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这么说,但展凝不善的态度非常明显,都是一帮没怎么受过气的小祖宗,何润芝当下小声嘀咕了句,“大不了我另外买本赔你,有什么了不起。”
展凝说:“对,是没什么了不起。”
脚边堆的纸上是大片的不算漂亮但还算工整的字迹,此时看着仿佛被人扇连环双巴掌,展凝真是腮帮子疼的脸都僵了,脚轻轻一转,踩在了上面小幅度捻了捻,随后转身走出去。
程谨言低头看着那堆乱糟糟的废纸,在何润芝要凑过来的时候把她给推开了,看见一起长大的小伙伴的喜悦已经因着展凝的反应给冲刷的七七八八。
他觉得自己好不容易跟展凝搭建起来的还算和谐的关系又崩裂了,这让他有点挫败和愤怒,不由得转头瞪了何润芝一眼。
何润芝噘嘴:“谨言,你什么时候回家,这里一点都不好。”
“不回。”
厨房旁边还有一个小隔间,里面装了一台不小的烤箱,还放着未拆封的锅碗瓢盆等杂物。
展凝躲了进去,锁上门,她打开边上的小窗,朝北的方向,满目漆黑。
风有点大,深冬的寒意丝丝渗入进来,她喝了口水,水是冷的,原意是想将心火给灭个彻底。
展凝抖了下,心火没怎么灭,牙根倒是被冻的有点受不住。
她难受的咧了咧嘴,将杯子往边上一放,双手往窗台一撑开始发呆。
这个呆发了多久展凝不知道,只知道敲门声响起时她的脚底微微有点泛了疼。
来敲门的是李知心,两位算的上是不速之客的人已经走了。
“你这大小姐脾气走了没?”李知心往门上一靠说。
展凝思考了一秒:“我这脾气真要上来还不把他们给拎飞了?”
“呦,挺能耐呀,你怎么不上天?”
展凝吊着眼瞅她,抗议姿态明显。
李知心双手一摊:“不服气也没办法,谁让人是我们衣食父母,你要以后有本事可以让你爸不仰人鼻息的来养你,你爱怎么干怎么干,这话没异议吧?”
展凝打商量:“就不能想办法让他去别人家?咱家经济状况也一般,多个孩子其实也蛮累的。”
“倒不是没办法,大老板手底下员工估计是要多少有多少,找出几个家里有孩子陪小公子的想来还不少。”
展凝双眼顿时亮成千瓦灯泡。
李知心笑了下:“可惜老展同志没那个胆,他现在的月收入因着小公子已经翻了三番,因着这事万一被裁了,你给这么高工资吗?”
展凝:“……”
万恶的资本家!
展凝回到卧室,原本的杂乱已经收拾干净,那些不堪入目的残页也摞成一叠放在床头,角对角整齐到近乎欲盖弥彰的想掩饰住方才的狼藉。
还装什么装,破了就是破了,放再整齐不能用就是不能用,难不成还能把那模特的红绿脸变白不成?
展凝负气的手一挥又把那些东西给扔回了地上。
妈的,不要了,一看这些玩意就来气,宁愿重来。
她在心里这么一通嚷嚷完,扭身去洗脸刷牙。
有了前车之鉴,第二天出门的时候展凝特意把门给锁了。
展淮楠难得这个早晨还没走,吃完早饭擦手,看着他们:“今天我送你们过去,赶紧吃。”
展凝:“老爸,能不能给领导提议下每天都送我们一趟?”
“你能给我老板提议下别出差吗?”
展凝用力咬了口面包:“逗你玩呢!”
“幽默感渐长啊,同学。”
展凝:“嘿嘿嘿!”
结果要出发时展淮楠接了个电话,随后匆匆忙忙朝外奔去,火急火燎的说:“你们还是继续坐黄包吧,下次啊下次!”
话落,人也一溜的消失在了门口。
三人在原地杵了会。
程谨言抬头看默不作声的展凝,伸手戳了戳她的小臂。
展铭扬在一边说:“姐,走吗?”
展凝朝窗外看了眼,天阴沉沉的,雨下的就跟海水倒灌似得。
“走走走!”展凝说:“把塞你们书包里的围巾手套再掏出来挂自己脖子上,速度啊速度,迟到了算你们的。”
两孩子比着赛一样将鼓鼓的书包放沙发上,从里面掏出原本可以省下的装备,胡乱的往自己身上一套。
展凝有点看不下去,最终各自搭了把手,扯了扯其中一人的围巾,又拽了拽一人的毛线帽,成功都只露了一双眼后带着人出门了。
下雨的深冬恐怖的让人头疼,夹杂着雨滴过来的冷风更是能将寒意又拔高一个度。
黄包车就停在单元楼门口,尽管上去时还不会跟雨有亲密接触,展凝还是给两孩子先套上了小雨衣。
她嘱咐着:“省的等会下车的时候再穿了,到时进去时别跑,今天穿太厚了容易摔跟头。”
两孩子都点了点头。
展凝:“走吧!”
