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起来风娆娆就气不打一处来:“珰儿哭得厉害,他都能睡得着,这样的人哪里敢让他继续带孩子。”
蔻儿也只能同情同情风娆娆了。
得知蔻儿今天就要去小名山,风娆娆也装了许多的东西令她带着, 说道:“当初我生珰儿时,师父操了大心,作为晚辈的一点心意,蔻儿你替姐姐带回去给师父。”
蔻儿有些疑惑:“娆表姐不一起回去么?”
“暂且回不得,等师父生辰前回去就是。”风娆娆目光落在院子里被风母抱在怀中打瞌睡的珰儿身上,苦笑,“如今牵扯了这样一个小祖宗,我算是万事都不得利落了。”
蔻儿懂得了。有了珰儿风娆娆做什么都要顾及到他,珰儿年幼,出行不容易,需要提前准备应对也是无法的。
“那我就先回去等娆表姐了。”蔻儿与风娆娆道了别,又哄了哄珰儿,与宣瑾昱离开了风家,回前向坊去重新整理了一番前往小名山。
小名山的位置在郊外,坐马车过去要半个多时辰,蔻儿趁着这个时间好好睡一觉补了个眠,抵达山脚下的时候,她怕自己脸色不好,让京香来给她轻轻描了个妆。
京香给蔻儿涂上口脂的时候,蔻儿习惯性伸舌头一舔,下一刻觉着不对,她一抬起眸就看见京香一脸崩溃看着她。
“夫人!婢子求您了,好歹撑上一个时辰好么。”京香手中的口脂是蔻儿喜欢吃的味道,一小盒一半都没有了。大多不是涂抹的,而是被蔻儿多多舔舐掉的。
蔻儿舔了舔嘴角,干笑道:“好吧。”
她许久未曾涂抹这些了,一时想的紧,一不小心就忘了。
换了一双登山屐,蔻儿与宣瑾昱手牵手走在后头,前头是抬着箱子的羽卫军们腿脚麻利很快就率先上去,她们在后头墨迹墨迹,一边走一边看。
“夫君还记不记得这边的小路?”蔻儿走到一半,兴致勃勃指给宣瑾昱看,感慨道,“当时你把我哄过去骗我有蛇,吓得我差点哭了。”
宣瑾昱一脸淡定扫过去那苍翠树林环绕的羊肠小径,一口否认:“不记得了,我也不会做这种事情。”
就算做过,也不是现在的他,而是才十四五的他。
不能承认。
蔻儿斜眼扫了宣瑾昱一眼,冷哼:“夫君还真是一推到底啊。”
“不能怪为夫,”宣瑾昱一脸无辜,“当初我眼睛看不见,自然不知道了。”
提起这茬,蔻儿才想起当初的宣瑾昱双目处于失明的状态,她不打算和当初的宣瑾昱计较,只好轻易放过他。
炎热的夏天,小名山到处都是蝉鸣,好在阳光都被树枝叶阻挡在繁茂的梢头,点碎的光也带不来多少灼热,蔻儿轻薄的衣衫略有汗湿,却不至于难受。
宣瑾昱感触更大一些,他对比了在山脚下时与上山之后,感慨:“小名山竟犹如仙境,不染热气。”
数年前的他因为眼盲未曾亲眼见过自己落脚过的地方,也无法从没有太大变化的气温中察觉身处的位置,直到此刻他重返小名山,才知道了为何。
小名山难得是个在酷暑中都保持着凉爽气温的地方,一眼望去翠绿不绝,枝头鸟雀跳跃,枝叶晃动,摇碎了点点阳光,投下斑驳的阴影。
蔻儿与宣瑾昱手挽着手,手掌中或许有些汗渍,两人却自制始终未松开手,一路在凉爽的树林小间说说笑笑,直到眼前出现了一条宽阔的大路。
从看见路边栽着的两颗垂柳树起,蔻儿脸上笑容不断,她脚步加了加速,牵着宣瑾昱上前,眼前出现院落的篱笆时,她张口刚要喊,却呆了呆。
眼前不算很大的院子里里外外都是脱了外衫的羽卫军们,他们手中端着木盆浇着水灭着灰尘,拿着树枝条的扫帚来回打扫着,还有的趴在地上撅着屁股拔杂草,几个身为女子的暗卫们统统被打发了去灶房,叮叮咚咚似乎在准备着膳食。
而宅院的主人,一个年逾花甲的白衫老爷子躺在一把凉椅上,手上摇着蒲扇,闭着眼打瞌睡。
