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嫣跟着他,跟着他的话,跟着他的手,定在那交缠的五指上,她听到他说:“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
这些天,沈嫣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
空下来的时候,脑海里反反复复总是响起他说的话,闭上眼,是他求索时候样子,而每每想到这些,沈嫣的心跳就会加快。
大婚之后一直相敬如宾的两个人,忽然变了个样,沈嫣反应不过来,更是没想到过会这样。
从小在沈侯府中长大,十二岁那年被册封为太子妃,沈嫣接受的教导中,有祖父教她家族共存的,有母亲教她如何与丈夫相处,如何操持中馈,有宫中嬷嬷教她如何服侍皇上,如何主持后宫,如何让皇上为皇家开枝散叶,不妒,不恶,端庄贤能,温良娴舒,与后妃和平相处,与皇上夫妻和睦。
却没人教过她,遇到这样的事时该怎么办。
沈嫣给瑞珠写了一封信。
等回信的日子里,临近年关,宫中越发忙碌。
而这一阵子,皇上来的很是频繁。
与她用过晚膳后,一个看折子,一个逗猫,偶尔她会听他说起地方官员上奏的事,这些和往常都一样,只不过是次数多了,但每每到就寝时却不同了,沈嫣发现自己十次里面有七次早晨醒来是在他怀里的。
他却说是自己夜半时睡相不好,扯了他的被子,无奈之下只好一起盖。
沈嫣当然不信,他却越发顺手,躲不过怎么办,敌不过他这“不要脸”的行径,沈嫣连静下心的空隙都没了。
转眼小年过后,除夕将至,整个阜阳城沉浸在了热热闹闹的新年里。
很快便是年三十。
宫中年年举办宫宴,今年和往年一样,邀请官员女眷前来,御花园这儿的宴客厅中,宴会过一半,几位娘娘回宫休息,余下的场面便轻松了许多。
沈嫣不在永和宫,在印月楼内。
印月楼依着宫中明湖所建,白天赏景最好,到了夜里这边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也没什么人会来。
沈嫣却尤为喜欢这样的安静,远处的嘈杂纷扰都闹不到这儿,站在看台往外望,阜阳城的天犹如白昼一半,已经被烟火覆盖。
从五年前开始,每年沈嫣都会到这里来,只不过那时还有人陪。
远处喧嚣,更显得印月楼内安静,沈嫣怔怔望着平静的湖面,从这儿看出去,唯有印月楼映衬下的湖面泛了粼光,再远处就是沉寂。
沈嫣看的出神。
忽然,她原本平寂的眼底,出现了一缕缕的光。
对岸漆黑一片的湖面上,亮起了一盏盏的灯,像是破空出现的星星,在湖面上闪闪发亮。
沈嫣扶住扶栏朝那儿望去,风吹动下,那些亮光在湖面上涤荡开来,从几盏变成十几盏,越变越多,要将那片阴霾照亮。
“是祈愿灯。”
木槿和红莺也看到了那情形:“娘娘……娘娘!”
看台上早已经没了她的身影,急促的声音在楼梯口响起,红莺和木槿追了下去。
大雪中一抹身影跑的很快,身后的披风在风中扬起,脚步却未有停歇,从印月楼下面一路朝那灯光之处奔去。
那湖面上的灯还在增多。
穿过了这一小片林子,终于到了点灯的地方,沈嫣拎着裙摆,四下搜寻着点灯的人,这湖畔边上除了她和那些漂浮在水面上的灯之外,再无别人。
冷风拂面,大雪纷下,在走了两圈后沈嫣都没有找到什么,微弱映衬的湖畔全是她的脚印,她伸手扶住了一旁的书,喘着气,看着那些祈愿灯,眼神微闪。
粉白的纸裹成的碗口状,里面摆着半支蜡烛,昏黄的灯火一盏盏汇聚在一起,将湖面映衬的十分美丽,风轻轻吹,它们有些靠在了岸边,有些已经飘飘浮浮着远去,隐隐可见上面有字。
在她到来的前一刻还有灯在被点亮,此时却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她不信鬼神。
沈嫣深吸了一口气,朝湖岸走去。
一步,两步,已经在岸边沿,再往前就要跌入湖中去。
沈嫣看着这些灯,做出了十六年来第一个罔顾结果的决定。
她抬起脚。
“娘娘!”
“小心!”