黄包车是电动的,上车后师傅钥匙一扭,油门一拉,车子慢腾慢腾跑了出去。
往常感触还没那么大,今天简直就是四面楚歌,那风从头到脚有缝就钻,连挡都没处挡。
展凝感觉这么下去自己能给妥妥冻死了。
她咬牙硬撑了会,最终抗不过,将边上安静坐着的展铭扬给扛了起来抱到自己胸前:“宝贝,姐姐冻死,你给姐姐挡挡风。”
展铭扬眨巴眨巴眼,声音模模糊糊的从围巾下面传来:“姐,你冷啊!”
“是啊,姐要冷死了。”
展铭扬“咯咯咯”的笑:“我一点都不冷,我比你厉害。”
“是啊是啊!”穿了两件棉袄,两件毛衣,一件秋衣,外加了个防风雨衣后要还冷那才见鬼。
因为穿的多,展铭扬双手都快扣不到一起,只能放两边跟小鸭子似得高兴的摆了摆。
然后说:“可以把手放我肚子,我可暖了。”
展凝毫不犹豫的说:“好啊!”
将快冻僵了的手钻到展铭扬的小棉袄里,顿时一阵暖意,热噗噗的唯一热源都让展凝快感动哭了,她下意识的动了动手指。
手下还隔着不少衣物,但展铭扬还是感觉到了,“咯咯咯”的又笑起来:“不、不要捏我。”
展凝被他的模样逗笑了:“痒啊?”
展铭扬弯着湿漉漉的双眼点头:“嗯嗯!”
展凝顿时坏心的又捏了他几下,展铭扬痒的整个人都扭了扭。
就在两姐弟玩的高兴的时候,一直闷不吭声的程谨言突然靠了过去,硬是挤出一个缝躲进展凝怀里。
跟展铭扬一人占一边的靠着,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我的也暖。”
第16章
展凝没动,对程谨言的话也没有丝毫反应,一只手被程谨言给挤了出来,另一只依旧暖呼呼的放在展铭扬棉衣里,一冷一热的鲜明对比让她脑门有点发涨。
身前两个巨大肉球,一人靠着她一条腿,展凝感觉自己都要被挤劈叉了。
见人没反应,程谨言眨巴着眼又强调了句:“我的肚子也暖。”
“嗯,”展凝点头,敷衍着说,“暖着吧。”
“你也可以捂手。”
“不用了。”
僵着姿势这么呆了会,西北风持续狂轰滥炸,程谨言见她右手还钻在展铭扬小棉袄里没拿出来,突然拿起她左手也往自己肚子里揣。
因为带了毛线皮蛋手套,加之衣服穿的又多,动作非常的不方便也不灵活,更使不上力。
展凝一下就把手给抽出来了:“哎,你今天怎么一回事?车上坐着呢还调皮什么,这要掉下去按着你现在的体积可以直接滚对面楼顶去信不信?”
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的德行,也不知道谁前一分钟还在那闹腾。
“哗哗哗”的雨声,掺杂着老旧黄包不知哪里卡着的杂音此起彼伏,程谨言嘴皮子动了动,展凝完全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都赶紧各自坐好。”她当下没心情继续拿展铭扬挡风了,将两人往边上一拨。
展铭扬眼珠子骨碌骨碌转:“姐,你不冷了。”
“啊,”展凝顶着冷风,打了一个抖索后说瞎话,“不冷了。”
展铭扬便又眯起眼睛在那笑,也不知道笑什么,成天那么乐,傻乎乎的,展凝看着看着,神情也慢慢柔和了下来。
反观程谨言则消沉很多,两手无意识的搭在前方,眼睛盯着路边飞速后蹿的建筑物,眸底冰凉的就像这个深冬,带出点茫然和故作的委屈坚强。
卖乖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被人不留情的推拒更是件很伤自尊的事情,他鼓足了多大的勇气,就遭到了多大的反噬。
程谨言别别扭扭的在心里想:“她肯定还在生气,这人一直都跟头牛一样,气过了还是会稍微对自己好些的。”
当天傍晚回家后,冻了一天的展凝在屋里暖和了会,就从房里拎了只垃圾袋出门。
里面装的都是早上起来时被她扔回地上的废纸,以及剩余的一些杂志,现在又一股脑的重装回垃圾袋中,很有些来回折腾的意思。
展凝坐着电梯下楼,甚至兴致颇高的哼着小调。
到了一楼,手甩着垃圾袋晃悠出来,天还没黑透,雨下午就停了,地面只微微泛着潮,温度依旧是低的。
因为用不了多少时间,展凝没有穿外套,将垃圾袋扎紧实,隔着三四米的距离遥遥朝一排的大垃圾桶投掷过去。
“我去!”准头欠佳,在垃圾桶边沿上狠狠一撞直接落在了外面,袋口一松,还要死不活的飘出来几张。
展凝连忙小跑着过去捡,有了一次教训也不做妖了,捡起来直接往垃圾桶里扔。
“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就是典型的吃饱了撑的。”展凝在那自言自语嘀嘀咕咕了一阵。
冷风过境,连打几个喷嚏后,一抹鼻子又埋头朝公寓楼奔去。
上台阶时,眼一抬,随即愕然:“你怎么在这?”
