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像是怕她追问似的,丢下一句“我晚上再来”就逃之夭夭。
钟采蓝没有接话,好一会儿,才轻轻问:“你还在吗?”
肩上被轻轻一按。
她如释重负,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谢谢你。”幸好还有他,不算太可怜,不是吗?
周孟言过了好一会儿才写道:我很抱歉。
不管怎么说,在钟采蓝想要放弃的时候,是他鼓励她继续追查下去的,钟采蓝会遇到那样的事,他要负责。
“和你没有关系,现实不是小说,谁能料到后面的发展?”钟采蓝道,“不过我还是很奇怪,赵卓越为什么会突然袭击我?”
周孟言也想过这个问题,钟采蓝根本不是赵卓越的目标类型,就算被他看见了跟踪,以赵卓越的谨慎,怎么会这样贸然袭击她?这无疑是给他自己增加了危险。
所以,他肯定是确定钟采蓝会威胁到他才会冒险出手,考虑到短短几次相逢,周孟言只想到了一个可能:车。
车?钟采蓝想了想,恍然大悟,后悔不迭:“我开的是我妈的车,他肯定认识……亏我还以为瞒得很好呢。”
周孟言也轻轻叹气,人非神仙,谁能算无遗策?车的事也是他后来才想到的,可在赵卓越眼里,开着江静车的钟采蓝“恰好”找到他的辅导班,“恰好”在路上碰见,“恰好”有警察去调查了他……这还不够吗?
后来的事也很好猜了,当他看到钟采蓝跟着自己时,多半以为自己已经暴露,所以铤而走险。
“对了,那个时候……”钟采蓝正想问问后来的事,门外却传来敲门声,她只能改口,“请进。”
进来的是曾队,穿着便服,看到她先问候了她的身体:“你还好吧?”
“医生说不严重。”钟采蓝看着他,“您来是想问我那个时候的事吗?”
“是的。”见她进入正题,曾队也不在寒暄上多费口舌,直接道,“赵卓越死了,你知道吗?”
钟采蓝大吃一惊:“什么?怎么会?”
曾队微微颔首:“那天,郭小晗跑出来之后,恰好碰见了聂之文,他下去救你,结果失手杀了赵卓越。”
钟采蓝撑着头,慢慢回忆起那天的场景,似乎是的,她迷迷糊糊的时候,看到有人在和赵卓越缠斗,原来那个人……是聂之文吗?
“那小晗没事吧?”
“她没事,只是被饿了几顿。”曾队道,“运气不错,如果不是你拖住赵卓越,他现在可能已经带着郭小晗逃进山里了。”
钟采蓝错愕极了。
曾队详细解释了一下她不知道的部分:在接到她的求救电话后,曾队立刻着手开始调查赵卓越,陆宁对他的事一无所知,警察问了,就说他去给老娘送东西了。
警方便赶去江村,在路边发现了钟采蓝的车,而赵卓越也没有出现在他母亲那里,曾队就判断他有可能是畏罪潜逃了,刚想发布通缉令就接到了聂之文的电话,说找到了郭小晗。
他立即赶去,关押她们的地点距离发现万雨馨和王嫣然尸体处不远,是一个废弃的印刷厂,赵卓越的车子就停在外面,在后备箱里,他们发现了一些野营用品,还有大量食物,看起来像是要进山。
“聂之文说,他正好要去趟工厂,路过那里的时候发现了郭小晗,听她说你有危险,就下去救你了,那个时候赵卓越要杀你,他和他打斗了起来,失手把他杀死。”曾队望着她的眼睛,“是这样吗?”
钟采蓝迟疑道:“当时赵卓越的确想杀我,我就看到有人进来了,后面的事……不记得了。”
曾队点了点头。
她又问:“聂之文这样……不会有事吧?”
“我们还需要确认一下事实是否如他所说。”曾队安慰道,“如果是真的,应该没事。”
虽然对聂之文出现的时机过于巧合而有些奇怪,但郭小晗和钟采蓝的证词都证明了聂之文所说不假,他是在钟采蓝的性命受到威胁时才失手杀害,应该不会被追究责任。
钟采蓝松了口气,聂之文怎么说都救了她一命,她不想他有麻烦。
曾队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站起来道:“那我不打扰你休息了。”
“还有一件事,”钟采蓝犹豫片刻后,还是问道,“动机呢?赵卓越为什么要那么做?”
这也是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赵卓越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看起来夫妻也很恩爱,人缘也不错,怎么会变态到这种地步?难道是童年创伤??
