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嗔怒的往她背上拍了下,没在这个话题上纠结,很快又往别处扯去。
嬉笑喧哗中,展凝看着眼前这圈布满褶皱的一张张脸皮,品着人生百味,无言的将杯中啤酒喝了个光。
她在这边住的是个二十来平小房间,是别人私房划出来的一块,卫生间厨房都得跟别人合用,最开始的时候非常不习惯,但一天天下来也不知不觉的住了一年多。
这一年多的日子跟展凝曾经的生活完全天差地别,接触的人事就像两个反面,没有任何的交集点。
但这同样是一个生活状态,除了所谓的物质和环境,就精神上对比而言后者反而更加丰硕。
展凝将东西收拾了下,放地上一看也就一个行李箱。
次日下午,展凝随着人流往出站口走,展铭扬的信息持续狂轰乱炸着,得知到站后电话打了进来。
“出来了吗?走哪了?”他在那边激动的喊。
“正下电梯。”
展凝歪头朝外面看,底下都是走动的人头。
“姐!”有人高喊了声。
展凝眯眼接着找,真实声音听到了,真人一时还找不到。
“这呢这呢!正右边往下!”
展凝一低头就见到了在跟着电梯走的展铭扬,露着一口大白牙,高兴的不得了的样子。
展凝收线,冲下面的人笑了笑。
“你头发怎么成这样了?”展铭扬还在下面喊。
周边都是人,随着展铭扬的话整齐划一全把视线落在了展凝头上,走在前方的还扭头望了过来。
事实上除了头发短了些,也没那么不可见人。
展凝觉得在这个环境里喊来喊去累不说,也挺丢人,由此没吭声。
等落了地,展铭扬摸摸她的头,将方才的问题又提了遍。
展凝说:“头发而已,难道你想让我去镶钻?”
“我给你镶。”他笑嘻嘻的说。
这么久不见,展铭扬变化不大,但展凝的变化就大了很多,可能时间对女人而言确实要更为残酷。
上车后,展铭扬时不时将目光落到她身上,从她毛躁的头发,到黝黑的肤色,再到更瘦了一轮的身形,每一处都在昭示着她过的日子相当坑爹。
展铭扬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又紧,忍着满满的心酸和心疼,故作轻松的说:“你是去干嘛了,把自己弄的跟黑炭似得。”
展凝看着窗外飞逝的陌生街景:“噢,去挖煤了。”
“你居然还有这手艺了。”
“多门手艺,多条活路。”
展铭扬快速侧了下头,半晌过去,脸上的轻松最终撑不了了,沉沉的说:“辛苦了!”
辛苦吗?
刚做那份工作时展凝会经常帮着他们卸货,那会坐办公桌后时不时腰疼,还被货物压过脚,至今脚背上还留着一个坑,更不用说其他七零八碎的东西。
照这么看就身体而言确实是辛苦的,但也可能是身体疲惫的原因让她开始睡起了好觉,这一年多她从来没失眠过,吃的好也睡的好,现在看着瘦,其实身上都是薄薄的肌肉。
她也可以跟别人毫无顾忌的谈笑风生,不用担心自己的一举一动是否会被人偷录下来,她可以想去哪就去哪,身后再不会有尾巴。
原本蒙尘的人生,变得干净而明朗。
展凝说:“其实我过的挺开心的,只除了得不到你们的消息,其他我都很满意。”
她已经习惯那里的市井气息,会让她觉得自己是真正活着的。
这边的房子也是三室一厅,展凝到的时候李知心抱着她痛哭了一场,可能是思虑过重的问题,两位长辈看过去苍老了不少,鬓边白发横生。
直到这天展凝也才知道李知心因着那次她的误死事件而打击过大落了病根,身体一直不见好,展淮楠也有了三高,都需要长期用药。
不过在他们看来这些都没什么,只要自己的孩子能平安回来,哪怕以命抵命都是值得。
之后展凝在家里休息了很长一段时间,陪展淮楠下棋遛鸟,陪李知心逛街买菜,展铭扬每天下班回来后也会带着她出门散步。
其实展凝是不太想跟他一起出门的,因为做电灯泡这事非常没意思。
展铭扬依旧跟江蓠在一起,后者依旧宠着前者,有时候看他们的互动,展凝总有种这两位性别互换的感觉。
但不管她怎么想,年轻人自己满意就好。
又一个换季的时间里,展铭扬跟展凝闲聊时说到宋阳。
展铭扬:“那会他过来是让我带他去你的墓地,当时身上还带了伤,我问他怎么回事,他先是摇了摇头,后说把程谨言的车子给炸了。”
展凝嘴里的一口咖啡喷了出去,惊声叫道:“把车炸了?人伤的严不严重?”
