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眉眼很有东方女性的韵味,细长柔婉,好像柳叶一样流畅温柔,棕褐色的眸子因为微微垂着头,隐藏在黑色刘海的阴影下,黑色的短发正随着她身形的摇晃而来回扫着她的脖颈。
凯瑟琳对东亚人种没有研究,只知道他们的年龄和外表严重不符欧美人的评判标准,二十来岁的青年人看起来跟白人里十三四岁的孩子差不多。眼前这个女孩如果放在凯瑟琳一贯的标准里,最多不过十四五岁,但是她并不觉得女孩真的就只是这个年龄。
“是你!”菲奥娜惊喜地叫到,“我昨天来看过展览,很喜欢你的照片!”
女孩将展板一块一块放上去,巴掌大小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心思完全不在这里。过了一会儿后,她好像才反应过来菲奥娜在跟她说话,于是朝她点点头,黑发顺着耳廓跳跃滑落:“谢谢你。”
“你是摄影师?”凯瑟琳有点惊讶,她一开始还以为只是展会请的员工。
女孩再次点点头,将头发别回被冻得通红的耳朵后面,继续摆弄着手里的立架,然后将照片一张一张放上去固定好。当她蹲下固定支架的时候,凯瑟琳看到她脚上的运动鞋已经裂开了口,十分破旧的鞋子。
菲奥娜兴奋地朝凯瑟琳解释道:“就是她拍的,那几张照片可漂亮了!”
“谢谢。”女孩这次倒是道谢得很快,但是依旧神情恍惚,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凯瑟琳发现,虽然乍一听之下这把嗓子很清澈,但是却没什么情绪起伏,像是机器人发出的那样,听不出主人的情绪。与其是说是在感谢菲奥娜的赞赏,倒不如说是她在自言自语。
比起其他员工,女孩的态度就冷淡得多了。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人家是摄影师,又不是工作人员。但是……凯瑟琳眨眨眼,这样寒碜的摄影师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和女孩的衣着相反,她的气味美好得不可思议,凯瑟琳不得不放缓呼吸的频率才能让自己看起来毫无异常。血液在她因为寒冷而有些病态潮红的小麦色肌肤下欢快地喷涌,芳香无比的气息从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渗透出来,混合在冰冷的空气里,有一种奇异的冻结甜美。
凯瑟琳无比庆幸自己刚刚出来的时候已经进食过了,不然这对她和这个东亚女孩都是一场灾难。她谨慎地呼吸,努力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那些被菲奥娜赞赏有加的照片上,试图把那种致命的香味驱逐出脑海。
然而就在她移开视线的一瞬间,一连串的死亡瞬间画面侵占了凯瑟琳的视线——天空漆黑无比,滂沱大雨几乎让凯瑟琳看不清周围的景物,分辨不出那是什么地方。随后她意识到,那个地方自己从未去过。
女孩裹着一件污迹斑斑的姜黄色工作服,全身湿透的抱着一个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东西从一条漆黑的小巷里跑出来,仿佛挣脱出黑暗的囚徒那样仓惶,一路的水花跟着她的脚步盛开在她身后。她躲进一个公共电话亭里,手指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别的什么,颤抖得不成样子,快速地按下了一连串的数字。
大雨掩盖了她的说话声,直到女孩因为一些不知名的事情而情绪暴动起来,原本清澈的声音被拔高绷拉成一种尖锐的咆哮,握着电话筒的手死死收紧。凯瑟琳甚至能看到她手上的冻疮伤因为这样的残忍对待而开始更加龟裂,渗透出星星点点的血液。
“你有本事就把罗马炸平!”女孩凶狠地冲电话那头嘶吼完这句话,全身因为过分激烈的情绪波动而近乎痉挛般地颤抖,看起来就像一个毒/瘾发作的吸/毒患者。
她冲出电话亭,将怀里的东西更深地埋进衣服里,生怕它沾了一点儿水似的,哪怕她自己已经被淋得不成样子了。凯瑟琳感觉她似乎抱着她这辈子最珍贵的东西那样,恨不得将它揉进那副娇小瘦弱的身躯里,藏在苍白的骨架下。
