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生气。
白显瑜走过去,在床边的小墩子坐了下来,一直这么看着她也不说话,过了会儿方沁姝有些挨不住了,转头看他,便是学着他,一直这么看着他,也不说话。
白显瑜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看来皇后娘娘将你养的不错。”比离开时又胖了些。
方沁姝直勾勾看着他,半响,轻轻道:“相公,生孩子疼死了。”
这一句话,将白显瑜剩下那一半的情绪,给驱的一干二净,他直接坐到了床上,将她搂到怀里:“我在呢。”
方沁姝忍了会儿,将头靠到了他怀里:“我有点想你。”
白显瑜笑了:“只是一点?”
方沁姝十分坦诚道:“每天都想你一点。”说罢,将孩子抱起来,揣在自己怀里给他看,“我疼了一天一夜才将她生下来。”
她的话里没有刻意的撒娇,就是再告诉他自己花了多少功夫,是真的疼,真的难熬,白显瑜心疼坏了,这会儿看到母女二人,他真的后悔了。
“皇后娘娘告诉我你在西城门时,我求她派人送信给你的,相公,别再帮德王了。”方沁姝扭头看他,语气里满是恳切,“我不懂这些国家大事,但我听说了泰州那边死了好多人,都是从北岭逃出来的那些流民所杀,德王将北岭的兵马调过来,却害那么多百姓丧命,他现在还说要攻城,这样的君主不值得百姓爱戴。”
白显瑜轻抚着她的头发:“皇后告诉你的?”
方沁姝用力掐了他的手,掐到他脸色都有些变了还不松手,气鼓鼓的样子,和过去他说一句皇后不好时一模一样。
月子中不能动气的,白显瑜哄着她:“好好好我错了。”
方沁姝轻哼了声。
白显瑜终于知道自己的郁闷感从何而来,刚刚见到皇后时,她那笑意盈盈的模样,就是料准了自己进屋后会被吃的死死的。
他闷闷道:“那你就不心疼我了?一声不吭从阜阳城离开,让我担心了半年,你可知道这些日子我是怎么过的。”
方沁姝脸上的神情软了下来,拉起他的手轻轻包裹住了孩子的小手:“你其实心里知道德王的所作所为,早晚有一天会出事,他卸了那么多大臣的职务,将他们囚在家中,还枉顾百姓性命,这已经不是个合格的皇上所为,他的身体还不好,立了齐王世子为太子,你说能有多少人信服与他,假若有一天他就这么去了,留下这么朝堂,是要谁去替他收拾残局,更何况现在眼前的是阜阳城外那六千流民,我们也有孩子,你忍心让那些无辜百姓失去家人,流离失所?”
“你不能再由着他继续下去,及时停下来,其实也是在帮他。”方沁姝微抬了下头,看着他,“是我求着皇后给你送信的,想让你有机会与我们母女团聚,更想让我们一家三口今后能永远安安稳稳在一起,皇上和皇后娘娘不是非靠你不可,他们照样是有办法能够解决眼前的危机。”
“我不想你出事。”
白显瑜此时是相信了,这番话一定是皇后娘娘告诉她的,即便不是皇后让她说的,之前听的也不在少数,可即便是皇后刻意教她的又能如何,对他而言,仅仅是受用和不受用两个选择。
听到她说不想他出事时,看着她那眼神,白显瑜早已经土崩瓦解。
他更清楚一点,尽管不想承认但她的确说的没错,纪凛和皇后确实不是非靠自己不可,昨夜闯入送信的那个暗卫,便能对他下手,杀不杀的了不一定,但受伤时肯定的。
而皇上那儿,黑旗军远不如前,朝中的形势他最清楚,随军而来的官员都并非是真心实意的,这些人到了关键时刻都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而一旦这边打起来,阜阳城那儿若是被那些流民攻破,造成的后果,将会是大晋建国以来最大的耻辱。
想到那样的结果,白显瑜一股寒意冒上心头,不由搂紧了方沁姝。
此时白显瑜又无比庆幸她当时一声不吭的离开,若是没有这一出,皇上御驾亲征,他跟随前来,正当待产的她只能留在阜阳城中,而到那时候,混在流民中的白显诚,不会放过她。
屋内温馨,直到天快亮时白显瑜哄睡了她后才离开,走出屋时,有人在院子里等他。
脚步声响起来,纪凛转过身,白显瑜敛了神情,直截了当的开口:“我有要求。”
…………
六月,天越渐炎热,却不见有人出城赏荷,锦州城外十里地处,已是扎营的第五日。
白显瑜从西城门过来禀报,下午到的营地,天色暗下来时才见到皇上,纪灏的脸色比几天前还要差,也许是因为担心流民的事,也许是因为这儿的天太过于闷热。
听白显瑜说城内并无动静,纪灏摆了摆手:“百步岭内动静不小,你在西城门外的营地内没有听见?”