外头的一切嘈杂声都像是隔了一层,老爷子躺着的凉椅就正正当当放在院子的中间,一摇一晃。被指使着打扫的羽卫军们从他身边路过都要屏息凝神,小心抬着腿生怕弄出了动静来。
蔻儿看着看着,眼睛就有些发热了。
她松开了与宣瑾昱紧紧交握的手,在他的衣袖上擦了擦,抬起袖子捂了捂自己的眼睛。
旁边的宣瑾昱一直隔着很远的距离打量着苦神医,从他花白的头发到干瘪的身体,再到他光着的一双脚丫子,第一次把这位当初救了他一命的恩人看了个清楚。
“来就来了,老远站在那里看花呢!”
有些沙哑的老人声音发出了一声轻斥:“还不快些过来?”
躺在那儿的苦神医眼睛都没有挣开,手中的蒲扇很有节奏继续摇晃着,若不是他的声音传到了蔻儿耳边,只当他还睡着呢。
蔻儿吸了吸鼻子,立即牵着宣瑾昱上前。洒扫的羽卫军们纷纷让开了位置。
地上被泼了水,湿漉漉的,却被卖力的羽卫军擦洗的光溜溜的,蔻儿走过去还小心了两份,抵达苦神医面前的时候,膝盖一弯,还未跪下去行礼,就被一蒲扇敲在了头上。
“出去了几年怎么变得傻乎乎的!地上湿的你跪什么跪,想跪进去跪!”
老爷子睁开了眼睛,先是骂了蔻儿两句,然后才慢吞吞把视线挪到宣瑾昱身上,平淡扫了一眼后,道:“地上湿的,小的就不给官家跪了。”
宣瑾昱立即抬手行礼,恭恭敬敬道:“师父折煞了。”
被喊了师父,苦神医抖了抖眼皮,仔细打量了宣瑾昱一眼后,抬了抬下巴:“不喊老混蛋了?”
旁边的蔻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宣瑾昱脸上稍微有些挂不住,转念一想,眼前的一个是救命恩人,一个是当时在场的小妻子,都知道他过往那会子的脾气,也就淡定了些,厚着脸皮道:“是昱的不是,师父莫要介怀。”
当时被一个人扔下,度过那段想死的日子之后,不知怎么的从来没有出现在他身上过的逆反之感涌现了出来些,他当时对救治他的苦神医口不择言曾用老混蛋来称呼过一次,就那一次,苦神医直接给他磨了三斤黄连,让蔻儿一口一口喂他喝了,美名其曰清洗。
外头的清扫还在继续,苦神医慢吞吞在蔻儿搀扶下从凉椅上起来,摇着蒲扇进了屋,对身后的两人撇下一句:“还不进来,愣在外头吃灰啊。”
蔻儿含着笑跟了上去:“可不该吃灰,谁让蔻儿动作慢,劳累师父吃灰了。”
外头明明在洒扫,师父都没有进去屋里,坐在第一个就能被看见的位置等着多年不见的小徒儿。
苦神医没有说话,只远远哼了一声。
蔻儿弯弯着笑眼,对宣瑾昱低声道:“师父人特别好,就是现在像是个老小孩。”
“这个我领教过。”宣瑾昱模糊的记忆也在听见熟悉的苦神医的声音后,渐渐开启了一扇紧锁的门,门背后珍藏多年的记忆中,对于苦神医的那些份,让宣瑾昱含着一丝怀念的微笑,又有些警惕。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苦神医是个性子执拗的人,有一点不对,就会不开心。
希望能哄苦神医开心吧。
进了屋,屋里头充满了药香气息,四处窗子都是打开的,透着光,案子上堆满了草药,苦神医背着手正在翻翻捡捡,听见身后的脚步声,随手把几样子药草扫进了一个纸包中装了起来。
屋里头是干净的,蔻儿与宣瑾昱并着肩在苦神医面前屏息下跪,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师父。”
二人皆是用了这个称呼。
苦神医耷拉着眼皮看了看眼前并肩而跪的小两口,半响皱了皱鼻子:“既然叫我一声师父,那小老儿托个大,问官家一句话。”
宣瑾昱立即道:“师父请讲。”
“若是有朝一日,我家这丫头你不喜欢了,能放她回来么?”
