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春好时节,走走停停,到了四月初才到淮阳,此时沈家少夫人关氏的肚子都有八个月了。
到了淮阳老家之后,忙过一阵收拾妥当,祭祖过后,一家子老小,书堂都不用去了,就在淮阳这儿出游,今天去寺庙里祈福,明日去湖边踏青,淮阳最有名的街市走一走,这四月天,水都有些暖了,租了船出去游湖。
沈家祖宅那儿还有沈老侯爷的亲弟弟在,这一大家子聚在一块儿,便是马车出游,前后也得弄个十来辆,好不壮观。
沈侯府在淮阳的日子是一天一封信传回阜阳城的,纪灏的案桌前垒起来的都是关于沈家在淮阳的行程,到的头三天修整收拾,之后三天祭祖见族中的亲戚,后面都是耍玩的。
眼看着都耍玩了大半个月了,沈致远的探亲假差不多时,四月末时,这一大家子收拾着,带上了淮阳一堆的特产和沈家三大老爷准备的东西,回程带的比去程还要多,浩浩荡荡的往阜阳城回来。
中途是每隔四五天就要休息一下,关氏的肚子越来越大,更要小心照料着,在黔谷那儿歇过两天之后,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空气里带着股薄雾,看什么都蒙了一层似的,沈侯府一家老小住着的小院那儿的灯亮了。
一路跟随他们过来的探子赶紧又打起精神看,见沈家大少爷扶着少夫人出来送上了马车,紧接着就是沈家其他人,确认所有人都上了马车后,这些探子很快又跟上了他们。
出城时天才稍亮,但饶是如此,回到阜阳城时天色也已经暗下来,若是不早点出发进城还要迟,看着沈家这些人进了府后,这些探子留下一部分继续守着,其余的悄悄回宫禀报。
而就这时,沈家大房的其中一间院子内,沈致远扶了少夫人进去,灯亮起来时,露清了神容后,已经不是关氏那张脸。
挺着的是一样的肚子,坐下来后丫鬟递了水过来,她有些紧张,喝了口后将杯子捏在手中:“万一我生的是儿子。”
“是儿子就会还给你。”比刚才的亲密,沈致远的神情疏离了几分,却还是很温和,必须要安抚住这个孕妇,太过于紧张可不行,“我们签了契,不会耍赖。”
孕妇虚笑了笑,那么多银子都收了,大户人家不会要她的儿子才对。
“从现在开始,你每天呆在屋里,走动的话也在屋里,这几个丫鬟会照顾你的生活起居,我每天早晚会过来看你,晚上在这儿多留一个时辰,等熄了灯再去隔壁休息。”沈致远细细嘱咐了她一遍,又嘱咐了几个丫鬟,不能让她出屋子去,平日里的装扮也要按着少夫人的来,头饰和妆容都要一模一样。
吩咐过后,在外头送来吃食后,沈致远按着往常陪着妻子吃了饭,两个人坐在窗边又聊了会天,待熄灯之后,沈致远走了出来,到隔壁的偏房休息。
这些画面都落入了墙外的人眼中。
…………
此时已是五月天,雨水至,阜阳城的天终于没有像去年那样闷热,接连几日的雨下的天有了几分凉爽,沈嫣的肚子越来越大,已经快到临盆的时候,永和宫外的看守也是越发严密。
也不仅仅是永和宫,沈家那儿,荣昌侯府,凡是能在沈嫣生子这件事上掺和上的,纪灏都做了防范,大嫂的日子和她这么近,要地方沈家动手脚,也要提防她将生下来的孩子换出去。
宫里倒是热闹了许多,三月采选过后,宫里新人倍增,她们还一门心思的想得皇上的恩宠,有的想来永和宫请安的,都被阻拦在了外头。
很快是五月末,沈嫣这几日睡眠都很浅,夜里总容易被惊醒,太医说最多还有十来日要生,纪灏便选了个接生嬷嬷到永和宫来,木槿她们前后忙碌,将一切都备妥了,六月初八这天,午后刚下过一阵雷阵雨,起来没多久,沈嫣发动了。
