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烟抬手摸了摸额头，触手依旧有薄薄的一层湿意。
手刚放下来，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
不是姜易，也不是姜韵。
而是一串陌生号码。
池烟隐约能猜到是谁，干脆利落地按了挂断。
手机铃声很快又响起来，池烟本来还想挂断，结果再一看来电显示，这次是姜易的。
池烟从床上坐起来，滑到接听键，轻轻地“喂”了一声、
因为气有些虚，听着不大正常。
那头男声传过来：“怎么了？”
第七十二章
池烟的声音依旧闷闷地, 像是隔着一层棉被:“姜韵姐跟我说了你二叔和……她的事。”
她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词来称呼冯新岚。
叫二婶，或者是……妈妈？
都叫不出口, 池烟甚至觉得还不如叫“冯女士”来的自然, 无论如何都不合适，干脆就用了“她”来代替。
反正姜易肯定能听懂。
这个“她”指代的实在太广泛, 要是放在平时, 姜易还真不一定知道是谁。
但是今天情况特殊，池烟实在太不正常。
“然后呢？”
“然后……姜韵姐昨晚说在这边见到了她。”
只要姜易一问, 池烟似乎就不会隐瞒。
话一出口，两边同时安静了几秒。
就在池烟以为姜易会再问一句“然后呢”的时候, 男人突然转了话题:“想我吗？”
池烟不明所以地应声。
即使才分别一天, 这种情绪还没从心头涌上来。
姜易又问:“想见我吗？”
池烟这次没应。
她晚上没有休息好, 思路虽然不大清晰，但是也能听出姜易这句话的意思。
“老婆，想见我吗？”
池烟这次没再犹豫:“不想。”
“池烟——”
男人的语气明显变了一下, 尽管到了尾音部分，又很快恢复自然。
池烟甚至能想象姜易说这两个字时的表情, 微微皱着眉，桃花眼轻眯起来，比平时都要严肃。
而且, 有人严肃的时候就喜欢叫她的全名。
池烟轻轻扯了下嘴角，“好好工作。”
这回轮到姜易不说话了。
池烟:“你不要过来。”
这要是放在古代，她该成让君王从此不早朝的狐狸精了。
姜易还是不说话。
池烟自言自语了小半会儿，有些泄了气:“姜易, 你跟我说句话。”
“说什么？”姜易轻哂，“你不想见我，我也不想说话。”
“……”
卧室的电话铃声响了几声，应该是池烟昨晚预定的叫起床服务。
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果然已经七点半了。
池烟快速解决掉那个声源，从被子里钻出来:“不说话我要挂电话了啊……”
她在心里默数了三秒，还是没听到姜易说话，轻哼了一声，刚要气呼呼地挂断电话，就听到姜易说了句:“好。”
“姜易！”
“亲我一下再挂。”
池烟:“……”
她还没见姜易这么肉麻过，一个激动就在手背上亲了一口，“啵唧”一声，虽然轻却极其暧昧。
池烟愣了一下，听到那头男人的低笑声之后，一把挂了电话。
虽然结束的尴尬，但是效果至少是好的。
打过了一通电话以后，池烟身心都舒畅了不少。
八点十分的时候，池烟裹了两层羽绒服出门，在一楼大厅里等姜韵的时候，顺便把早饭也给点了。
长黑山距离酒店很近，完全足够她们把吃早饭的时间给腾出来。
姜韵下来地也快，一坐下就注意到池烟的两个黑眼圈，“昨天被抓进动物园演国宝了？”
她似乎把导致池烟当国宝的源头给忘了。
池烟哀怨地看了她一眼，姜韵就“嗤”地一声笑了出来:“昨天跟你说那么多，把最重要的一点给忘了。”
池烟咬着包子，“我不想听。”
“这个必须听。”
姜韵一下子严肃起来，“冯阿姨如果真的没办法再生育，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池烟抬眼看她，包子忘了咬，一下子掉在了盘子里，滚了几圈才落定。
意味着她是冯新岚唯一的孩子。