展铭扬:“还好,不是很严重,我拉他去医院,他也不愿意去,反正后来是慢慢好了。”
至于宋阳为什么会跑去炸车,不用问也能想到原因。
展凝挺感动,同时又很后怕:“亏得那边没把他怎么样,不然抓进去分分钟的事。”
展铭扬搅着杯里的咖啡,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暗沉下来,好一会才说:“你的事对程谨言打击也大,可能也是想补偿,或者是让自己心里好过些,他一直都没什么举动,甚至是说纵容着小阳哥在那搞鬼。”
打击大是必然的,至于补偿或者心里好过些,其实听了就很讽刺。
展凝转而又想到程谨言最后的模样,两世生活这个人所表现出来的完全是两副面孔,从知道程谨言重生过来那一刻起,她就再也没用过平和的目光去看待他,他们之间的较量不断往边缘涌去。
一次次的逼迫和囚禁,让展凝压根想不起这辈子幼时的痕迹,由此对那个人也就更刻薄的多。
展凝暗地里叹了口气,不知道该为对方可悲,还是为自己可悲。
在展家搬迁的同时,宋阳跟着也搬到了这里,他依旧开了一家小店,这次卖的是奶茶。
展凝在展铭扬的陪同下过去看了一眼,小店面积很小,装潢的倒是有之前那家店的风格,年轻的服务员往来工作着,生意还不错。
展铭扬说:“小阳哥经常出远门,前两天又走了。”
展凝意外:“做什么?去旅游?”
“应该吧,也不爱用手机,给他打电话十个里面有九个是打不通的,不过我给他留言了,知道你的消息应该会很快回来。”展铭扬说。
展凝点了点头,过后不久她在这个小镇闲逛时看到了一个废弃的四合院,某个想法油然而生。
“我不同意!”李知心第一个表态度,“难得回来了还要往外跑,你想都别想!”
展凝:“不是,那四合院离咱们家很近的,我就那边住住,家里也住住嘛,没差的。”
李知心非常坚定:“反正我不同意,你就给我安安分分在家呆着,有这个闲时间你好好找个男人过日子,别的崩想。”
“……”一说到这个,展凝就怂,她给展铭扬和展淮楠丢眼神,拉助力。
展铭扬敷衍的提了句:“女大不中留,就让她出去练练,没事。”
李知心转头就怼:“差点连命都没了,还练?!你给我出去练练,别回来了!”
“不是,”展铭扬坐正了些,抗议说,“她是你女儿,我就不是你亲儿子了?”
李知心憋着气,没吭声。
展淮楠在那翻报纸,见场面僵持住了,恰当的溜进来一句:“未来的事怎么样谁都说不好,过的开心最重要,咱们不能限制了孩子,何况要实在不放心你也能多过去看看,反正一个地。”
确实如此,展凝不是未成年了,她总要有自己的生活,总要在这个城市找到自己生存下去的价值。
这么软的硬的磨了几天,李知心松了口。
四合院的主人是个老太太,房子虽然已经很破败了,老太却也不轻易出租给别人,一是怕别人生活习惯不够好,搞脏了院子,影响环境。二是四合院有一定面积,大部分人会选择合租,几家人住在这容易出现矛盾,她烦那些搞七搞八的琐事。
得知展凝来意,确定只有她独住,并不会大肆改建后,老太太勉强同意了。
说完租房,老太又跟她闲聊了几句:“你说这房子主要用来做衣裳?”