得知娘娘发动,苏嬷嬷她们井然有序的准备了起来,玳儿在厨房里烧水,苏嬷嬷在外头带着几个宫女忙前忙后,沈家送进来的两个嬷嬷先进了屋,随后才是纪灏送过来的,沈嫣的腹痛暂时还是一阵一阵不算频繁,吃下玳儿送来的甜汤面后,又喝了一碗红糖水,便按着嬷嬷所说,在屋里走动。
头胎过程要长一些,沈嫣走了有一个多时辰那疼痛才频繁一些。
而此时的阜阳城外九庄内,傅府外一处村中,靠山的民房内,传来了稳婆的催促声。
新换的床褥上面,原本应该在沈国公府内的关氏躺在上面,她已经发动了有半日,开口比之前生颂姐儿的时候要快许多,就是双腿乏力的很有些使不上劲,还得稳婆帮忙推一把。
“嬷嬷,宫里娘娘可发动了?”生孩子是憋不住的,算日子关氏应该还早了皇后娘娘两日,她就是担心日子若是差远了,会让人瞧出来。
“少夫人,您先别担心这些,安心将孩子生下来。”看仔细些就能认出,给关氏接生的是之前被皇上以探亲名义送回老家的席嬷嬷,她让另一个婆子替少夫人推肚子,示意少夫人屏息,“对,就是这样,忍着先,等会儿一鼓作气!”
半个时辰后,天色暗下来时,狭窄的村路上,一个村民打扮的人匆匆走过来,对着外面守着的其中一人低声讲了几句,继而回话到了屋内,皇后娘娘发动了。
席嬷嬷拍了下关氏的腿:“夫人,用力!”
平静的村子内,小小的动静都会被放大一些,幸亏是这屋子偏僻,周围还是田地,传远一些被村里的犬吠声掩盖,就听不出什么了,再远一些,傅府内也是灯火通亮,以丁忧之命正好致仕的傅大老爷站在院子内,目光是朝着皇宫的方向,神情凝重。
远远的一阵风吹过来,像是带着无数的蕴意,吹的院子中树叶沙沙作响,傅大老爷转身回屋,很快的,手中不知拿了什么,又出来了。
天黑时,夜里风止,皇宫内,沈嫣已经躺下了,下腹的疼痛越渐频繁,到了呼吸间都来一阵时,坐在底下的稳婆查看过后,让木槿备下水,准备让皇后娘娘用力。
屋外秋瑶到了有半个时辰,院子内站着的还有白玉滢她们,位高的妃子都来了,皇后娘娘产子,就算生的不是皇上的孩子,那也得在这儿候着。
院外有人匆匆过来,在秋瑶耳畔说了几句,秋瑶眉头微蹙,沈侯府那儿也发动了,时间来的这么凑巧,于是她转头吩咐:“让十一去盯着那边,前后左右都看紧了,有任何人进出都盯死。”
白玉滢看着前面秋瑶在低声吩咐,抬起头看向主屋的窗户,紧闭的窗户内没有声音传来,这永和宫里里外外都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皇后想把孩子换出去,太难。
白玉滢随即想到了被救走的皇上,他这么在意皇后,原本可以将德王擒拿住的机会,也因为陈昭仪挟持了皇后而放弃了,今天这样的时候,他会不出现么。
白玉滢后退了一步,也就是这一步,秋瑶时刻注意众人的眼睛即刻扫向了她,露了个笑意:“德妃是不是累了。”
“是啊,不如贤妃妹妹扶我去那边休息会儿。”
白玉滢点点头,直接挽上了陈贤妃,陈贤妃手臂被她抓住后挣脱不开,又不好斥责什么,看了她一眼后点了点头:“好。”
“来人,送她们去偏房休息。”秋瑶扫了眼白玉滢,就这样的身板也折腾不出什么事来,看她们过去后也不再理会,转过身看着主屋。
在外等待的时间尤为长,而屋内,一切都还顺利。
怀上这孩子时他就一直很乖巧,到要生时也没让沈嫣受太大的折腾,对于头胎来说,她算幸运了许多。
几回用力过后,稳婆道了声好,后窗那儿刮了风,打的窗户轻响,这边在换了个稳婆之后,沈嫣忽然觉得浑身透了没劲。
如此两回过后,沈嫣就觉得不对劲了,抬起头斥声:“把她给本宫赶出去!”
