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众人都看向沐苏。
沐苏一时很内疚,她知道张满当时采取的举措很不合适,但到底是为了救人,于是道:“这个事变成眼下的情景,的确是我没有料到的。我的伙计没什么经验,做法太草率,留下了把柄,但到底是救了梁大人一命,所以还请各位不要怪罪他。”
霍宏图神情仄仄的说:“人若死了,就死了,淮东案不管死多少人,肯定会查下去。但若把殿下扯进去,这件事就复杂了。”
沐苏不悦,问道:“霍先生觉得梁大人死了也无所谓?我的伙计应该见死不救吗?”
霍宏图道:“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梁大人若为了殿下而牺牲,也没什么可惜的。”
沐苏忍着怒气,说:“梁大人清廉耿直,一心为民,他是良臣,是可以成长为国之肱骨的栋梁,怎可见死不救?纵然因为救他而留下把柄,但并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不管怎样,总好过白白送掉他的性命的好!”
霍宏图是一个有信条的人,他为了终极理想,可以牺牲一切,非常铁血。
但是很不人道。
对别人如此,对他自己亦可以如此。
沐苏在这一点上,怎么都没有办法认同,所以常常会生争论。
霍宏图道:“说的轻巧,你能自己解决平安号的危机吗?到最后还是要殿下来处理。”
沐苏冷冷道:“抱歉让你操心了,可是这次的事,我还真就自己能解决!”
周夑见他们越来越针锋相对,赶紧趁机缓和道:“苏儿已经想到应对的办法了?这么快。”
沐苏就是来跟他们商议的,便说:“我大概知道麦越昆在哪儿了,我会找到他,跟他谈条件。他做明王的谋士多年,刑部哪些人是明王的人,他应该知道。只要清楚暗地里的敌人是谁,就可以对症下药,到时候让御史弹劾刑部处事不公,指控他们故意帮助明王祸水东引就行了。”
霍宏图脸色很难看,道:“内卫营的人都没有找到麦越昆,你怎么可能找到……”
周夑倒是很高兴,说:“若真是找到他了,事情的确会有转机!”
沐苏点头道:“嗯,我就是来跟你说一声,我这两天会亲自带人去找麦越昆。”
周夑脸色一变,问道:“你亲自去?不行,你告诉我,我派人去就行了。”
沐苏摇头道:“你的人不能再牵扯进来了,到时候若再被人拿住把柄,可就更说不清了。而且麦越昆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能有什么危险?我会让陈康大哥多带几个人陪我的。”
对于这一点,霍宏图倒是挺支持的。
周夑没办法,只好同意。
沐苏当晚又去联系陈康,并安排行动事宜,第二天早上带着五个人轻装简行的再次往宝丰药庄赶去。
京城薛府之中,也在深夜开着家庭会议。
薛大学士薛文治和薛四爷薛文理,以及薛天雪三人在薛大学士的书房里,气氛并不是很好。
薛大学士做为族长,在家中有绝对的话语权,他上个月因薛天河罢考之事,关了薛天河一个月禁闭。
今天本来是他解禁的日子,但薛大学士唤他前来问话,谁知薛天河毫不动摇,依然说要多读两年书,不愿这么早就入仕,气得薛大学士命人继续把他关起来。
薛四爷做为父亲,自然是心疼儿子的,本以为长兄经过一个月考虑,火气会消一些,谁知道又要关儿子禁闭,就跑来跟他理论,一直从晚饭时刻僵持到半夜都没有谈妥。
而薛天雪则是带着明王的口讯,半夜赶了过来。
见两位叔伯气氛这样不好,薛天雪笑着说:“大伯和四叔不必这样,大家都是为了天河好,有什么话好好说就是。”
薛大学士板着脸说:“天河完全是随了你四叔的性子,不开化!如今淮东案闹的沸沸扬扬,明王殿下这次必定是要舍车保帅,到了明年,盐铁司的位置空了出来,正是我们薛家的机会!若天河参加春闱被钦点成状元,到了明年年尾,我自然就有办法把他安排进盐铁司,之后一路平步青云,哪里不好了?你们父子怎么就想不明白?”
薛四爷道:“想法虽好,可是盐铁司的差事哪是那么好当的?如果容易,三司使甚至计相,也不会被陷进淮东案里无法脱身,天河还小,纵然知道些书本道理,可哪里会跟底下狡诈的商家打交道?”
薛大学士气得吹胡子瞪眼,道:“需要他知道怎么做吗?明王殿下和我自有打算,他按照我们的意思做就行了,有什么难?”