曾队好长时间没说话,钟采蓝有点不好意思:“不方便就算了。”
“不是。”曾队摆了摆手,长长叹了口气,“严格来说,这是我们警方的失误。”
他是个在基层干了几十年的老警察了,大案小案都碰到过,大概十几年前碰到过一起恶性案件,有个团伙专门盯紧出租车司机犯案,叫人把车开到偏僻的地方杀人劫财,那段时间,松容的人天一暗就不敢出门。
也有见过为情杀人的,丈夫发现妻子出轨,把奸夫和妻子砍死在房间里,血流了一地,满屋子苍蝇乱飞。
可赵卓越这样的,他还是生平头一次见,他真的太不像是个犯罪的人了,家庭美满,经济条件也过得去,人缘也不错,怀疑谁都不会怀疑到他头上去。
他们找上门的时候,赵卓越的妻子根本不相信自己的丈夫做出了这样的事,邻里也过来说是不是弄错了,可怎么会弄错呢?
曾队想起那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室,两个年幼的女孩子,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被囚禁了数年,凌虐了数年,最后更是被残忍地杀害,而这一切,就发生在她们父母的眼皮子底下。
一想到这里,曾队心里就不是个滋味:“聂之文和我说,赵卓越这种恋童癖是心理问题,国外有不少例子,和一般的罪犯不同,他们通常都很有亲和力,这样才会降低孩子和家长的警惕。”
他说着,重重叹了口气,“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钟采蓝深以为然。
她可以预见赵卓越的案子披露后会对松容这个小县城产生多大的冲击力,往好处说,经此一事,家长应该会对孩子的安全更上心。
可是……就算案子告破,赵卓越伏法,万雨馨和王嫣然,也再也不会回来了。
两天后,钟采蓝出院。
回家的时候,正好和准备出门的郭茂源撞了个正着,郭茂源看见她面露惊讶:“采蓝,你出院了?怎么不和家里说一声……”说着,突然想起来妻子带着女儿去看心理医生了,神色一时尴尬起来,“对了,你妈……”
“我知道。”钟采蓝打断了他,平静地说,“小晗还好吗?没事吧?”
提起女儿,郭茂源眼中浮现出了担忧:“医生说她受了很大的惊吓,所以建议我们去找心理医生……”
钟采蓝点了点头,主动道:“郭叔叔去忙吧,我休息一下。”
“哎哎,好,有什么事就和我说。”郭茂源也觉得颇有些对不起这个继女,可是郭小晗才是亲生骨肉,他也仅仅是觉得有些对不起罢了。
钟采蓝回到房间,开始给自己收拾东西,她的东西不多,来的时候不过是一个行李箱,走的时候,也就是一个行李箱。
下楼的时候,保姆刚做好饭,看到她提着箱子下来很意外:“钟小姐要走?”
“学校里有点事。”
“那……吃过饭再走吧。”
“好。”
钟采蓝在空荡荡的饭厅里吃了一顿应该算是精美的午饭,然后拦了辆出租车去了车站,买了一张回淮市的票。
候车时,她给聂之文发了一条微信:[事情我听曾队说了,真的非常感谢你救了我和小晗,不知道过两天方不方便请你吃顿饭?]
聂之文:[却之不恭,你定时间和地方,我一定来]
钟采蓝微笑起来:[聂先生有偏好的口味吗?淮市有几家不错的餐厅]
[我什么都吃,你定就好,不过可以过两天,你应该多休息]
钟采蓝当然也不想鼻青脸肿地去赴约,便道:[那下周吧,我定好位置通知你]
[OK]
钟采蓝收起了手机。
十分钟后,车站检票,她上了车,却没有像来时一样拿出笔记本,而是戴上耳机闭目养神。
周孟言站在过道上看着她,觉得有什么很重要的事快要发生了,所以他也按捺不动,不言不语。
三个小时的车程后,钟采蓝到了淮市,打车回到了自己的小公寓。一路随行的周孟言终于知道自己上一次出现的地方是在哪里,这是一个距离钟采蓝大学不远的酒店式公寓,名字叫还巢。
几天没有住人,房间里就积了些许灰尘,钟采蓝一放下行李就马不停蹄地打扫房间,完了又点外卖吃晚饭,洗澡洗衣服,仿佛很忙的样子。
周孟言一直坐在一边看着她。
晚上八点一刻,什么事都做完了。
钟采蓝在房间里站了会儿,不得不承认已经拖无可拖,是时候面对现实了,她慢吞吞走到床头柜前,从抽屉里抽出了一个文件袋横放在膝上,未语先叹气,半晌,才道:“你一直在等吧。”
Y.