猎杀者来得迅疾无比而又悄无声息,女孩似乎对深夜的街道没什么该有的警惕心,也许是她觉得这样大的雨不可能会有别人再出来,也有可能是因为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深夜。
让凯瑟琳感到意外的是,即使在意识到自己很有可能会命丧于此,女孩的第一反应依旧是更紧的抱住怀里的东西。瘦削的下巴被埋在湿透的衣袖里,迎着路灯光芒的褐色眸子呈现出一种梦幻的琥珀色,倒映着面前两个吸血鬼的身影。
“就是她了?”白发的吸血鬼咧开嘴笑着,冷白色的牙齿闪闪发亮,随时准备刺进女孩的颈部动脉。
“就是她了,试试看吧。我们现在能有的选择可不多,只有碰碰运气了。”黑色卷发的吸血鬼弯腰盯着女孩,狭长的眼睛里滚动着血海腥风。
嫣红的液体混合着雨水一起流淌在地面上,仿佛一条条游动的赤色小蛇。女孩无力地松开手,凯瑟琳终于看到她一直保护的东西是什么。
一台黑色的单反相机。
“凯茜,你怎么了?”察觉到凯瑟琳的僵硬,菲奥娜疑惑地晃了晃她的手臂,“你怎么不说话?”
“没什么,照片很漂亮。”凯瑟琳眨眨眼,那些画面渐渐消失了。她还从来没见过这么鲜活真实的死亡瞬间,那表示这个女孩很快就会被杀死。死亡来临得越快,凯瑟琳看到的画面就越真实。这个女孩的生命已经所剩无几。
“对啊,我就说过你会很喜欢的!”菲奥娜笑着,然后指了指另外几张照片,“你看那几张,也是她拍的,很漂亮吧?”
的确,这几组摄影作品都是以古老建筑为主题,或是夜景或是昼色,但是无一例外都精美得让人赞叹。女孩对光影的捕捉十分老练,在现代拍的照片却透露这一种浓郁的古典气息。她避开了所有现代事物的入镜,配以悭吝精准的光线摄入和角度,将那些古老建筑的灵魂定格在了照片里。
很显然她的摄影作品是以表达复古元素为核心,没有过分的调色渲染,她仿佛可以控制阳光和阴影的效果,用最简单的手法呈现出最难以想象的效果。
这样的照片不应该被放在这里简单展览,应该被挂在HIPA国际摄影奖的领奖台上。
“真的是很完美的照片啊。”吉安娜轻轻地称赞,好像害怕要是自己的语气再重一点,就会把那些照片的美丽震碎一样。
沃特拉对于举办在本城的活动,向来是不遗余力地宣传。展览会刚刚布置完毕,就已经陆陆续续有许多人来参观了,他们之中有游客也有当地的居民。不多时的功夫,这个广场的热闹程度就恐怕只有圣马库斯节才能比得上了。
凯瑟琳看了那几组照片好一阵,越看越喜欢,想要请问摄影师的名字时才发现,那个东亚女孩已经走到最外围的一个角落里,坐在老旧石阶上摆弄着手里的相机,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既不关心自己的作品是否受欢迎,也不关心有多少人愿意出钱买下那些照片,哪怕凯瑟琳可以很确定她需要那些经济收入来维持最基本的生活。
她时不时地抬头看着周围,瞳孔里却没有任何人群的影子,能在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眸子里留下转瞬即逝的影像的,只有沃特拉的各个古老建筑。女孩有时会用相机对着某个建筑拍一两张照片,但是又很快删掉,似乎对于拍下来的东西很不满意。
她安静,沉默,不引人注意,和这里的氛围十分格格不入。
凯瑟琳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走上前去朝她打声招呼:“嗨,你好。”
女孩迟缓地回应了凯瑟琳的问候,并没有要继续搭话的意思。凯瑟琳抿了抿嘴唇,觉得有点尴尬,她自己也不是什么很会找话题的人,女孩的沉默会让她有一种打扰了对方的愧疚感觉。
好在吉安娜在人际交往方面比凯瑟琳游刃有余得多,她很快将话题回暖,真挚而礼貌地表达了对照片的欣赏,并且询问女孩是否愿意像在场的其他摄影师一样出售那些照片,价格可以由女孩自己来定。
女孩理解了吉安娜的意思后,耸耸肩,语气淡然得出奇:“那些照片你们要是很喜欢就拿走吧,我不要钱,谢谢你们还愿意喜欢它们。”
“难道你不喜欢它们吗?”凯瑟琳有点惊讶,按道理来说没有摄影师会不喜欢自己的作品吧?
