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王氏出了院落,就把四姑娘拽在手里。这样一来,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二房女儿,季四姑娘。
七姑娘道理不通,争宠很会。吃完早膳就以诚心认错伺候老夫人名义,窝到了她的身边,且死赖不走,一脸‘千错万错,祖母万万不能断我姻缘’模样。
季云妙在季府就很会认错赔礼,一认起错来,周身上下圆润无缝,谁都插不进手来。
老夫人想着季六也已经定亲,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让季七跟在了身边。
明眼人一看也懂了,这姑娘在季家定然颇得老夫人宠爱。
老夫人本着要给外孙女找个好儿郎的意思带上了宋之画,此刻一手拉了季云妙,一手又拉上了宋之画,让她走在自己身边,三人出了院落。
四个姑娘,被拉了三个,独独剩了个季云流,一人跟在最后头。
季云流昨日没有细细看这观星台,如今有了机会,也不愿再错过,抬首看了个仔细。
观星台在正院高耸而立,确实有‘飞升’之意,是个天人合一参悟道法的好去处。
飞升,不仅仅指灵魂得到成仙,还指精神智慧上升到终极状态。
把观星台前前后后看了个遍,最后,季云流又对着观星台竖了几根手指,严谨地做了个道家的尊师礼。
千年轮回,让她来到这个以道为尊的世界中,虽说天道意欲何为,她不得而知,但是这感谢之情,却怎么都免不了。
谢三清天尊让她再世为人。
陈氏看了一遍,三个姑娘分别被二夫人与老夫人拉走,往身后转首看去,见季云流此刻垂首目不斜视,也不知再想些什么。
想到她被何氏刻薄在城外庄子中两年,以为她心中定是在难过,这才落后众人。陈氏于是走过去就拉起了她:“六姐儿在想什么呢,这般入神?”
季云流抬起首来,看见陈氏,又见自己果然已经落后别人许多,笑了笑:“初来紫霞观,只觉得这里气势恢宏,很是雄伟,有些心惊而已。”
陈氏看她侧脸。
见她笑容得体从容,身上找不到任何失落愤怒之意,似乎早已忘却掉适才季云妙吐出的何氏克扣她月钱之事,又似乎这事在她眼中一直就没有发生过。
陈氏顿觉心中更加难过,拍了拍她的手,软声道:“好孩子,是大伯母平日里太疏忽,以至于苦了你。你放心,到了尚书府,大伯母定会给你做主让何氏把亏欠你的月钱与用度连本带利都还与你。”
三房糊涂,她确实也看不上,所以平日里没有什么流言蜚语,她也就不再管三房太多。
那何氏商贾出身,按理来说,这样的人家入了季府三房为妾,也已经到头了。可就是这样的商户,入了府之后就被季三老爷独宠着,生了一个又一个儿子,那三房庶长子的年纪可是比季云流还大上不少呢!
之后又因亡妻已故的名头,把商贾的苏氏给扶正了,也可以看出苏氏手段厉害。
这样的厉害妇人,陈氏也不想与她处处对着干撕破脸皮,才有了季云流被放到庄子上不闻不问两年的事情来。
从院落一路往三清大殿去的路上,路上遇到好几拨的各家女眷。
季老夫人不怎么出门会客,陈氏为了尚书大人的夫君倒是个结交小能手。
她认识的各家夫人姑娘多不胜数,一路上看见她便有微笑点头的,还有相互问好的。
见了她前头的季老夫人也会上来问安一句:季老夫人安好。
季老夫人这辈子最自豪的事情便是有个尚书大儿子,只因她养出了个尚书大儿子,才这般有面子有里子,受人尊重。就算在季老爷的那些兄嫂之中,也最有底气说话。
于是看见有人问好问安时,都是挺了摇杆,轻轻点首的。
庄二夫人那边也是掐好了时辰,听得来人禀告说:季家出院了,正朝这里过来。才携了庄四姑娘一道出了荷花院。
母女两人袅袅娜娜出了荷花院,就与季家女眷撞了正着。
皆是女眷,道家清修地,自然没有了没有小轿、纱帽之物。
此刻所有姑娘家的美丑胖瘦,一览无遗,一目可知。
庄若娴眼快,扫过季老夫人两边的人物就把目光放在宋之画身上。
原来这便是季六?
容颜倒是端正秀丽,倒也算不得什么大美人,眼角略含沧桑之意,确实是在庄子上呆了两年苦过的命!
只是人长得不好看也便罢了,穿成一身白与那神情配起来还真是故作清高、矫情的很!
陈氏看见孟氏,拉着季云流的手蓦然一紧,然后迅速拍了拍她的手,带着她走了上去,微微点首行了个礼:“庄二夫人与庄四姑娘昨儿也在这后院过夜?”