“在我告诉你之前,我想和你确认一件事,你无论如何都想知道真相吗?”
Y.
“就算真相可能会对你造成伤害,会让你痛苦,会让你怀疑人生,你也想知道吗?”
Y.
“好吧。”钟采蓝抽出了文件袋里的东西,“我告诉你真相。”
第19章 缘由(入V第一更)
钟采蓝拿出来的是一本很老旧的小本子, 田字格, 像是……不, 就是小学生的那种作文本。
她抚摸着封皮,却迟迟不肯打开,毕竟, 这一开口……就不能回头了。
周孟言会相信她说的话吗?会恨她吗?会消失吗?她只要一想到这些, 就觉得胳膊有重若千钧, 抬都抬不起来。
最终,她问:“我可以保证我说的是真话, 你能保证……不恨我吗?”
周孟言心觉不妙, 但他依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当然。
此时此刻, 没有什么比知道真相更重要的事。
钟采蓝叹了口气, 翻开了那本本子:“你看吧。”
周孟言立即凑过去阅读上面的文字,与他所想的惊天秘密不同,这本子是作文本, 里面的内容, 自然也是一篇作文, 而且是小学生作文,笔法稚嫩,有些词还只写了拼音,而且极短,他扫一眼就看完了:
《一件好事》
周孟言今天做了一件好事。
放学回家的时候,他在路边看到了小千,小千在和一个mo生人说话, 他说是小千的爸爸,但是小千说不是。周孟言就说,我要告诉老师。mo生人害怕,就跑了。小千对周孟言说,谢谢你,你帮助了我。
周孟言说,不客气,我们是同学,应该互相帮助。
小千把这件事告诉了老师,老师表扬了周孟言,说他非常勇敢,如果不是他帮助了小千,小千可能就会被卖掉。
周孟言觉得很高兴,因为他帮助了自己的同学。
周孟言怀疑钟采蓝在和他开玩笑,但是不等他开口,她就道:“你是不是觉得很好笑?我也觉得,现在看我小学时候的作文,真的有点耻度爆表……但是,你没有发现什么吗?”
什么?周孟言又看了一遍,依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最多……他似乎真的有个同桌叫小千,千什么已经不记得了,但那又怎么样,钟采蓝知道的事又不是只有这一件。
这有什么特别的吗?
“看来你想不到,我再提醒你一下吧,我写这篇作文,是在五年级,万雨馨失踪以后。”钟采蓝抬头看着他,“那个时候我们听到的消息是,万雨馨可能是被拐卖了,你已经知道,我那个时候非常懊悔,我觉得只要我多注意一下,她可能就不会被拐走了。”
电光石火间,周孟言觉得所有的事都串联了起来。
她因为万雨馨的事后悔万分,希望可以救下同学,所以……他在路上救了自己的同桌。
他想开口说什么,却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钟采蓝害怕自己停下来就说不下去,故而一鼓作气吐露真相:“我想,你可能明白了,我之所以对周孟言非常了解,是因为他是我创作的一个角色,小学五年级,我写了那么一个角色,让他来弥补我的遗憾,这非常有效,写完这篇作文之后,我就慢慢恢复了过来,后来,甚至把万雨馨忘了。”
周孟言每一个字都听懂了,可串起来却不能明白。
“周孟言。”她像是说给他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周,周是我当时最喜欢的一个明星的姓氏,孟言,就是梦言,梦中之言,是我的一个梦。”
周孟言情不自禁后退了半步,脑海中乱作一团,但是已经有一条明显的线索把所有的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为什么他的小学和她那么相似,是不是因为,她创作“周孟言”的时候,他的经历,他的学校,都是以她生活的地方为蓝本?
那当然会像了!怎么会不像呢?
而他那天看到的,本来就不是什么记录,而是创作的小说。
呵!原来是这样。他惊到极致,反而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怪不得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怎么可能想得到呢?楚门的世界里,男主角好歹是凭借自己的意愿做出行动,而他呢?他的过去,他的未来,他的一言一行,都受人安排。
这实在是……太可笑了。
他说不出话来。
令人窒息的静谧里,钟采蓝的心不断下沉,良久,她闭了闭眼:“对不起……”
“对不起……呵。”周孟言轻笑了一声,声音比自己想的冷静,“证明给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