那就是做个傀儡了。
薛四爷毕竟是个学究,少了些官场上的习气,自然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
薛天雪见状,圆场道:“其实春闱还有两、三个月,说紧也不紧,一直关着他也不是个办法,咱们想别的办法慢慢劝就是,大伯先放了天河吧。”
说完,使了个眼色。
☆、第八十九章 怀疑
薛天雪在明王面前颇有几分颜面,所以薛大学士对她的话比较看重。? ??
见她为天河说好话,薛大学士只好对薛四爷说:“看在天雪侄女的面子上,就先解禁吧,不过让他继续反省,我回头会再找他的!”
能让儿子恢复自由,今天的目的已是达到,薛四爷便带着口讯赶紧看儿子去了。
薛天雪则关上门窗,低声对薛大学士说:“大伯,春闱的事的确不是眼下最急的事,现在殿下有件事,需要天河去做,而且做好了,说不定他对入仕的事也就想通了。”
薛大学士仔细问道:“哦?是什么事……”
薛天雪阴沉说道:“殿下现已查明,淮东案的确是燮王在背后捣的鬼,他这次做的如此决绝,彻底惹恼了明王殿下,打算给他点颜色看看。但因殿下现在处境不好,不便从朝堂之上入手,所以要动一下他的心头好,让他尝尝心痛的滋味!”
“心头好?”薛大学士思索着说:“那就是那个小药官的女儿了。”
“不错。”薛天雪说:“沐家的那个丫头,跟天河关系很好,所以我打算借天河之手除掉她。这样一来会避免明王直接参与,二来直接让天河感受一下生存的残酷,他也就没有那些不着边际的想法了。”
薛大学士有些犹豫,他多年来虽然削尖了脑袋去经营,但还未干过沾血的事。
薛天雪见他不言语,在她耳边低语道:“你放心,法子我已经想好了……”
薛天河被解禁,并没有太多喜悦之情,表情木木的,看不出在想什么。
薛四爷叹气的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连夜带着他回到了薛家的别院。
“不要想太多,先休息吧。”
薛天河点点头,知道自己能回来,都是父亲的原因,便说:“谢谢爹为我奔波,让您操心了。”
薛四爷挥挥手,说:“我若不为你操心,那为谁操心?何况我儿这次是对的,自然要与你同心。”
薛天河罢考,人人都觉得他疯了,但父亲能够理解他,这让他非常感动。
但父亲是严父,从小亲自教他读书,两人之间的父子之情多是崇敬之意,眼下这份感动,他并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薛四爷动容的看着儿子,异常难得的伸手拥抱了他一下。
这突然而至的一个拥抱,竟然一下子击溃了薛天河一个多月以来的倔强,他眼泪如溃堤的洪水流出,压抑着声音,在父亲怀中哭了出来。
薛四爷叹着气,轻轻拍打着儿子的背,这才感受到儿子的确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
不论他多么优秀,他还是需要家人的关爱和呵护,更坚定了他不能为了家族利益而把他过早推入朝堂洪流之中的决定。
哭了一场,薛天河心中舒畅多了,当晚睡了月余以来第一个好觉。
第二天醒后,他按照习惯起床后准备读书,他母亲来看他,说:“读书不急在一时,现在还在过年,出去跟朋友们玩玩,散散心吧。”
而后递给一堆帖子给他,都是过年期间朋友间来往的请帖。
薛天河在里面翻到了骆文的多张帖子,看来他找了自己许多次。
他谢过母亲,换了一套衣服,便出门访友去了。
见到骆文时,骆文极其夸张的对薛天河说:“你要是再没音讯,我就要报案硬闯薛府了,你大伯怎么把你关了这么久?”
提起薛大学士,薛天河心情很不好,冷笑道:“从他对我的态度,我就知道他们想让我入仕,是带着过重的私欲,这样绝对不行。”
骆文安慰道:“别不开心了,他毕竟只是你伯父,你父亲支持你就好了,我们这些朋友也是支持你的。”
薛天河点点头,问道:“大家这些日子都还好吧?”
骆文道:“我也就那个样,没什么事,不过你沐师姐有点麻烦事。”
薛天河皱眉关切问道:“她怎么了?”
骆文说:“你应该知道淮东案吧?昨天早上,带着账簿进京告御状的那个县官被刺杀了,但是被人救了,救人的人是沐师妹的伙计,因为查不到凶手,他们反而成了疑犯。”
薛天河眉毛一竖,说:“怎么能这样?救人的人反而成了疑犯?”