一股劲力,抬脚的一瞬间,有人将她拉了回来。
手劲很大,沈嫣直接跌进了他的怀里,直到她站稳他都没有松开手。
沈嫣抬起,看到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慌张,莞起了嘴角:“我就知道是你。”
纪凛看着她脸上的笑意,这才明白过来她不是真的要跳湖,只是为了让自己现身,想到此,他才放心的松开手:“为什么会来这里。”
沈嫣朝岸边走去,蹲下身子,捞起一盏贴着湖岸不肯离去的祈愿灯,轻抚了下边沿上的字:“去年也是皇上放的灯,是不是。”
纪凛没作声,担心她会跌下去,站到了她身旁。
“我早该想到的。”沈嫣欺身,将祈愿灯放到水里轻轻一拨,看着它幽幽晃晃飘远,眼神迷蒙了几分,“这几年的灯,都是你放的。”
瑞珠说的挺对,当不知道如何去面对的时候,有时静下心来,或许能看得更清楚,顺其自然,总会有指引的方向出现。
纪凛朝那些灯看去,语调很浅,像是在说一件并不值得炫耀的事:“你不是说,从印月楼上往下看,这边若是点上数盏灯,就像是天空中的星海一样。”
沈嫣起身,看着这一片,她是说过。
但她一直以为,这些灯都是二哥哥让人放的,却未曾想过,印月楼这个地方也是年幼时,他们来过的地方。
那是他从树上摔下来伤好了之后,隔了许久,恰好是年三十的宫宴,她跟着他到了印月楼这儿,偷偷走到上面往下看,那时她说过,若是这湖面都亮了,应该会和天上的星辰一样美。
儿时的童言童语,说过很快就忘了,许多年后,当二哥哥带她来印月楼时,望见那一片如星海一样的湖面,她也未曾想到过与他有关。
直到再看到这些灯。
第31章
不远处的木槿和红莺松了一口气, 刚刚险些吓死她们, 娘娘要是真的落了水,数九寒冬的,可不得生一场大病。
这时她们身后传来了脚踩雪的声音, 一转身,李福公公就在她们身后,还带了连个小太监,三个人手里是还没来得及放完的祈福灯。
木槿拉着红莺朝后退去,到了李福身旁。
红莺指着李福手里的花灯:“公公, 这些都是你们做的?”
李福点点头, 可不, 他们几个忙了两宿才做出这些祈福灯, 适才偷偷过来放, 原本是要放完了再走的, 可皇后娘娘忽然过来了, 吓的他们连忙找地方躲藏。
“娘娘从印月楼下来的时候, 我们也没追上。”
李福叹了声:“去年的灯是放完了,皇上在这儿守到娘娘离开了才走的。”
五个人就这么站在角落里, 望着湖畔那儿,刚才还是皇上和皇后呢, 这会儿瞧着, 怎么看不大清皇后娘娘。
站的久了,难免会冷,即便是穿得多, 脚下厚厚的雪,冒上来的寒气也令人发颤。
沈嫣此时却没感觉冷,整个人被包裹在皇上的大氅中,半张脸又藏在狐绒围脖下,风都吹不进来,热烘烘的。
湖面上的那些祈福灯越飘越远,有不少在水里浸湿后已经沉下去了,湖面上的光渐渐黯淡下来,余下那些的火也越渐微弱,沈嫣动了下身子,扭了一半,抬起头,看到了大氅上沾满的雪,抬手轻轻掸开:“时辰不早,该回宫了。”
纪凛又将她的手藏回了怀里:“尚未子时。”
“等子时就来不及了。”快到子时,阜阳城里的百姓都要赶去庙里赶着上香,宫里这边也要去宗庙祈福上香,从这儿软轿过去至少要小半个时辰,这可不能错过。
“先送你回去。”
不等她反对,纪凛牵起她往回走,到了印月楼后送她上了软轿才前去宗庙,这会儿距离子时,还有半个时辰。
回到永和宫后没多久,沈嫣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钟声,一百零八声,迎接新年到来。
几乎是同时,阜阳城内各种盛起了烟火,宫中也是,从永和宫看出去,整片天都是亮的。
这样的热闹会持续一夜,沈嫣让玳儿准备了不少吃食,御膳房那儿也送来了饺子。
在沈家的时候,孩子们每年都要守岁,平日里即便是再贪睡,这天夜里是要熬住,兄弟姐妹们聊天吃零食,再来一大碗的饺子,熬到了天亮,就去各房拜岁讨压岁钱。
入宫后这些还要复杂些,一个时辰后宗庙那儿祈福完,皇上过来,沈嫣让玳儿重新煮了饺子陪着他吃完,他还得去太后娘娘那儿,再到永和宫时,已经是四更天了。
往常这个时辰,得起来准备上早朝,年初一到初六虽说不用,但宫中是没有歇息的日子的,大年初一,要去皇陵祭拜。
五更天时,天还灰蒙蒙的,天上飘着雪,承明门前车轿齐备,出发前去皇陵。
前头是皇上坐着的马车,后面太娘娘的,皇后的,余下那些妃嫔,几人一辆,加上候在宫外的官员和护送守卫,浩浩荡荡。
这样忙碌了一天后,回到宫中已是傍晚,太后娘娘还要接见前来问安的张贵太妃和齐王夫妇,延寿宫中,这会儿正热闹。
沈嫣陪在太后身旁,左下方坐着张贵太妃,在她旁边是齐王妃,对面还坐着一同前来问安的几位太妃娘娘。
被禁止入宫的永嘉长公主没有来,但此时屋内的话题却是围绕她的,张贵太妃并不知道永嘉长公主离宫的原因是什么,只对她的婚事关切的很,便热切的和太后娘娘贵说道:“嫁过去半年,守了三年,马家也不该在说什么,我看那林家二公子挺好,姐姐你说呢。”
太后脸上的笑意淡淡的:“林保侯家的二公子?”
