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包的粽子当真不大,米多料足,想来吃起来也是一口便能咬到馅料,让人心满意足。
这三种馅料的粽子里,还是红枣粽制作的最多,还有一个丫鬟专门负责给红枣剔核。
于家毕竟是北直隶的人家,正儿八经的北方人,即便是兼顾着廖氏和崔氏来自闽南,程氏祖籍江浙,添做了肉粽和蛋黄粽,可到底还是以红枣粽为主。尤其是于秉祖,他是只认红枣粽的。
于小灵看着专做红枣粽的老厨娘一眼不错地包粽子,看了半天,未见有何奇怪。
逢春小声与她:“这是桂嬷嬷,咱们府上的老人了,她的手艺,是老爷点名的呢。”
于小灵点了点头,桂嬷嬷朝她笑笑,又继续干活。
廖氏费了这功夫,趁人不备毒倒了魏嬷嬷,自然是要朝着分身乏术的程氏下手了。而程氏刚得了于秉祖的肯定,公中银子不缺,再想让她失了欢心,还得从于秉祖这里来。
于秉祖只认红枣粽,全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若是这端阳节的红枣粽当先出了问题,又如何能轻轻揭过呢?何况公中银钱充足,程氏届时怕会无地自容吧。
于小灵想了想,可再如何看这包粽子的全过程也都觉得没什么奇异,小丫鬟剔核剔得仔细,核肉分离,动作也干净利落;桂嬷嬷更是个中老手,全无差错。
“姑娘,回去吧。”逢春又来问她。
于小灵也知不能再拖了,又转头看了一眼众人,揣着满腹疑惑出了厨房。
出了院门,有窸窸窣窣地声音传来,好似一旁树丛里蹲了个人。
逢春皱了眉头:“谁在那里?”
树丛里瞬间一静,之后又是一阵窸窸窣窣,一个和于小灵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小心地走了出来。
她微低着头,表情有些古怪,眼睛瞟了一眼于小灵主仆三人,又赶紧低下头去。
“你是谁?”于小灵问她。
冰荔见那女孩不太懂事,又在一旁补充道:“灵姑娘问你话,要好生回答。”
那小女孩一听说对面的与自己差不多大小孩子是主家姑娘,表情更古怪了,嘴唇紧抿,还有些扭曲之意。
不知是两个大丫鬟给她的压力太大,还是被周围的寂静糊住,她膝盖一软,就突然跪了下去。
于小灵反倒被她吓了一跳,直觉往后退了一步。可遇见这样奇怪的事,却又让她心里有一丝光亮闪过。
她定了定神,决定要问个清楚。
“你是谁?在这做什么?你不说,我就让人打你板子了?”于小灵吓她道。
打板子果然管用,只见那小女孩一听这三个字便哆嗦了一下,连忙磕头喊了出来:“姑娘饶命!姑娘饶命!我……不,奴婢就……就是偷了颗红枣吃,没干别的!姑娘饶命!姑娘饶命!”
偷了红枣?
于小灵瞬间兴致大起,又瞪了眼问她:“那你既是偷了枣子,又藏在树丛里做甚?不许骗人!”
小女孩吓得又是磕头:“奴……奴婢就是被枣核塞了牙,想……想抠出来……”
逢春笑哼了一声,道:“姑娘,这是个傻丫头呢,偷个枣子吃还能被塞了牙,姑娘莫要与她计较了。”
可于小灵却没被她劝走,反而又指了小女孩,接着问:“你怎么这么傻?你不知道偷个剔了核的枣吃?”
她问的严肃,可话语里又透着孩童的稚气,逢春和冰荔皆抿了嘴笑。
“回……回姑娘,奴婢是拿的剔过的枣呀,谁……谁知道还有个小核!”
空气倏然一凝,不等于小灵开口,逢春已是皱了眉头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奴婢不敢骗人,是真的,这小核如今还卡在我牙缝里呢!”
逢春上前亲自查看了去,小女孩嘴巴长得大大的,果见她的牙缝里,卡了一颗绿豆大的枣核模样的物事。
“冰荔,你先带了姑娘回去,我再去一趟厨房。”逢春吩咐道。
可惜于小灵怎肯错过这桩奇事,闹着也要跟了去。
厨房还是方才的忙碌有序,见一行人再次去而复返,众人都有些惊奇。刚想起身行礼,却被于小灵当即挥手免了去。
逢春三步并两步走到了剔核的小丫鬟跟前,拿过她刚刚剔下的一颗枣子细看起来,看着没什么特别,又用力捏了捏,最后放进嘴里嚼起来。
众人都被逢春的奇怪举动惊了一下,个个看着她,不知她到底要做什么。
可她却转了头,对着冰荔摇了摇头。
于小灵一怔,怕她就此便要放弃,刚想着要说些什么,就见她又拿了两个吃起来,然而吃过,却还是摇头。
是她们多想了吗?
难道枣子里的小核真的只是个巧合?
