即像明白什么一样冲店伙计使个眼色,示意他将主仆二人送至三楼。
三楼的天字三号房中已有一人静候多时。那是一位姿容出身皆不逊于王氏女的姑娘。
薛掌柜阅人无数,平心而论,他直觉楼上女子出入禁宫似乎比眼前人更得帝后欢心。只是不知何故,郭家被升迁外放。三年任期回来,谁知那时京中是何形式?
郭家纵是目下存在大好富贵,恐怕到时也有颇多变数。
被薛掌柜揣摩的楼上人丝毫不担心自己是否富贵到头。王嬛推门而入时,见到的便是桌旁人手端着茶盏,如画眉目安然不动,玉指纤纤正闲适无比地拨弄着茶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