第一百六十三章
“绝对不会有这么一天!”
宣瑾昱斩钉截铁的话随着苦神医的话音刚落随即而接上。
“哦?”苦神医抖了抖眼皮, 语气意义不明,“小老儿可是听说我家丫头入选时不过刚十四, 官家可别说自己对一个十四岁的不熟悉的小丫头就有了共度一生的念头了。”
蔻儿在旁边呆了呆, 刚想说话就被师父丢过来一个严厉的眼神,立即闭上嘴老老实实在旁边当个围观者。
师父他好像是要……和宣瑾昱谈些什么似的。那她还是不要介与的比较好。
想明白了这一点的蔻儿就心安理得跪坐了下来, 顺手拽了拽宣瑾昱, 令他也放松了下姿态。
重新调整了下自己的姿势的宣瑾昱面对虚着眼看着他的苦神医说道:“昱不瞒师父,若说蔻儿十四岁初, 昱对她有什么过多的想法,那是假的。”
旁边的蔻儿听着他的话, 不知为何心中有着果然如此的感觉。
其实, 真正说起来, 她在嫁给宣瑾昱之前,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感觉,还谈不上什么两情相悦, 就更不用说什么盟定终身了。
是什么时候才与宣瑾昱真正有了一种彼此是唯一的感觉的呢?蔻儿模模糊糊回忆着,猜测大概是在她新婚后的第一天, 第十天,或者说是第一个月呢?
记不得了,她的心态一直在变。把记忆中的宣公子变成了帝王, 又把帝王变成了夫君,直到最后,她才把这三个身份融为一体,真正接受了这个在成婚后视她若珍宝的人。
蔻儿还在恍惚着, 就听见了近在咫尺的宣瑾昱的声音继续说道:
“但是昱喜爱蔻儿。”
“迎娶她之前,昱只不过是想着选一个自己能够有喜爱之情的女子成婚,迎娶她之后,昱就知道了何为妻子,她是昱所追求甘愿奉之一切的另一半;所谓共度一生,是在朝夕相处之后一直在脑海中所存留不曾消失的念头。甚至不是一生,昱亦曾作想,若是有来世,定然也要与吾妻一切,从她年幼之时就看着她,不错过她的人生点滴,让昱成为她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宣瑾昱的声音是蔻儿熟悉的,他的语气也是她熟悉的,说出来的话却是她从未听到过的。
蔻儿忘了眨眼睛,她的目光落在师父背后的那堵墙上,墙上挂着的字画已经有些泛黄,她的眼中的字画却有些模糊,看不清。
蔻儿想要去看一眼身侧的宣瑾昱,却不知为何没有勇气,她胸腔里似乎有一团火,从一颗火种,渐渐燃烧,哔哔啵啵的火焰堆积着她的胸膛,让她一团火热,躁动。
这还是他第一次……把这种话宣之于口。
之前从未听到过呢。
其实她也曾想过会不会有一天能够听见宣瑾昱主动坦露对她的爱怜,但是转念一想,自己的夫君别看着越来越不要脸了,在这一方面上,意外的害羞,总是有种让她喜爱的纯情。
结果听到了啊。
蔻儿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她应该是在笑。