☆、第十七章 双核枣
“逢春姐姐,灵儿也要吃枣子!”于小灵见逢春查而无果,急着喊道。
逢春应下,手指灵巧地在剔除来的红枣里挑了挑,捡了一个个头大、色泽饱满的枣子递了过来。
于小灵拿在手里,歪了头瞧了好几眼,才小口地吃了下去。一口,两口,三口,果真是个又大又甜的枣子,甜味在口中蔓延,可于小灵心头上的迷惑却更重了。
“啊!”于小灵忽地叫了一声,吓得冰荔赶紧俯下身去看她。
却意外瞧见于小灵的小脸,一副又惊又喜的表情,她以为自己看错了,眨了眨眼,又看向自家姑娘,却见她脸上只有惊,哪里有喜?
冰荔在心里冲自己摇了摇头,姑娘才五岁而已,哪里懂得大人的事,还是自己想太多了。
“姑娘怎么了?”她问。
“冰荔姐姐,枣里有核,硌了灵儿的牙,疼呢!”于小灵嘟了嘴,得亏她心有防备,没使劲咬去,不然只怕也会似那个小丫头一般,卡在牙缝里出不来。
所以当下,她张开嘴巴,朝着里边指了一下,冰荔便一眼就瞧见了,手指一动,就把那东西撬了出来。
“是个小核!”
冰荔惊讶不已,于小灵顺着她的手看了一眼,果真是个绿豆大小的小核。
众人皆被此事惊呆了,那个剔核的丫鬟更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奴婢把枣核都剔了呀,一颗枣子一颗核,一个都不少的。”
桂嬷嬷也停下手中的活计,道:“会不会是巧了,姑娘的牙没事吧?”
冰荔这才想起此事,赶紧拉了于小灵要看,不过于小灵却不以为意,连声说着没事,还道:“再给灵儿拿个大红枣吃。”
“大红枣”三个字让逢春心头一动,正好转眼又瞧见了桂嬷嬷手里拿着的,还没放今粽子里的枣子。
那枣子又大又圆,色泽饱满,正和自己给于小灵挑的一般无二。
逢春又匆匆挑出了五六颗,分给那剔核小丫鬟和冰荔,自己也挑了两个吃起来。
“真的有小核!”剔核的小丫鬟吃到第一个便硌了牙,一脸又惊又恐。
接着冰荔也吃到了,而且逢春挑出的七八颗枣子里,竟有四五颗都有小核。
“我的天呐!这要是硌了老爷的牙,老奴万死难辞其咎呀!”
再看面前这两盆自己亲自挑的枣子,亲手包下的红枣粽,桂嬷嬷一双手都抖了起来……
西跨院,程氏拍了桌子,把桌上的碗碟都震地叮当作响,怒道:“她们这是要害死我!”
几个丫鬟吓得不敢说话,还是逢春愣了几息,上前好言相劝:“太太小心气坏了身子,这番查了出来,到底是个幸事呀。”
“你让我如何敢松口气,这一次两次地,魏嬷嬷还卧床不起,这让我……唉……”程氏说着,又转了悲戚,眼眶一红,眼泪落了下了。
入雪撩了帘子进来,逢春便朝她打眼色,得到入雪点头的回答,松了口气。
“太太,查实了。”入雪轻声道。
程氏拭了眼,又端起茶盅喝了一口平复下心情,才道:“说罢。”
“回太太,那双核枣正是常去采买的那家干货铺子送来的。采买上的人说,那铺子掌柜看我们家是老主顾,便送了些这双核大枣子掺到平常的枣子里,只说也是好意,没想到厨房的人不知道,差点闯了祸。”
入雪道。
程氏听了一声冷笑:“你看看,他们多厉害,一点纰漏都没有,出了事都是巧合,只怪我监管不力,才惹了祸!”
程氏又是落泪,趴在床上假装小憩的于小灵却悄悄睁开了眼。
若说魏嬷嬷中毒一事是廖氏做的,那此番双核枣,恐怕是出自旁人之手了吧。
是谁呢?能把此事办的滴水不漏,若不是他们遇上偷吃的小丫鬟,恐怕直到进了于秉祖的嘴巴,这件事才会捅出来的吧。
廖氏的手笔,也就是毒翻魏嬷嬷的高度了,难道是崔氏?
若是崔氏,程氏早就不好过了。
据于小灵所知,她和廖氏不仅是姨甥俩,连性子都有几分相似。
廖氏是自从娘家败落后,才开始变得顾影自怜的,而崔氏,则是五岁便没了父亲,由母亲带着她和弟弟,依靠大伯一家生活。
二人都是这底气不足的毛病,时刻怕旁人看她们不起,因而便是有心,多半也不敢使出手段来。
廖氏比崔氏还强些,毕竟夫人的身份在那里。可若让她想到双核枣这么个好主意,于小灵可不太相信,若说廖氏身后还有个智囊,那还差不多。
于小灵突然裂了嘴笑了,可不就是于桑,哪里还有旁人?