走的朝北的门,这边的采光不好,几根廊柱,边上还是个小花坛,萧条的枝干四仰八叉的戳在那,又加上阴天,这光线就是躺在午夜叫都叫不醒的一个昏沉状态。
程谨言就那么靠着玻璃门站在阴影里,要不是身上穿了个橘色毛衣,展凝能目不斜视直接走过去。
也不知道下来多久了,小脸冻的白白的,也没多穿衣服,脚上套着一双狮子头的棉拖鞋,前段时间李知心去超市时看打特价买回来了,由小到大每人一双,家里人若到齐围一起吃饭,桌下就是妥妥的动物园。
展凝见他呆头呆脑的不吭声,又问了句:“问你话呢,怎么跑这来了?”
程谨言手指在门把手上轻轻的抠,小声说:“我来看看你。”
这回答让展凝感觉十分的神奇,她想:“我什么时候成国宝了?”
嘴上说:“回楼上不就可以看了,至于巴巴的跑下来?”
展凝冲他挥手:“走走走,赶紧走,上楼,冻死了”
程谨言连忙跟她屁股后跑过去,事实上他就是想跟着下来看看展凝去干嘛了,往常展凝是个懒出翔来的人,进了门就不愿意再动,沾了椅子就不想再起,有时口渴了都差使展铭扬来回跑腿,鲜少有这么勤快的时候。
上了电梯,程谨言偷眼看了看她,这人可能是真挺怕冷,此时正原地跑步,在那小幅度的颠啊颠,长马尾也跟着来回甩。
程谨言盯着那带有些许弧度,看起来非常柔软的发尾好一会,突然叫了她一声:“姐!”
展凝抬头看着上面飞快跳动的数字:“嗯?”
“你刚才扔的是昨天那个本子吗?”
小孩声音软软的,像甜腻的水果软糖,但依旧掩盖不住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质。
展凝跑动的动作顿时停了,她啧了一声,扭头正要开口说什么。
电梯突兀的抖了下,随即光亮的照明无声的熄灭了。
程谨言小声的“啊”了一声。
展凝也被狠狠的吓了一跳,这什么情况,电梯故障了?要不要这么见鬼?
她连忙凑过去在电梯壁上一阵瞎摸,先按了紧急呼叫按钮。
现在手边没有任何通讯工具,电梯状况也不知道多久才会被人察觉,哪怕察觉了赶过来维修也说不好具体要多少时间。
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救援,只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那种没着没落的感觉非常难受,这才刚开始,时间越久不安和压抑感会越来越明显。
展凝有些烦躁,加上气温低,穿的少,那股子寒意因着此时的环境感觉更重了不少。
“程谨言?”展凝叫了声。
她侧耳听着对方的动静,诡异的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展凝后知后觉发现有哪里不太对,茫然的看着前方:“程谨言?你怎么了?吭个声!”
半晌后,展凝靠着电梯壁慢慢的蹭过去,转了一个90°又过去几步终于碰到了人,似乎是在地上蹲着。
展凝俯身正要去拽他,程谨言先一步突然极大动作的抱住了她的小腿,在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又摸索着往上抱住她的腰,之后又是脖子,然后双腿并用的往上她身上爬。
展凝只来得及“哎哎”了几声,还没完整说出来一句话,身上已经挂了一只猴。
估计是被吓狠了,小孩喉咙底发出模糊的声响,身子也小幅度抖动着。
展凝原本想将人扒拉下去的动作顿住了,思考了几秒,最终还是抱住了身前的小男孩:“行了行了,我……我靠,你他妈给我松口!”
不知道为什么程谨言突然张嘴咬住了她的脖子,而且力道相当之狠,剧痛袭来之际展凝下意识反应就是一把扽住程谨言头发往外死命的拽,结果她用的力道越大,程谨言下嘴的力度也更大,简直成正比增长着。
展凝比较怂,连忙松了手,倒抽着气,断断续续的说:“我……我怕了你了,咬就咬吧,但……哎,你轻点,轻点!大哥,我叫你哥行不行?”
程谨言呜呜叫着,丝毫没有要松口的意思。
展凝在疼出一身冷汗的同时,也懒得再费口舌了,她移到电梯门旁边靠坐下来,脱下自己一只鞋有一下没一下的往门上敲打。
黑暗中没有任何的时间概念,可能只是过去了几分钟,也可能已经过去很久,程谨言咬着的力道终于稍稍轻了些。
展凝痛苦的张了张嘴,很有种马上将身上这人掀下去的冲动,但又怕人再次发狂,只能硬生生的忍着了。
温度很低,两人穿的都很少,程谨言唯一能接触到的热源就是展凝这块肥肉,在应激反应过去之后,他渐渐的平静下来,额头抵着的地方是温热的,嘴里有淡淡的血腥味,他还不太清楚自己咬的是什么,只是下意识的不想松口,只有贴着这个热源,闻着这淡淡的味道才能让他不那么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