纪灏所说的动静,是锦州城内有人从山里绕过去出城离开,他并不是完全的信任白显瑜,西城门外的营地里另外有他的人。
白显瑜显得很冷静:“百步岭内有乔家军,我们深入五里就遭了突袭,无法破越。”
纪灏轻咳了声:“那你说,阜阳城需要多久会被他们破越。”
“皇上,臣肯定皇上即日带兵回阜阳城去,流民一事迫在眉睫,若真让他们攻破了城门,后果不堪设想。”白显瑜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恳请求道,“这些流民中有许多对朝廷有怨,一旦他们攻破城门,宫中的人都会遭难。”
纪灏看着他,搭在扶把上的手轻轻弹着,脸上似是有笑意,声音却是彻骨的寒:“他让你这么说的。”
皇上果真是不相信他了,连他出军营进城的事都知晓。
“女人误事。”从方沁姝离开阜阳城开始,纪灏就知道他会变,“他还让你传达什么。”
白显瑜微抬了下头,不等他回答,外面的营帐帘子就被拉来了,纪凛走了进来。
“这些话,不需要传达。”
第134章
纪灏派人安插在城西外军营内来监视白显瑜, 所以知道他深夜离开军营进了林子。
深夜进去,天将亮时才出来,无非是从百步岭到了锦州城内, 见了六弟。
但六弟会亲出城到军营里来见他, 纪灏是没想到的。
要知道眼下这形势,他一旦出事, 锦州城内一切都会土崩瓦解,他要拿下锦州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到这份上不会白白送上门来受胁迫, 必是有其它缘由, 纪灏看向他身后的位置, 那儿帘幕外是空荡荡的,但谁都清楚此时他不会是只身前来。
隔了数月,兄弟二人再度见面, 倒是少了当初在宫中时的剑拔弩张。
可气氛却不轻松。
安静了许久之后,纪灏起身,他的背后是锦州的地图,绵延的的百步岭上还插有棋子, 似是部署,他直接转过身看那地图,望的是锦州城的同知府那位置, 道了句:“嫣儿可好?”
“她是我的妻子,我自然会照顾好她。”
纪灏笑了:“若按六弟这么说来,当初父皇下旨赐婚,圣旨不可废, 朕还活着,她究竟算是谁的妻子。”
“二哥说这个,可有意义。”
“那你在锦州城内举旗,可有意义?”纪灏转过身,“起兵造反的是你,不愿意让步的也是你,六弟,你说你不在意皇位,如今却要谋逆,可有意义?”
纪凛是不在意皇位,当初没资格坐这位置时他不在意,被太后娘娘和沈白几家拥上时,他也没有在意,甚至在二哥回来后,他动过要将皇位还给他的念头。
但不是让步就能换来他所期望的,所以他必须去争。
而此时,他不愿意将时间浪费在这些无谓的话上,便直截了当道:“流民已达阜阳城外,黔谷已有几个村子遭受了洗劫,二哥打算何时带兵折返。”
纪灏手中的正是有关于阜阳城那儿的通报,听他提起,笑意渐敛了下去:“这就是你今天来的目的。”
“城内有重兵把守,他们暂不能攻破城门,但他们用百条人命威胁城中将士,已是第二回。”纪凛朝他走去,不过三步,纪灏的身边便出现了数名黑衣守卫,阻拦在了案桌前面。
就这时,帘帐外即刻也冲进来几个人,护在了纪凛身旁,他进一步流云他们也跟着进一步,已不能再靠近,拔剑相向。
“六弟打算如何,威逼朕退兵回去。”
“二哥难道要弃那些百姓与不顾,若真让他们攻破城门,阜阳城会遭受什么二哥不清楚么,太后娘娘还在宫中。”
“开城门,朕可以不追究乔将军的事,朕也可以留六弟你一命,但要委屈你今后在天牢内度过一生。”
语气还是那般,纪凛忽然明白了,说的再多也无用,在淮阳时已经得知流民南下的消息二哥都无动于衷,此时就在锦州城外,两军对峙,又怎么能期望二哥忽然改变主意,带兵折返回去。
他纪凛现在是非除不可的人。
……
主营帐内忽然传来打斗声,在外面巡逻的士兵察觉到之后,很快便朝主营帐冲过来,不等往里冲,那帘幕一晃,有人被打了出来,众人不敢再等,都冲了进去。
但他们也就只冲到了门口而已,又一个人被打出来,挂在门上的帘幕被打落下来,露了营帐内的全景,皇上被人用剑指着,身边的几个黑衣守卫,皆受了伤。
而拿剑指着皇上的人,正是叛贼纪凛。
“来人!”
“放下剑速速就擒!”