“我只喜欢我捕捉到的那个瞬间,可惜照片是没有办法定格那种感觉的。”女孩说着,脸上的表情有点空洞起来,仿佛在思考着什么很飘渺的东西,“要是有什么东西能把它们固定下来就好了,再好的相机也做不到。拍下来的那一瞬间,照片就失去价值了。”
说着,女孩微微挺起脊背,舒展出欣长纤细的脖颈,凯瑟琳注意到她的脖颈侧面有些淤青的痕迹,平时被黑发遮住了,不太容易发现。
那些身上的伤痕和衣物的破旧,共同透露着女孩的生活条件十分恶劣的信息。凯瑟琳想,她能理解为什么女孩看起来这么寒酸了,因为她总是把照片随意送出去。看她的语气和样子,这么干一定不是第一次。
“原谅我的品味没有你那么高,那些照片足以让我惊叹很长的时间了。”凯瑟琳收回视线,看到女孩因为自己的注视而微微缩了缩脖子,眼神有些狼狈地躲开,把那块伤痕重新埋藏起来,“所以,我还是要为我所认为值得的东西付出。”
吉安娜心领神会,将钱包里的所有崭新现金用丝绸手帕包裹好,双手递给女孩:“请一定收下,很感谢你的照片,它们都很漂亮。”
女孩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接过了那叠纸钞,起身朝凯瑟琳微微弯腰:“谢谢您的赏识。”凯瑟琳被她突如其来的郑重道谢弄得有点不知所措,一种对于女孩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的隐秘悲哀蔓延出来:“我对东亚文化不太了解,不知道请问你的名字是否会冒犯你,不过我没有恶意,只是想知道这些照片的创造者的名字。”
“没有冒犯,我也是在意大利长大的。”女孩说着,顿了顿后接着回答,“阿黛尔·希金斯。”
“凯瑟琳……”说到这里后,凯瑟琳突兀地停顿一下,然后伸手不自觉地拢了拢长发,用一种不太流畅的方式继续说道,“凯瑟琳·沃尔图里。”
要想在即将脱口而出的瞬间把说习惯的“温莎”改成另一个姓氏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也许多练习几次会好一点。虽然这其中传达出的某种微妙信息,才是让凯瑟琳有这些下意识的掩饰性小动作的原因。
不过,至少她现在在努力克服那种不必要的尴尬。想到这里,她再一次的诅咒吸血鬼那种悲催的凝固状态。希望卡莱尔这次的来信里有他们的电话联系方式,她觉得她会和伊莎贝拉有很多共同语言的。
“对了,展览会在沃特拉会停留几天?”菲奥娜一边朝手心里呼着热气一边搓着双手问道。“两天,下一站是米兰。”阿黛尔回答,“大概晚上十点半左右会撤下来。”
“别太晚回家,尤其是一个人,很不安全。”凯瑟琳忍不住提醒到,“你永远不知道你会在半夜三更碰到什么见鬼的玩意儿。”
阿黛尔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一个陌生女人会关心自己的安全,然后闪烁着眼神呐呐地回答:“谢谢你的提醒,嗯,我想我会的。”
说话间,工作人员已经将照片和摄影师简介一并打包好递到了吉安娜手上。
“那我们先走了,再见。”
“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 九千多字大肥章奉上。