说起来,她乃是一品尚书夫人,诰命可比庄二夫人还要高些,若不是国公府名头在那里,她确实不用行那个礼。
第二十章 人中龙凤
季云流跟着陈氏行了个礼:“见过庄二夫人。”
轻轻一瞥,瞥到庄二夫人的面容,印堂光洁,天平广阔是个子孙昌盛的,只是鼻梁带结,眉毛缺漏,又是个重利轻义之人。
庄二夫人目光在季云流脸上扫过,眼中略略诧异之后,对陈氏回礼:“是呢,虽说庄府在后山有座别院,但都到了这里了,若娴这丫头就说要对天尊表诚心,可不就在荷花院与我过了一夜么?”
庄四姑娘也朝陈氏行礼:“见过季大夫人。”
后面一拨人过来纷纷按辈分行礼。
见过礼之后庄若娴才知道自己刚才第一眼看错了人!
原来在季大夫人旁边的才是与张元诩定亲的季云流!自己看的那只是个季家的穷亲戚而已!
实在糊涂!
不过等知晓时候已经晚了,这不是勋贵的宴席,可以慢嚼细咽,这只是一场道家后院的‘巧遇’,一声招呼就要错身而过的偶然相遇。
庄四姑娘走在前头,十分想转头再去仔细看一看这季六到底是何模样?
不过到底是忍住了。
刚才一眼,只觉得那姑娘样貌还不错……
还不错?
庄四绞了自己手上的帕子,等下诩郎也在三清大殿中,若是一望她的容貌起了舍不得退婚之心……
庄二夫人手一扶,握上了四姑娘的手。
这一握让四姑娘静下心来。
是呢,诩郎说过此生非她不娶的,那季六不管如何,她都没有什么好怕的,她才是正正经经门第清贵的庄四姑娘。
陈氏看着面前的庄二夫人与四姑娘,也是扶上季云流的手,安慰性的又拍了拍:“莫怕,你且宽心。”
季云流看着前面缓慢行走的背影,轻轻笑了一声:“好。”
前面的庄四姑娘脚步又急又暴,身轻脚重,这一生只怕会同这行走一样,前路难走。
庄四姑娘想与张元诩成良配?
算了,她日后过得怎么样,与自己也无瓜葛。
季大夫人低头看她模样不仅暗叹一口气,这傻丫头倒是心粗,让她宽心、她还真宽心上了!
那可是终身大事啊!丫头,大伯母我只是口头上这么一说而已。
季七觉得自己此刻若不是跟在季老夫人的身边,此刻当场就要大笑出来。
畅爽。
想到季云流与庄若娴二女争一夫,最后还惨败的模样,她就想仰头大笑!
季四与宋之画也是听过这庄四姑娘与张元诩那乱七八糟事情的,此刻见季云流看着陈氏一脸呆状,都在心中叹了口气。
季六,也忒可怜一些。
生母不在世间,生父不闻不问,后母又欺负她,现在连未婚夫君都要没了。
那明眼人都看得出,庄家应该是对了张元诩上了心的。
不然出了这事儿,一般人人家哪个不是把自家姑娘藏掖起来,哪里还会这么大摇大摆带到紫霞观听道法,还要与张二郎的定亲之人来个恰逢偶遇的?!
她们就算准了季云流是个好欺负的!
一行人前后到达三清大殿的侧殿。
男女有别,虽道家清静之地,众生平等无为而治,但这里该有的规矩还是该有。
侧殿有小门直通三清大殿。
此刻大殿之中与前日里玉七三人过来时,又有不同了,三清神像依旧,但殿中青石板上已经放置各个蒲团,中间以数道屏风相隔掉,以作男女之防。
女眷从右侧进入大殿,男客便从左侧小殿进入,人人全都井然有序。
殿中已经等候许多人,季家女眷到的时候,好些人都已经到了。
人虽多,大家都自矜身份敬重各路神仙,见到对方也只是微微点个头就可以示敬意,不会斜眼打量与喧闹。
在自己位置上入座,等了片刻,就听到一道是女非女是男又非男的太监声,“皇后娘娘到——”
所有人起身跪地相迎。
皇后庄氏被人扶着,一身沉香色挑丝双窠云雁的广袖宫装,头戴圆匡之冠,外冒翡翠花钿,从三清殿的正门跨步入内。
与她身后两步的是当今七皇子玉珩。
庄皇后步步沉稳的走至大殿最上头大蒲团边,然后跪在上头,向着三清行了个参拜大礼。
众人跟在后头,全都跪在蒲团上恭敬稽首。
清香点过后,庄皇后才慢慢转身看向众人,启唇道:“诸位与我一道聆听道法,清静之地不必有此大礼,都起来坐罢。”
众人谢恩后,这才起身,无声尾随皇后之后落座。
皇帝忙于朝政,每三年才会来一次紫霞观,每年皇后倒会亲自莅临,众人也已习惯,因此面上还是那般模样。
心中有激动的大约也是一般那些第一次过来的姐儿与哥儿,但都自家长辈告知过,这一日千万不能出任何差错,所以也无人抬头探究一眼皇后娘娘的容颜到底如何。
许多小娘子听说这日当今七殿下有随皇后过来,不禁抬首想瞧一瞧那据说风采如画的七皇子。
人多,明目张胆的到底没有几个,七姑娘季云妙也只是微微抬眼瞥见了半张容颜。
仅这半张脸也可知这人定是俊美无比。
今夕何夕,见此人中龙凤。
七姑娘满心激动,双手交握又快速垂下首来。
皇后与一屋子人的坐在三清大殿蒲团上等候秦羽人到来。
一柱香过去,
一盏茶时间,
一个时辰过去了……
大家终于从原先的从容变得焦虑。
道家注重黄道吉日、良辰吉时,秦羽人主持道法大会八年之久,从未迟误过,今日莫不成是出了什么事情?