“是啊,三年前他那妻子病逝了,膝下又没有子女,永嘉嫁过去了不正好。”说罢,张贵太妃便捂嘴笑着,“这阜阳城里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合适的了,永嘉年纪也不小,他正好大她四岁,虽说之前娶了一回,但不论是人品还是德行都是好的。”
“袁家倒也不错。”
张贵太妃很快就搜罗出了太后所说的袁家是谁,脸色微变,颇有几分勉强:“袁家啊。”袁家那两位没娶亲的,长的都不咋地。
继而敷衍一般:“姐姐觉得好,那必定是想周全的。”
太后对她副样子早就习以为常,见齐王妃坐在那儿从头到尾都没说什么,便笑着问她:“身子可还利爽?”
齐王妃和沈嫣一般大,是翰林院掌院学士霍大人的次女,与齐王三月成婚,如今已有六个月的身孕,因为年纪相仿,沈嫣与她也算认识,生的眉清目秀,性子温纯,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听到太后娘娘提起她,霍琇滢笑的温和:“多谢太后娘娘关心,如今这几月还好。”
太后对此十分的慈和:“难受了几个月,就是现在还能舒服些,等过两个月肚子沉了,要更小心些才是。”
“说起琇滢怀的这胎,我原本还担心她会不舒坦,也是孩子疼娘,和我怀冽儿时一样,头三月都没怎么折腾,吃什么都有胃口,就是最后那月人才沉一些,之前啊都没什么事儿。”不等霍琇滢说什么,张贵太妃便开始说起自己这尚未出生的孙儿的好,脸上藏不住那得意劲儿,还笑眯眯的对太后娘娘道,“姐姐,我啊找人算了,是个儿子!”
说罢,张贵太妃又拍了下腿:“姐姐你说是不是有福气。”
太后的语气淡了几分:“不论男孩还是女孩,投身在皇家,哪个又是没福气的。”
“姐姐说的是,要我说啊,还是长命百岁的好,这才能将这福气享用尽。”
张贵太妃这句话说完,太后没作声,屋里其余几位太妃没人敢接她的话,这不是在暗讽太后娘娘生的两个儿子都没福气。
对于张贵太妃而言,没人接话她也不会冷场,说完那话后半点都没觉得自己哪里说错,乐呵呵的又看向沈嫣,脸上那关怀,隔着这些距离就能将她给淹没掉:“皇后娘娘啊,您和皇上可得抓紧了,你们还比齐王早两个月大婚呢。”
说罢,意味深长的在沈嫣的腹间扫了下,收回去后端起杯子抿了口茶,还夸了句:“这茶还是宫里的好啊。”
霍琇滢年纪小,阅历浅,又没经历过宫中的生活,对于自己的婆婆说出的这番话,她心中深觉得不妥,脸上也有些尴尬,她朝皇后看去,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才好,要不然和皇上一说,兄弟之间,王爷该做难做人。
沈嫣抬手,低声吩咐了红莺几句,随后笑着对张贵太妃道:“贵太妃觉得这茶好,回去的时候带一些,往后宫里有新进的,本宫让齐王给您捎回去。”
张贵太妃呵呵笑着,低头喝了一口:“那敢情好,皇后娘娘若是觉得无聊,就叫琇滢常入宫来陪你,你们妯娌间的,本就应该多亲近些,往后生下来的孩子也得叫你一声婶婶。”
沈嫣笑眯眯道:“贵太妃说笑了,本宫怎么会无聊呢,宫里这么多的事,可不像贵太妃您在齐王府自在,这宫里,就连母后这儿都闲不住,更别说皇上,朝中事务繁忙,下了朝还是抽不开身,这一年来,可没休息过。”
你能抱孙子,那是因为你儿子整天没事干,你无聊别人可不无聊,整天盯着别人的肚子看叫什么事儿。
张贵太妃笑容一滞,抬手,一口茶喝下去,不小心喝进去了一节茶叶梗,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太后娘娘轻拍了拍沈嫣的手,对坐在那儿已经有些紧张的霍琇滢道:“你身子重,不用时常入宫来给哀家请安,等生下孩子再来也不迟,这怎么说也是纪家的头个孙子辈。”
这就将张贵太妃直接忽略过去了,张贵太妃嘴一动还想说什么,那茶叶梗压到了她舌头上,难受的要命。
霍琇滢小心翼翼的回着话:“是。”
屋子内那几位太妃的脸色便是如此,又是一场好戏。
天色暗下来时张贵太妃带着儿媳妇离开了延寿宫,刚出门,张贵太妃便轻呸了声,霍琇滢是眼看着那绿油油的一节茶叶梗到了母妃的嘴边,正想开口,张贵太妃伸手就是一抹,霍琇滢便忍下了话。
“得意什么,说的好听,纪家的头个孙子辈。”张贵太妃一改在延寿宫中的态度,脸上泛着嫉恨,随即看向霍琇滢,“要是没有那些人从中作梗,你才是这六宫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