稳婆一愣,苏嬷嬷当即和另一个稳婆架起了她,木槿打开门,将人扔了出去后木槿走出去将门一关,和红莺两个人守在了外头。
屋内苏嬷嬷和那稳婆交换了神色,一个守在门口,另外的抓紧了让皇后用力。
屋外秋瑶听到动静赶了进来,见稳婆跪在地上:“怎么回事!”
“娘娘原本生的顺利,她倒好,扶的那几下险些让娘娘没了力气,此等祸害要还留在屋里,我们家娘娘就要被她给害了!”红莺说归说,人却没有让开的意思。
屋内忽然传来了稳婆让皇后用力的声音,秋瑶眉头紧蹙,当即有了不好的预感,绕过这稳婆后走到红莺面前要将她拉开推门进去,红莺抓住了她:“你要做什么!”
“孩子是不是已经生下来了!”秋瑶越看越觉得她们不对劲,皇上送过来的人怎么可能会有问题,这个稳婆在屋里就是为了监视她们,以防他们中途调换孩子。
“淑妃娘娘,奴婢敬重您是主子,可您也不能在今天这样的时候来永和宫里捣乱,里面娘娘正在经历生死存亡的事,您哪能说进就进。”
秋瑶沉了脸,眼底闪过一抹戾气,这时要是有刀在手,这两个人都没机会再和自己多说一句话:“把门打开!”
“淑妃,你是要胡闹不成。”屋外忽然传来太后的声音,满是威严,“永和宫还不是你能造次的地方,惊扰了皇后和皇嗣,你几条命都担当不起。”
可秋瑶岂会怕她:“要打还是要杀也要等我进去过之后才行。”
太后怒斥:“站住!”
此时屋内,沈嫣一声闷哼,强忍着要冲出口的声音,仅咬着布巾满头大汗,两个稳婆也是如此。
随即她觉得下腹一轻,抬了下眼眸,稳婆抱了个孩子起来,笑着对沈嫣做了个口吻:是个哥儿。
屋外已经要拦不住,太后的声音也越来越近,根本来不及把孩子抱给皇后娘娘看看,稳婆快速的将脐带剪断后,包裹好孩子将其放到了食盒中去,还未盖上,孩子便发出了一声闷哼。
沈嫣的心一下悬到了最高。
屋内本就安静,这一声传出去,秋瑶即刻就辨认出这是孩子的声音,再没和她们纠缠,抓住红莺的手后反手一拧,将她推开,抬起脚,都懒得将木槿拉开,连人带门直接踹,震的守在屋内的苏嬷嬷直接趴倒在了地上。
屋内的人都被这巨响给吓了一震,隔着屏风沈嫣抬起头,秋瑶已经冲进来了,看到了稳婆怀里抱着正在擦身子的孩子,紧闭着眼,四肢还都蜷在一块儿,身子泛着些青白,就是刚生下来的样子。
随着稳婆替她擦身子,她还发出闷哼声,和刚刚外边听到的一样,目光落到床上,沈嫣冷冷的看着她:“看够了没有。”
还没来得及裹身,男女很好辨认,秋瑶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这屋子内没有什么可藏人的地方,还没有要出去的意思,沈嫣抬手指着她:“滚出去!”
这时在院子里的人都赶进了屋,见门这样敞开着,神情各异。
苏嬷嬷是拼了命,爬起来后将秋瑶推了出去,啪一下把门给关上了,太后站在那儿冷冷看着她:“来人,将淑妃带下去关起来,没有哀家的命令,谁也不许放她出来!”