皇后交握着双手,拢眉低声嘱咐了旁边的公公一番,然后众人的余光就瞥见那公公一双黑色靴履快速步出了三清大殿。
玉七目光直视前面的三清神像,心中想起的是前日小道士说的天机变幻。
是什么天机让秦羽人整整闭关半个多月都还未推算出来?
这个天机与他的重回世间是会不会有何关系?
众人莫约又等了半盏茶的时间。
之前的太监领着一个小道士进来。
小道士先对着皇后跪地行了大礼,又站起来转身对着在座众人揖礼到底,态度不卑不亢:“诸位道友,家师秦羽人闭关还未出,此次道法大会因故延后,请诸位在紫霞山暂住几天,若家师出关,必定第一时间告知。”
第二一章 口舌之快
众人抬起头,面上都些愕然。
能道法大会都能延后,这秦羽人的闭关倒是真的非同小可了。
皇后听得小道士这么说,拢眉思索了会,最终站起来,一手被宫人搀扶着,朝着在座的众人曼声道:“既然秦羽人在闭关参悟天机,事关我大昭兴旺,我等还是等上一等,且在紫霞山中住上几日罢。”
皇后都这么说,大家不再也不敢有何怨言。
没了道法大会,皇后带头又向着三清行了参拜礼,而后离去。
女眷各个自持身份,讲究体面,等皇后离去后,也都目不斜视再从通往侧殿的那小门有序离去。
到了殿外,各家夫人姑娘的贴身丫鬟挨个有序的跟上来,跟在自家姑娘身边,往各院落而去。
整个殿内殿外婷婷袅袅全是水蓝青白的人影,倒也是每年紫霞山中的一道风景。
男眷这边也如此,依次在从侧殿离去,也有些儿郎会留在大殿中,让小道士为他们卜上一卦,问问运道与前程。
庄少容早上来的晚,到殿内的时,一众男客也已经各自入座,他又不能上前询问什么,也只后面入座了,如今一到侧殿,他头一扬,就看见了张元诩。
张元诩站在一众已入了官场了后起之秀之中,面上正温文尔雅的说着话语。
许是感觉到目光视线,他转首向着庄少容瞧了过去,看见是庄六公子,展颜笑起来,微微点了个首,权当打了个招呼。
庄少容面露尴尬,感觉自己偷看他人当场抓住一样,但他亦是大家子弟,随即很快淡淡颔首回了个笑意。
张元诩落落大方,微笑着把头转回去,继续和友人谈天。
肩膀一动,还未回神的庄六被后出来的谢飞昂勾住了肩膀拖到一边:“在这里闷得慌,出去一道走走。”
“谢三!”庄少容压低声音,抑住自己的怒气,“众人面前动手动脚成何体统!”
谢飞昂把他拖出殿外,放开手,斜他一眼:“你以为小爷想动你呢?也不看看自己那德行!红花楼的姑娘们可比你有摸头。”
庄少容怒不可支,很想一巴掌把谢飞昂拍死在各路神仙面前,但如此庄严肃穆气氛之下,他生生忍住了,忍住之后,就听得谢飞昂语声一转,带些凉讽道:“你家那四姑爷不仅有一甲之才,看来还有秦相的圆滑处事之风啊,不得了,如此年纪连自己的仕途之路都会铺了,日后必定是个人物。”
“谢三!他未曾是我的姊婿!”庄少容忍住了的怒火又一次迸裂出来。
他姐姐还未与张家说亲,何来四姑爷之说?!
“快了嘛,算盘上的账赖不掉了,不然出了这事儿……”谢飞昂笑出了声,“不仅是你阿姐要哭死在家中,连张家也要把张元诩给打死了,哪里还能看见他站在这里谈笑风生。”
庄少容垂下首来,面上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