外面是乱成了一团,纪灏看着眼前的剑,呵呵的笑了,就在一刻钟前,纪凛身边的几个人发动攻势,四对十二人,就算是身手再不济也不会输,可仅仅是一刻钟的时间,提防了白显瑜中途帮他们,却没提防住自己人,两个黑衣守卫临阵反叛,刺伤了十七,给了流云可乘之机,一剑将十七刺死。
纪灏垂眸看胸口的剑:“这是第二次。”
话音刚落,他伸手从案桌下抽出了一把剑朝纪凛反刺去,纪凛的剑与他手中的剑正面劈在了一块,纪灏的手微不可见颤了下,纪凛的剑一路往下滑,逼近到他面前。
用力一转,纪灏手中的剑柄一震,握不住,从他手中脱离开去,割到了他的手心,血顿时渗了出来。
习武之人被打的剑都从手中脱去,这委实是件耻辱的事,而对于纪灏而言,更耻辱的是纪凛明知他废了武功之后不敌于他,却要用这种方式让他的剑离手。
“咣当”一声剑掉落在了地上,血从他的手心往下淌,滴落在地。
这一幕落到门口那些将士眼中,便是皇上败了,剑都没了,生与死都由对方说了算。
纪凛的剑放在了纪灏的脖子上:“下令退兵。”
纪灏的眼神犹如霜冻,从中泛出阴郁:“朕要不答应呢。”
纪凛举着剑从他脖子横到了他喉咙处,人在他侧身,抬脚一踹,将整张案桌都踹到在地,上面的笔墨乱了一地,放在小盒内的玺印也滚落了出来,当着众人的面,在地上滚了几圈后,雕刻的龙头断裂下来,与后面的印一分为二。
后面的印朝着纪灏,雕刻的龙头朝着门口,安安静静躺在那儿。
玺印就代表着一国之君的颜面,见玺印如见皇上,如今玺印掉在地上还摔断了,这可是不祥之兆啊!
后来赶过来的卫祺等人见此,心中都泛了凉意。
皇上命在旦夕,玺印被毁,他们能做什么。
只听见一阵咣当声,数把剑掉落在了地上,之前站在门口的那些将士,不知是谁带的头,开始下跪。
他们下跪不是为了求纪凛放过皇上,而是在拜纪凛。
“北岭集结流民两千,一路作恶,百姓死伤无数,到泰州时这些人已经扩充到四千人,如今这些人就在阜阳城外,黔谷已有数百人被杀,其中或许有你们的亲人,阜阳城内的将士们撑不了多久,很快这些无恶不作的流民就会攻破城门,北岭外游牧族蠢蠢欲动,南还有商国人多年来反抗不止,到时生灵涂炭,阜阳城无宁日,大晋就无宁日。”
“泰州曾出现反抗之人,这些人手段残忍,将他们的亲眷虐死在当场,引了众怒后又将整个村子的人活埋,这些人,绝不能姑息。”
跪这个行为是有传染性的,后面赶过来的将士们并不清楚主营帐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前面的人纷纷弃武器下跪,而且他们脸上的神情越来越激愤,犹犹豫豫也跟着放下武器跪下,越跪越多。
纪凛将军令牌扔到了地上:“传令下去,兵分三路即刻启程,剿杀流民寇贼。”
那声音随之传了出去,跟着退下去的那些将士,传到了外面。
“杀流寇,平阜阳,杀流寇,平阜阳!”
纪凛的剑始终是没有从纪灏的喉咙上松开,利刃割破了皮肤,伤口渗出了血。
纪灏的右手已经麻木了,垂手的脚边一滩的血,他的脸色苍白,嘴唇都没有血色。
“六弟何不干脆些杀了朕。”
流云走过来将纪灏的双手绑到了身后,绑住时也给手心里的伤止了血,纪凛收回了剑,语气淡漠:“二哥当初留我一命,是怕镇不住沈家和白家,不能威胁菀青留在宫中。”
纪灏被流云按在椅子上后忽然胸口一闷,开始咳嗽:“你与朕不是一样。”留他性命来镇太后和卫家,还有朝中的一些官员。
纪凛没有回答他,将他交给了流云后,跨步走了出去,外面是卫祺他们等候着,时而看营帐内被流云制住的皇上,正欲开口,纪凛看着他们道:“行军到黔谷需一个月半,你们需带一批人快马加鞭回去,到顺州找沈大人,时间紧迫,现在就出发。”
卫祺他们面面相觑,终于是组织出了语言来:“皇上身体不好,如此这般恐怕会……”
“罗大人,你们若晚去一个时辰,阜阳城外就会多死几个人。”
罗大人神情微变,这话就像是在说阜阳城外的百姓是因为他而死的。
抬头看去,满是威严。
……
天将亮时,从锦州城的城墙上望远处眺望,灰蒙蒙天色下,数里地之外,这视野变得不太清明,似有尘土滚起来。
眺望塔上的士兵不敢有所怠慢,但观察有一刻钟后,士兵发现远处的视野逐渐清明了,天越来越亮,看的也清楚些,那灰蒙蒙的地方似乎是越推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