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那歌姬倒也是中用,生下来的果真是个好端端的儿子,平成侯乐得恨不能飞天遁地!
那孩子当真是好命,就在韦氏装着生产哭喊了几个时辰之后,他便到了平成侯府里,成了正正经经的侯府嫡子,而那那歌姬生了孩子没多久,便没了。
这桩事情,不是当年经手的老人,旁人根本不知道,这一瞒可是将近二十年,连平成侯自己都快忘了这件事情。不料,他今日接了一封忠勤伯府的信,那信上竟是提到了这个陈年往事,这让平成侯如何能不心惊?
“忠勤伯想干什么?冤有头,债有主,他找我们干什么?这个时候闹出来,可就不是爵位的事情啦,这可是欺君之罪呀!”
韦氏死死拽着平成侯的衣摆,不敢大声,却低低的嘶吼。
韦氏已是吓得眼泪噼里啪啦掉了下来,此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平成侯到底比她多经些事情,沉吟了一下,道:“你说的对,冤有头债有主,那忠勤伯写这封信,本也不是想害我们。他若真是想害我们家,哪里还用拐弯抹角地提及?直接一个御状告上去,我们哪还有动弹的余地?”
平成侯这样的一说,韦氏突然眼睛亮了起来:“侯爷说的正是!我知道了,是疯女人,就是于氏那个疯女人害的!侯爷,这就让元哥儿把她休了!让她跟我们家再无瓜葛,那忠勤伯便找不到咱们头上了吧!”
韦氏说着,深以为自己这个想法最是对,这便要起身派人去喊费元过来。
那平成侯却一把拉住了她:“休了她,让她再回娘家闹去?你可别忘了,木鱼胡同那边也是忠勤伯夫人的娘家,若真把她休回了家,到时候损伤了于家的名声,你以为咱们能好得了?!”
韦氏闻言,愣住了,“那……那怎么办?她……她还怀了身孕,好歹也是元儿头一个孩子,总不好连母带子一块害了,也太损阴德了!”
平成侯也觉得此事颇为难办了些,她又拿起那封徐泮写来的所谓问候信,反复揣摩字里行间的含义,皱着眉头思索了半晌,然后抬起头来,像是下了决心,说道:“把她送到庄子上去吧,先给忠勤伯府一个态度,待她把这一胎生下来,再说如何处置她的事情!他自己作的恶,也别怪咱们心狠手辣!”
平成侯这么说,韦氏仔细地听了,觉得如此正正合适。等她生了孩子,自己亲自带着,也多些情分在里头。
平成侯夫妇二人这边下了决心,那边便喊了人来,照旧说是下午大夫过来问诊,诊出世子夫人是得了会过人的病,要去庄子上养病。
韦氏专门喊了木嬷嬷,一定把此事办妥,趁着天色昏暗,赶紧把她弄走!
☆、第四零六章 意料外
彼时于小霏正闲闲地躺在榻上,指使着丫鬟给她煮燕窝粥来,猛一听见外头乱七八糟的脚步声,便端起架子斥责道:“吵什么吵,还有没有点规矩了?惊着我肚子里的少爷怎么办?”
她此时,已是把这肚子里的孩子当尚方宝剑了,见着从她诊出喜脉开始,所有人都对她毕恭毕敬,连韦氏都没有再派人来找她的麻烦,费元甚至还亲自看了她一趟,说今天晚上要留在她房里,越发的觉得浑身都轻了起来。
于小霏恨不能一直咧着嘴笑个不停,指使起人来也越发地不遗余力了,这会儿听见有人吵了,她自然借机纵了起来,拿出架子来斥了两句,听见那边门口已是没了声音,还道是自己斥责起了作用,下边的人都吓的趴下了,心里更是得意得不行,眼睛就差没瞅到天上去了。
可是外边刚静了几息,门却吱呀一声被人大力地推开了去。这推门声甚是响亮,于小霏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猛地坐起来,两眼一瞪,指着门前就要呵斥,可谁知,推门进来的,竟是韦氏身边的木嬷嬷。
于小霏见竟是木嬷嬷,下意识便是有些瑟缩。毕竟木嬷嬷在韦氏面前最是有头有脸,平日也没少明里暗里磋磨她,于小霏往常可一点儿都不敢得罪她的。
可是现下,她突然想起自己的肚子里也是揣了个宝贝,管她什么木嬷嬷土嬷嬷,说到底就是捏在手里的奴才,怎么能跟她堂堂平成侯世子夫人,未来的侯夫人相提并论呢?!
她这么一想,腰板儿突然挺直了,眼睛横着木嬷嬷便道:“嬷嬷怎么突然过来了?倒吓了我一跳,我这会儿,肚子可有些不舒坦了!”
她说完,又拿手去捂了肚子,装摸做样的躺在了床上。
于小霏心想,自己这番作态,虽说是假的,想必那木嬷嬷也看得出来,可是真的假的又有何妨,总之,木嬷嬷也该好好想想,到底谁才是主子了。
她拿眼角去看木嬷嬷,心道这木嬷嬷难不成还不知道她有了身孕,怎地还不来向他好好请安请罪,是不是往后不想在费家荣养了?!