原来听到他的话,她是这样的开心。一点也而不是她之前预想的那样,只是一句话而已。
这一句话的背后,是宣瑾昱对她的珍爱。
苦神医耷拉着眼皮子扫了眼一脸桃粉肌腮眸中带光的蔻儿,啧了一声,好像有些生气,却只能偏过头去,嘟囔了句:“这不是还不算眼瞎么。”
宣瑾昱苦笑。
“行了行了,赶紧起来,跪在这里像什么样子!”苦神医吧嗒了下嘴,状似不耐烦道,“既然回来了就赶紧儿去收拾屋里头。真是的,一个两个的都成婚了,留下我个孤老头子,连个除杂草的人都没有。”
蔻儿与宣瑾昱相扶着起身后笑道:“外头明明那么多给师父除草的人,我们出去只怕站的地方也没有,不若给师父捶捶肩膀吧。”
“去去去,还没有七老八十呢,为师身子骨硬朗得很!”苦神医摇着蒲扇一副嫌弃的样子,“而且就你那两份力道,能干嘛?”
宣瑾昱很有眼色上前:“既然如此,不若昱为师父捶肩吧。昱力道还算有两分。”
这次苦神医也没有推辞,扫了眼宣瑾昱,不冷不热道:“哟,当初小老儿伺候了你小一年,这终于轮到被伺候回来了。真是不敢当不敢当。”
宣瑾昱一听这话就麻利挽起了袖子,陪着笑:“徒儿伺候师父,该的,该的。”
就算他明知道当初在小名山时,苦神医别说伺候他,就连话都懒得和他多说两句,也就是他一心寻思以及绝望到无路可走的时候,才勉强多了两句话开导了他一番。
更多的时候,伺候他的还真是小小的蔻儿。
这话宣瑾昱可不敢说,提都不敢提,见苦神医没有特别推脱,过去了直接上手给苦神医捏了捏肩膀。
蔻儿站在那儿看着宣瑾昱努力配合着苦神医的样子,抿着唇笑了笑,觉着他们之间相处大约是没有问题的,也就放了心,道:“那我去灶屋里头看看。”
与正堂隔着不远单独的灶屋里头已经升起了火,里面几个暗卫姑娘干脆利落地挥动着刀,把羽卫军们从山下背上来的蔬菜和从林子里猎到的猎物处理的干干净净,一盘一盘的配菜都准备了妥当,大锅中冒着热气,坐在灶火处的花香正在往里头添着柴火。
隔了三年才回来,蔻儿打算给师父露一手,配菜都交给了侍女们,主厨由她来,准备了十来个师父爱吃的菜色,又夹杂了几个宣瑾昱喜好的口味。
庭院里头已经打扫的干干净净,地上的水渍也早早就晒干了去,拔完杂草的羽卫军们在庭院里头支了两个桌子,一桌坐着他们,一桌坐着蔻儿他们。
这一餐吃的苦神医心情不错,难得添了一碗饭,夸了蔻儿一句:“不错,果然长大了不少啊。”
蔻儿有些赧然。
小名山位置很宽,羽卫军们在院子旁边扎了俩个棚子,一左一右住着男人和暗卫姑娘们,夜间满天星星,蔻儿与宣瑾昱躺在她以往睡觉的小房间里,隔着一堵薄薄的墙,都能听见外头他们难得放松的谈笑声。
四处都弥漫着药香,不远处的房间里就是她的师父,亦师亦父看着她长大的人,蔻儿多了不少归属感,睡着时,嘴角都是挂着浅浅的笑。
在等待着师父生辰的这两天,蔻儿与宣瑾昱被苦神医撵出去采草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