秋瑶很轻易的就挣开了两个宫婆的手,太后不气反笑:“你真当这皇宫是你家后院,半点规矩都没有还想留在皇上身边伺候,皇家的颜面都让你给丢尽了,怎么,要凭借你过人的身手连哀家都不放在眼里了,好啊,来人,去把皇上请过来,让他看看,他究竟领了什么人入宫来!”
秋瑶眉头一皱,依旧是觉得这里面有问题,但那两个宫婆再上来时她却没有再反抗,让她们押着自己出去,到屋外时还不忘嘱咐留在这里的人。
内屋,苏嬷嬷背靠在门框重重松了一口气,吓了一身的汗,后背都湿透了。
沈嫣轻拍了下床沿,床侧的帷幕一动,流云出现在床后,手里领着食盒,只朝沈嫣点了下头,在后窗那儿,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秋瑶闯进来那时,流云才刚将孩子交换藏起来,只要再慢上半刻就会别发现。
短短一刻钟之间的发生的事,比生下孩子还让她觉得疲惫,余光处看了下稳婆怀里的孩子,沈嫣心想着,周羽这件事算是没办砸,精神高度集中过后的疲惫袭来,沈嫣没精神再去想别的,闭上眼,原来是想眯一下的,却不想直接睡着了。
约莫是二更天时沈嫣醒来。
床边多了个人。
第115章
窗门都是紧闭着的, 屋内黑沉沉的,沈嫣刚睁开眼还有些迷蒙,视线模糊不清, 看到的是一个侧影。
这侧影太熟悉了, 无需她再凭借记忆描绘出身份,心动手动, 放在被子外的手先抬了起来,摸到了他的衣角。
他转过身来, 看清了人, 沈嫣直直的盯着, 连眼睛都不舍得眨,就怕下一刻闭上了眼,这梦中的人就不见了。
纪凛握住了她的手, 沈嫣怔了怔,梦太真实,真实到握着自己的手是温暖的,真实到他的样子这么的清晰, 沈嫣嘴角微动,手用力了几分抓牢了他,怕梦会醒来, 说话都是极轻:“修宁。”
纪凛的眼底闪过一抹疼惜,他抬起手,轻轻拨了下她的头发,低下头去, 没有错下她的视线,在她额头上亲了下。
吻是烫人的,嘴唇还有些颤抖,缓缓松开后,沈嫣整个人都震醒了,她伸出另一只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袖,他呼吸时压下来的气息,还有那超梦境的真实。
这不是梦。
“菀青。”
压低的声音里带着沙哑,两个人就隔着一寸的距离,呼吸快要交融在一起,在这黑漆漆的屋子里,也能将各自都看得清楚,沈嫣有些激动,松开了揪着他衣袖的手,捧住他的脸。
他瘦了好多,外面的环境不如宫里,胡渣比当初在司刑所后看到时还长了许多,沈嫣又抚了下他的下巴,胡渣的微刺更添了真实,从她的手心的划过,她还想更用力些,只有感觉到疼才是真实的。
下一刻,在沈嫣撑着抬起身子时,纪凛抱住了她。
有多少的想念,要将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去,又怕弄疼了她,纪凛松开了些,不舍得放开。
不知道拥抱了多久,对他们而言怎么都不够,沈嫣抬起头时看到内屋门上由外面透进来的些许亮度,猛地反应过来:“你快走,万一她派人进来。”就算是进的来,被人发现的话再要逃走就不可能了,如今阜阳城里还传着新皇登基名不正言不顺的话,之前他不杀,不代表现在不会。
“不会的,母后把她关在了私刑所。”纪凛抚平蹙起来的眉头,要化解开她对自己的这些担忧,“祁风就在外面,宫外也有周将军的人,卫老国公他们深夜入宫,二哥此时还在乾清宫中。”
纪灏和秋瑶不出现在永和宫中,那就没有谁会这么大胆踹门直入,苏嬷嬷她们也拦得住不让任何人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