可她眼角瞥见木嬷嬷,却见着木嬷嬷一脸的淡然,冷冷地看着她,便是一声轻哼,那声调甚是不屑,然后也不说话,只是抬起手来,好似招呼了一下。
于小霏愕然,她招呼什么?
这疑问刚划过脑海,只见外头突然闯进来四个五大三粗的仆妇,这四个人像是乖兔子一般,进了门便低头哈腰,好像请示木嬷嬷什么。
于小霏一阵惊讶:“你们干什么呢?没看见我在这儿吗?!”
她柳眉倒竖,一脸浓郁的不快之色。
谁知她这里落了话音,这些人却没一个回答她的,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是那木嬷嬷却微微颔了首,好像下发了命令一般。
于小霏突然有些看不懂了,可她还没来得及问,便见那四个仆妇,竟是三步并作两步的朝她快步走了过来,转瞬间就到了她眼前。
于小霏突然心生警惕,“你们做什么?”
可她这话音还没落,就见其中一个仆妇手上拿了个厚厚的布带子,一下就捂到了她嘴上。
于小霏被她这行为举止惊的一瞪眼,张口再想说什么,已是被布带子捂住,说不出来半个字了,只发出嗡嗡的声音。
她突然觉得情况太过出乎意料了,连忙手脚蹬开了去,只是那其他三个仆妇也都不是吃素的,只两下三下的,就把于小霏两手两脚给按住了。两人按着,一人捂着嘴,再有一人,手脚麻利的扯过腰间的布带,便把她紧紧的绑了起来。
然后两人拎着她,像拎一只即将上烤架的羊一样,轻轻松松便把她拎了起来,三步两步,就走到了门前。
于小霏惊恐地往外看去,正见门前不知何时放了个青布小轿,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一个仆妇打开了轿帘,另外两人便把往那轿子里塞去。
于小霏被塞了进来,门帘放下,她才听见木嬷嬷,亮了嗓子,说了一句话:“世子夫人好生去庄子上养着吧,过段时日您病好了,世子爷便去接您了。您可千万别再胡思乱想的了,好生养病要紧。”
养病?养什么病?她好端端地还怀了胎,为何要把她扔到庄子上去养病?难道费家人都疯了吗?或者,这根本就是韦氏和木嬷嬷自己的主意?!
她心里急得要命,想说话说不出来,想动弹她手脚又被绑住了,然后那轿子突然一恍,她便被抬了起来。
没有人问她,也没有人拦她,她就这样被抬出了自己的院子,然后,又从小轿被塞进了马车。外边天都黑透了,可那马车却不管不顾地跑了起来,把她拉向了不知何地。
于小霏这才感觉到害怕了,一切事情都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了。
她怀了身孕,不是该被当成一家人的宝贝了吗?不是谁都不敢再在她头上作祟了吗?不是韦氏费元乃至整个平成侯府都要看她的脸色了吗?
可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把她绑起来送走了,这些人就要把她弄到哪里去?!
于小霏冷汗淋漓,她不停地全身扭动踢打,她想引起旁人的注意,越是没人搭理她,她越是折腾不停。
可就在一番折腾之后,她突然感觉一阵腹痛,这一阵疼,直疼得她全身都蜷缩了起来,再也折腾不动了。
她想去捂着肚子,也伸不开手,想喊人也张不开嘴,腹痛一阵之后,下身便隐隐有热流冲了出来……
于小霏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拼了命的挣扎,弄得车中声响传出。
可外面的人得了韦氏的令送她离京,只当她还似方才那般,挣扎着不愿出京,一个个都不理她半分,直到马车一口气跑到了京郊庄子上,那些人上车里来接于小霏,才发现于小霏不知何时已是昏死了过去,衣裳染得血红,地板尽是血污……
☆、第四零七章 坏了事
月光洒在地板上,费元看着床上煞白了脸昏迷不醒的人,心里有些复杂的滋味翻了上来。
他第一次见她那回,还是在安庆侯府的宴会上。
安亲侯府摆了一院子的花,一个个娇艳欲滴,可是他却一眼就看到了花丛中的这个人。
那时,她在红花绿叶的掩映之下,一张小脸半遮半掩,比花美,比叶嫩,还有一双西域人才有的铜铃眼,虽然中原人总是不以为美,可是费元却觉得,那双眼睛真好看,又大又清澈,只衬托着她整张脸都灵气十足,与他平日里见着的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姑娘都不一样。
还小的时候,费元便无意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份。他的亲娘并不是高高在上的平成侯夫人,而是一个不知名的,早已尘归尘土归土的西域歌姬。
他没见过他的亲生母亲,也没看过她的画像,可是西域人长什么样子,他却是知道的。不知是不是血脉的关系,在平常人眼里,那些低贱的长相奇怪的西域人,费元看了却觉得异常的美,不管是高挑的鼻梁,还是大大的奇异眼瞳的铜铃眼,他都觉得那才最是妖娆夺目。
也许正是这个缘故,他一眼就看中了现在躺在这里的这个人,即便是他心里当时,对她不管不顾地贴在自己身上,也颇有微词,可是鬼使神差地,他没有一味的顺从母亲的安排,反而态度暧昧地认下了这个女子。
他以为她和自己一样,有着不同于中原人的血脉,因而定然比其他人更与自己贴心,可是他却想错了。
她看起来那么的柔弱可怜,说起话来也柔情似水,可是嫁给他以后,那双在他眼中美得不可一世的铜铃眼里,却多了越来越多的桀骜不驯。起初,他还有些羡慕赞叹,可是后来,这股子桀骜不驯越发的扭曲起来,变成了他最最厌恶的刻薄,不仅是对抗规矩,对抗他母亲,更是对抗了他。
夫妻关系不知从何时开始,越发的冰冷了。后来他想想,母亲当时给他挑的那些乖巧的中原女子,虽然相貌上平淡无奇,可是性子温顺有加,并不会将男人折磨的进不了屋子。
费元开始后悔了,可是自己娶的女人,他怎么着也得忍着,不是吗?