可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姜韵:“之前也说了冯阿姨定居国外，她这次回来……很可能是想让你和她一起去国外生活。”
池烟眼神闪了闪。
“当然这都是我的猜测，具体怎么样过几天就知道了。”
冯新岚不会无缘无故地跑到这边来，十有八九是知道池烟过来拍摄，所以也就跟了过来。
既然是有意为之，那应该很快就找上门了。
手机刚好震了一下。
是早上的那个陌生号码。
池烟面无表情地挂断，然后干脆利落地把号码给拉黑了。
·
池烟和姜韵到拍摄地的时候，摄像设备都已经搭好了。
旁边搭了一个简易帐篷，应该是用来充当化妆间的。
山脚下果然温度更低，满目洁白，太阳光铺在皑皑白雪之上，映出层层亮晶晶的光。
姜韵以前跟A.G合作过，所以双方也比较熟悉，带着池烟过去简单做了互相介绍。
一起来拍摄的人不多，池烟和大部分都曾经打过照面，她不了解摄影和后期，但是也对业界的精英人士有印象。
比如摄影师，是国外某个影后的专用摄影，得过不少的国际大奖。
池烟鼻尖和耳垂有些红，她的肤色本来就白，这么一来就越发显得晶莹剔透起来，姜韵握了握她的手，和她进帐篷化妆以前提醒她:“等会儿应该要脱衣服，穿着裙子在外面照几张整体照片，其余就是光用脸就可以，后期会调整好。”
池烟两手冰凉。
姜韵又握了握，“小池，OK吗？”
池烟点了点头，A.G之前给她看过概念照片，就是冰天雪地里穿着红色长裙的图片。
白色和红色形成鲜明的视觉冲击，美感十足，这样反而更能凸显出被细致刻画过的五官来。
“这样就对了，”姜韵搓了一下她的手指，“尽量一次就过。”
这种近似于变态低温的环境里，每个人都想一次就过。
池烟应了一声，进去化妆换衣服。
摄像机调试和角度选取比较废功夫，一直到十点半多才正式开拍。
池烟只穿了一条露肩的长裙，虽然腿上和腰上都贴着热帖，但是一出去热气仿佛瞬间就被外面的冷空气打散。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池烟虽然冷得牙关都打颤，但是胳膊上并没出现发红的症状，镜头推得进了依然挑不出毛病来。
姜韵在旁边看着，一边看一边给姜易发短信:“姜易，姐姐对不起你。”
因为只是选取了几个角度，加上池烟表现良好，所以全身照很快就过。
只是相对而言的快，还是用了半个小时。
摄像师这边一喊停，姜韵就把衣服盖在了池烟身上，“冷吧？”
“还行。”
开始确实冷得不行，可是时间长了也觉得没什么。
池烟又加了一句:“要是让姜易知道，我绝对死定了。”
姜韵:“……”
姜易已经知道了。
过了第一个难关，前路豁然开朗。
后面的几个镜头拍摄的顺利，边拍摄边休息，到了下午四点多就收了工。
这边的四点不比在临安的四点，温度已然降到了底，除了天还亮着，已经和深夜无异。
池烟把口罩都带了好几层，再想往上加的时候，姜韵怕她呼吸困难给拦住了:“差不多就行了，中午只穿了个裙子在外面晃的时候也没见你这样。”
池烟眨了眨眼。
戏内戏外肯定是不一样的，一从镜头里出来，所有的感官立刻鲜明起来，还不觉得冷就怪了。
姜韵本来还想再说几句，结果手机铃声先一步响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然后又看了一眼池烟，有些无奈又似松了一口气:“得了，这回不用过几天了，今天就能清楚了。”
池烟也低头看过去。
上头三个字瞩目:冯阿姨。
她怎么就忘了，她把冯新岚给拉黑了，但是她还是能把电话打到姜韵这里来。
旁边姜韵已经按了接听，沉默几秒之后，第一句话就是:“对，我们正打算回去。”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冯新岚是问到了她。
池烟捏了下手指，指尖冰冰凉凉，不知冷暖。
她有些晃神。
也不知道过了几分钟，池烟才又听姜韵开口，这次是对着她说的:“回去一次性说清楚吧，小池，你知道有的事情是躲不过去的。”
第七十三章
池烟确实没能躲过去, 和姜韵在外面吃过了晚饭回去之后，和冯新岚在酒店的大堂狭路相逢了。