骆文有些疑虑,斟酌了一下,说:“其实沐师妹的伙计在这件事中,的确有些不妥……”
骆文低声把当时的情况说了一下,又说:“说是替书局送书去才现他受伤,但我让柜上查过了,梁大人并没有在我们书局订过书。现在刑部的人还没传我们的人去问话,若是问到了,我还没想好怎么说。”
薛天河紧张道:“说谎了吗?会不会是有什么内情?”
骆文说:“就是不清楚啊,虽然我比较相信沐师妹的人不会做杀人这种事,但我昨天才知道,平安号真正的东家原来是她,那个陈康只是她的大掌柜,她这都不肯跟我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该不该信他。”
薛天河神情凝重,道:“这种事情咱们不要乱猜疑,有什么事,我们去问她!”
骆文推辞道:“我现在不合适跟她见面,万一被刑部现,只怕又惹麻烦,我就不陪你一块了。”
薛天河点头,道:“我会帮你问清楚的。”
“好。”骆文又想起一事,从书柜拿出一卷纸,说:“这本来是年前沐师妹写给你的对子,但一直见不到你,现在才给你。”
薛天河打开看:“挥笔应书民心愿,凝神当思国前程。”
他心思大定,说:“能写出这些文字的人,绝对不是为非作歹之人,我相信沐师姐。”
薛天河即刻前往沐府,却被告知沐苏出城办事去了,不在家。
薛天河很惆怅,但没办法,只好转身回家。
回家后,他准备将对联裱在书房里,正在装裱,忽而觉得有几分不对,拿起对联反复再看。
他的面色突然就变了。
薛天河迅的从书架中去出一本折子,里面是他一个多月前写的一篇策论。
但他不是为了看策论,而是仔细看着折子空白边框上的一行字——“有容乃大千秋几,无欲则刚百世师。”
他将折子拿到对子旁边,一大一小两行字,仔细对比起来。
字迹几乎是一样的……
他意识到了什么,心情一时起起伏伏,矛盾到不知如何自处。
☆、第九十章 合作
宝丰药庄的仓库门口,两个大汉守着门口,门内时不时的传出老人痛苦的呻吟声。
陈康拿着麻绳将麦越昆的手脚捆好,而后将绳子的另一头甩到房梁上,打算把他吊起来。
沐苏坐在仓库中间收拾出来的一个干净药箱上,风轻云淡的看着他们。
见麦越昆叫的声音越来越大,沐苏忍不住说道:“麦爹爹,我只是把你捆起来,脚都还没离地呢,你就叫这么大声,若让人听见了,还以为我在施以酷刑呢,至于嘛?”
麦越昆闭着眼睛,长短不一的叫着,说:“人老了,身体不中用了,手脚都有风湿病,腰背也有伤,哪里都疼啊。之前又被燮王关了那么久,老夫看见这绳子,就怕得哆嗦啊。沐小姐行行好,看在我一把年纪,就不要上这等刑具了,我这把老骨头跑不动了,你担心什么呢?”
沐苏嗤笑一声。
这个狡猾的老狐狸,之前被关在燮王府,就是利用守卫对老人的同情心和轻视,才骗得守卫对他松绑。
他倒好,抢过守卫的刀,一把将别人的脖子给抹了。
现实版的农夫与蛇啊!
现在见沐苏一个小姑娘,他又开始演了起来。
沐苏不为所动,说:“我觉得这样咱们才能好好的把话谈完,你也不用叫了,我今天把你捉住,不杀你,不逼你,只是想跟你谈个合作。”
麦越昆听得“合作”二字,果然闭嘴不叫了,问道:“沐小姐就是这么谈合作的?”
沐苏看着他一笑,说:“这不是怕你跑了吗?谈合作之前,咱们得先把一些误会解开。说起来,你是泰王的旧仆,据说当年泰王待你不薄,我思来想去,你四处找我哥哥,应该不是要害他吧?若是对我哥哥有好处的人,于我又没有仇,那我们俩之间,又何来的敌对立场?你说是不是?”
麦越昆见沐苏跟她套近乎,心中依然警惕。
在他看来,沐家是皇上的心腹,泰王当年被皇上害死,沐家自然也是泰王的仇人。
他很想把小主公从沐家手中救出来,所以一直在刺探沐家的情况。
如今听沐苏这样说,麦越昆问道:“沐小姐一个女儿家,岂能当家做主?这种事只怕跟你谈不了,还是叫你父亲来比较好。”
沐苏一笑,说:“现在是我个人跟你谈合作,跟我家人无关,我想跟你合作对付明王,你告诉我你知道关于明王的一切,我还你自由。你之前被明王的人追杀,若不是我和燮王,你早死了,说起来你不仅没有感谢我们,还一直不配合,这实在是不明智。”
麦越昆摇头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