加了群的小伙伴们想必已经知道阿黛尔的身份了,都怪我剧透太多……
西方世界里,询问喜欢作品的作者是很正常的事,喜欢蛋糕就会要求见见糕点师,喜欢咖啡就会想要见见咖啡师,很正常,和我们的文化有点不太一样。所以凯瑟琳会想知道阿黛尔的名字。
最后,圣诞节大概还有两三章就是了,兰登的事彻底解决完就是圣诞节。
这两天身体不太好,码得有点乱七八糟不知所云,将就看看吧,爬走……
☆、Chapter seventy
依旧是那个已经看过无数次的宫殿,凯厄斯刚进去的时候根本没有看出来哪里有变化,直到阿罗将手里的磷火筒上下摇晃了几下,整个漆黑宫殿里的蓝黑光影随着他的动作而迅速颠转倒换,成功拉过凯厄斯的视线朝向正确的方向。
“在这儿。”阿罗的猩红眸子在幽蓝色的磷火照耀下呈现出诡异的暗紫色,“看起来我们的掩饰工作做得不错,竟然连你都没第一时间发现。”
凯厄斯从喉咙里迸出一声冷笑,瘆到骨缝里的阴森。幽蓝光芒又晃动了一下,阿罗的手不自觉地微微颤了颤,幅度很小。
扬手示意德米特里推开面前严丝合缝的石门后,阿罗优雅地滑进那片黑暗里,声音带着点无奈:“好吧,我知道凯茜没有在你身边让你很烦躁,但是这个东西你一定要看一下。”
“最好是足够有价值的东西。”凯厄斯跟着阿罗走了进去,声音低沉到近乎刻薄。
通道不长,走到半路的时候阿罗手里的磷光筒微微黯淡了一下。他晃了晃那支灯筒,让里面的粉末充分燃烧,光线一下子又明亮了起来。也许是吸血鬼的凝固状态决定他们不太愿意改变已经习惯的生活方式,所以,尽管人类科技的飞速发展提供了千万种触手可及的便利照明设备,但是它们真正渗透到吸血鬼的生活中去的简直寥寥无几。
生理构造的巨大差别和绝对优势,让那些所谓的高科技在很大程度上对于吸血鬼们来说都是无用的东西。有足够的生存威胁才会去发明和创造,人类从来都是不断变化的,他们的文明也是如此。
“你们去英国的那几天,我们基本都在研究这里的遗迹。其他的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只有这个地方,当时被焚烧得最厉害。”阿罗说着,将磷光筒朝前照去,那是一片已经清理得很干净的底下空间,“我们把这里清理了出来,然后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你是要直接告诉我,还是要我问你答?”凯厄斯扫了一眼后问道。
这个地方不太大,累积了上千年的强大时光消弭作用,将那些曾经惨烈醒目的焚烧痕迹全部掩盖了下去。只有一些很难被注意到的细节,还在低声痛哭着控诉曾经发生的历史。凯厄斯不算太专注地想了一会儿,意识到这是当初的皇权争夺战后,整个宫殿起火的地方。
火光烧透了半边天,滚烫的热浪几乎将所有试图靠近的生物都摧毁成烟尘,事情发生的时候,沃尔图里们已经无计可施,只有顺势埋掉了这里。
“真是没有耐心啊。”阿罗叹息了一句,然后走上前去将中间那些勉强算是整齐的石块堡垒踢开,露出下面的一抔抔黑灰色的类似骨灰又和人类骨灰完全不一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