往日里,于桑虽与程氏并不投缘,可程氏也与她无碍,这番程氏执手中馈,连她的厨房都拿了去。她可不得借此打压程氏,抬举自己?
有了这样的动机,再加上廖氏和崔氏的怂恿,此事也就顺理成章了。
于小灵摇摇头,若是程氏不用掌家就好了,也没这腌臜事了。
可没等于小灵想出一个可行的办法,端阳节便匆匆到来了。
早间还飘落了几滴稀稀疏疏的雨丝,待到于小灵收拾停当,换上了葱绿色四季平安的比甲之后,太阳已是露出了金边,躲在层层叠叠的云后面,捉迷藏。
于小灵还是第一次带豆娘。豆娘细细长长的,一对翅儿轻巧颤动,分外鲜活。
“姑娘真是大了,去岁带的时候,说什么都不愿意呢,只说怕人得很,怎么苦劝都不行的。”冰荔笑道。
冰荔拨过来照看于小灵也有三年的功夫了,眼看着从小丫鬟,变成了姑娘身边的大丫鬟,尽心尽力,深得程氏看中。
于小灵觉得她也不错,该做的都做得到位,该说的也说的好听,人前人后一个样,便是单独对了自己,也从没说过一句坏了规矩的话。
程氏和魏嬷嬷看中她,又挑了两个小丫鬟,暖橘和温杏给她带着。
“太太说今日说不定要出门,届时姑娘若也跟了去,你可一定看好了姑娘,一只眼睛都不能错的。”入雪过来,专程嘱咐了冰荔。
于小灵一听要出门,一张小脸笑成了一团。
☆、第十八章 铜铃眼
听着于秉祖放下筷子,满意地“嗯”了一声,程氏心里的大石头终于稳稳当当地放在了地上,长出了一口气。
于小灵眼睛瞟见于桑,见她面色不动,自己还有些疑惑,可一低头又瞧见她紧扣的手指,心里有了数。
不怕敌方手段无数,就怕不知敌人是何方神圣。
不过于小灵觉得,于桑对程氏的心理颇为复杂,并不似崔氏和廖氏一般全然嫌弃,反而多了不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意思。
那她这一回出手,难道只是应了廖氏的要求,或者小试牛刀?
于小灵颇为摸不准这位姑姑的脉,而此时的于桑心底却极为不乐。
她皱了眉头,又舒展开,反反复复好几次,才慢慢散去胸中受挫之气的。
她本来只想拿了程氏试试手,以为此箭一出便正中靶心,却没想到竟被程氏的人粉碎了她的计划。
是程氏太厉害,还是她当真太弱。
她没忘了去岁她及笄的时候,婆家过来观礼的几位嫂子,那言语之间的隐意,眉眼之间的官司,她不敢不让自己历练起来,她别无选择。
于桑揉了揉眉心,也许程氏只是凑巧了吧。
若论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非于秉祖莫数。
“我早就使人在驰风楼定了雅间,虽不近着河岸,可也能一目了然,快些动身吧。”他道。
今岁的龙舟赛放到了城西北的万泉河上,于家一行清晨出发,待到于秉祖定下的驰风楼约莫一个半时辰。龙舟赛在未初时分,倒是完全来得及。
崔氏当然不敢去,她对这一胎极为看中,可惜这胎却并不稳固,腹痛过几回,也不全是为了折腾程氏,多半确有其事。
她不去,廖氏也懒得去,只道是不放心崔氏一人在家。如此,程氏自然不好丢下怀孕的大嫂和年迈的婆母自己享乐,便也只好不去了。
“乖灵儿,随娘亲在家吧,改日娘亲专门带了你出去可好?”程氏不放心女儿只身随了于桑和于小霏,并一众老少爷们前往,劝她道。
可惜于小灵怎肯放过这样一个出门耍玩好机会,况且程氏如今日日操持家务,连娘家都去不得,带她出去更是遥遥无期。
于是她只好装作听不懂,并不接话。
程氏无法,再三嘱咐了冰荔和暖橘,又叮嘱丈夫儿子照看,才皱着眉头送走了一行人。
于小灵自是随了于桑同车,一旁坐着的,当然还有一个多月未曾踏出东跨院一步的于小霏。
于小霏看起来确实清瘦了不少,本来一对双双叠叠的铜铃眼,如今看着越发重叠明显了。
可惜世人多不以此为美,说起铜铃眼总能和茹毛饮血的胡人扯上关系,因而于小霏这一处,让崔氏颇为头疼。
细论起来,早在魏晋唐宋时期,中原的人种和胡人相互融合,一些中原人原本甚少具备的模样便显了出来,比如铜铃眼,比如高鼻梁。
高鼻梁越发被人们接受了,至少看起来给人一种器宇轩昂的感觉,可这铜铃眼却并非如此,约莫是胡感太重的缘故,又或者是眼型过大的缘由,是被世人所不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