然而这个女人,却越发地厉害了,从头到脚完全没有了最初他见她时的柔顺,完全变成了一个张牙舞爪的怪物,一言不合,就要把他挠的遍体鳞伤。
费元真的后悔了,他想象的琴瑟和鸣的夫妻生活完全变成了打鸡骂狗,一分一厘的美感都没有。以至于他后来每次见到这个妻子,心里便总是担心她立时便要打上来。
费元觉得自己有错,自己根本就不该娶了这个女人回家,可是这个女人就一点错都没有吗?
最开始就是她不守妇道,勾引的自己,然后又不管不顾的贴上来,现在更是不敬丈夫不孝父母,连她自己的娘家都不愿意她再回去,更是和她娘家堂妹闹的如同仇人一般。
今日,自己听说她有了身孕,不由自主还有些惊喜,心想她要当娘了,是不是能安分一些?要知道,再没有哪个侯爵之家比他们家的日子更清静了,她要是好好过日子,家里哪能容不下她?
可是费元不知道,父亲母亲为何突然决定把她绑了,送到庄子上来。他本来还有心想劝劝的,可父亲却把他叫了过去,把一张信纸甩在了他脸上,他看完真的愣住了。
他可真是娶了个好妻子呀,把家作得家宅不宁也就罢了,竟然还敢跑出去害人?!这哪里是害了人,可不正是害了他们全家?!
费元再没了任何说法,被送走也是她咎由自取。可是送她的人没多久就折了回来,说她竟在路上小产了,人也昏迷了。
母亲当时就晕了过去,他到底放心不下,亲自跑来看。
她就这样静静的躺着,好像从没有闹过,折腾过,发狠发狂过一样。
于小霏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一睁开眼,便看见费元坐在她床边,皱了皱眉头,张口问他,“你来做什么?”
语气十分的不善,可费元却没有计较,只是目露怜悯地看着他,说道:“孩子没了便没了吧,你只别再闹了,费家也不是容不下你。”
他说的后边的话,于小霏全没听见,前面那句“孩子没了”,却让她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孩子没了?你说我孩子没了?这怎么可能?我肚子里可是儿子,是平成侯府的嫡长孙,未来要继承爵位的!怎么可能没有了?!”
费元闻言皱了皱眉头,见她又开始发些狂了,不由不耐道:“你安生些吧!把自己折腾成这样,把家折腾成这样,还把孩子折腾没了!若是旁的人家,早就一碗药将你安置了,你还想怎么样?!”
他这边话音还没落,于小霏便一个起身,一把抓在了他身上。她两只眼睛发红地看着他,尖利着声音问道:“是不是你们?!你们害了我的孩子?你们还我孩子命来!”
她说着顿了一下,好像想到了什么,又喊道:“是老妖婆,老妖婆害的我!要不然就是于小灵那个妖精害我!还我孩子,还我孩子……”
费元再也听不下去了,一把甩开了她。
他头一次使这么大的力气,这一把就把她甩到了墙角,可是费元根本再不管于小霏疼得眼泪都掉了出来,转身就离开了院子,骑马回了京。
于小霏被送走的消息,不知怎么传到了崔氏那里。第二日,崔氏便慌里慌张地上了费家的门。
现下两家还没撕破脸,韦氏再是厌烦也让她进来。
崔氏进了韦氏的房门,本想要求见一见于小霏,或者让韦氏给个交代。可她见着韦氏面上枯黄,嘴唇煞白,头上包了块帕子,想挺直腰杆说句话,却愣是没说出来。
反倒是韦氏开门见山道:“亲家母回去吧,你看看我这样子,也晓得我们为何要把她送走了。”
这话说的崔氏真是无话可说。自己女儿什么脾气性子,她自己还不知道?
崔氏心底一声声地叹气,一句为女儿打抱不平的话都没说,反而自觉理亏,赔了一通理,说的后头,连韦氏都听不下去了。
这当娘的一颗心,着实苦得紧。
崔氏叹气,韦氏也叹气,二人相顾无言,崔氏只好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