与其说是偶遇, 倒不如说是蓄谋已久地相遇。
冯新岚明显是刻意在等她们回来, 桌子上的一壶水都只剩下了一个底，她就坐在靠窗的位置, 时不时地翻看手机, 以及桌子上的几张纸。
看起来十分心不在焉，因为池烟过去的时候, 冯新岚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她。
毕竟是自己的事情，池烟也没让姜韵在楼下等自己, 让她上楼先去休息了。
池烟一步步往那个位置像, 冯新岚所在的位置, 像是一个深渊，==又像是一个无底洞，看不见光亮。
十几米的距离, 池烟硬生生走了近一分钟。
直到站在了冯新岚的对面，女人才恍然如大梦初醒, 猛地抬眼看过来。
女人妆容十分精致自然，四十几岁的女人，因为保养的好, 所以除了眼角出隐约可见丝丝的小细纹以外，整张脸光滑得还如同年轻女孩子。
非常典型的豪门贵妇，十指不沾阳春水。
池烟和她对了个眼神，然后一言不发地拉开椅子坐下。
她这么不咸不淡, 冯新岚先前准备的一堆话，反倒都无从下口了。
周遭有其他客人在交流，和着大堂里和缓的钢琴声，把她们这一桌衬得越发安静诡异。
冯新岚把整杯水都喝完，刚要再去倒水，就听到对面的女孩子开了口：“您叫我过来是陪您坐着的么？”
冯新岚的动作停下，略微有些不自然。
她抿了一下唇角，“烟烟……”
池烟纠正她：“我叫池烟。”
这句话一说出口，冯新岚脸色顿时变得更不好了。
那是一种再昂贵的化妆品都遮盖不住的苍白。
“烟烟你别样……”
池烟有点想笑，微勾这唇角等她继续说。
冯新岚看出她眼底里溢出来的揶揄，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妈妈过几天就要回法国了。”
池烟已经懒得再纠正这个称呼的问题，她不说话，嘴角的弧度却扯的越发大，嘲讽之意显而易见。
冯新岚心底里一凉，像是直直地坠入冰窖之中。
她本来以为池烟和姜易没太深的感情的，但是就单单是这个表情，她已经能从池烟身上看出姜易的影子。
冯新岚攥了攥手心，把那几张检查报告一同给攥在了手心里，面上笑得还挺温柔，像是一个慈母。
池烟问：“然后呢，跟我有什么关系？”
“妈妈想带你一起过去……”
果然。
姜韵还真是一猜一个准。
池烟上半身往前倾了倾，“为什么？”
不等冯新岚回答，池烟又继续说：“我替你回答，因为没办法再有自己的孩子，所以想起我来了是吗？”
池烟自己都觉得这句话有点恶毒，但是没办法，她今天还就是想恶毒一回了。
有些话就是不吐不快，池烟眼睁睁看着对面女人的表情一点点地变化，表面上的雍容华贵全部裂开，露出遮盖在这层面具底下的真实情绪来。
惊讶，以及很难以察觉的沮丧。
“我说对了是吗？”
冯新岚完全没有办法反驳。
她吃流产药的时候，只以为自己还年轻，以后还有数不清的机会再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开始没有反应，冯新岚以为是时机还没到，可是几年过去，十几年再过去，她的肚子依旧安安静静。
国内外的大医院辗转去过无数过，中西药都在吃，结果没有任何好转，前些日去医院检查的时候，又得知子宫出了问题，以后都没办法再受孕。
这次以前至少还是希望渺茫，这次之后直接绝了她的念想。
池烟成了她唯一的女儿，以前，现在，以及未来的几十年。
人到中年，对名和利的追求开始退居到家庭健全之下。
池烟给自己倒了杯水，轻轻地啜了一口之后，她听到冯新岚开了口，像是在垂死挣扎：“烟烟，你跟妈妈一起去国外的话，代言、资源我都能给你最好的……”
“不靠你，我以后也会拿到最好的。”
“但是你能保证姜易喜欢你多久？”
冯新岚明显有些激动，语调都往上扬了好几个度，差点吧周遭几桌人的视线给吸引过来，“男人什么样，你看我还看不出来吗？”
她指的大概是池远山和她的现任老公。
池烟忘记后者叫什么名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