她们坐在老太新公寓楼下的亭子里,展凝点点头:“是,您未来有需要,我也可以给您量身定做。”
“我要求可高了!”老太架着一副老花眼镜,顶着满头白发,着一身唐装,十分贵气逼人,“一般手艺我都看不上。”
展凝笑了下:“是,那我努力。”
院子修整了一下,又添置完工具,一周后展凝住了进来。
展铭扬四处看了一圈,院中间是棵大樟树,边上有石井石桌,另一边还点缀了一些绿色植被,搞得非常有模有样:“看着很舒服啊,我都想住在这了。”
“别,你要不住家里就住江蓠那边去,我可不收留你。”
展铭扬:“没良心!”
最大的堂屋整成工作室,摆了一张巨大的工作台,上方都是剪裁熨烫工具,一边的墙柜上则是各类布料,角落是装点用的配饰。
展凝看着这些东西,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慨,好像跟过去又有了一种微妙连接,她有些害怕,又一些期待。
她将一块木牌挂在大门外,上书:展氏裁缝铺。
第88章
曾经的工作所积累的资源到现在都成了浮云, 展凝的裁缝铺开了几天只接了一个生意,还是一阿姨过来让她帮忙缝裤裆的。
展凝哭笑不得的同时也有些发愁,好在她暂时还亏得起。
半个月后来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客户, 年过半百的一个肥大妈, 对方下个月要去喝喜酒,所以特意过来想赶制一身。
“喝喜酒嘛, 那肯定得喜庆些,料子稍微好点, 价格当然别太贵。”大妈在那边走, 一边挑颜色, “这个可以,呦,这个也不错。”
她往自己身上一比划:“应该还是衬肤色的。”
展凝站在一边适当的做出建议, 过后她在纸上随意画了几笔,将大致款式挑出来给人选。
拿笔端在纸上敲了敲:“这个式样还是蛮适合您的,中规中矩的同时也不失新颖,您可以考虑看看。”
一般裁缝铺都没有这样的待遇, 基本都是让人自己挑块布,然后裁缝师傅按着常规款式将衣服做出来,手艺不错的师傅可能会在细节上给点缀下, 要手艺不过关的拿回去也就是搁柜子里供着。
大妈傻眼的看了会她随手画出来的服装款式,又惊又喜的说:“小师傅画画很好啊,我那孙子学了好几年画了都还画不好一朵花,还不如跟着你来学呢。”
“……”展凝无奈的扯了下嘴角, 等着对方自己把关注点重新放回去。
最后还是挑了展凝建议的那个款式,并拿到了一个非常优惠的价格。
正事说完了,大妈也没有马上就走,裁缝师傅很少有女性的,何况是这么年轻的姑娘,还长得眉清目秀很让人有好感,她瞧着新奇的同时也忍不住想跟人唠唠嗑。
这一闲聊就聊了快两小时,展凝也是醉了,不过好在她的耐心练出来不少,也没觉得不耐烦,就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
因为没什么生意,所以展凝的空闲时间非常多,利用这些时间她自己做了一些时下年轻人比较喜欢的款式,然后拿到路口的服装店拖他们帮卖,卖出去了就给人分成。
等真正做起来是几个月后了,全靠了房东老太太,可能是来检验展凝的手艺,又或者纯粹是路过时给人捧个场。
展凝给老太太做的是一身旗袍,用着以前钟乔松的细节技巧,老太太收货后非常满意,渐渐的在那个圈子里传了开来,陆续开始有真正喜欢高定的人过来光顾。
工作步入稳定,收入颇丰时,这一年又要过去了。
正月初三这天,展凝见到了一个人。
冬日薄光下,对方风尘仆仆的站在自己面前,左脸眼角挂着一条几公分的疤,给人平添了几分戾气。
他身上还背着一个黑色的登山包,看着展凝也没什么表情,哑着声音说:“回来了?”
展凝点头,满心酸涩融在嘴角的笑意中散了出去:“好久不见,宋阳!”
宋阳好似不敢再看她一样往边上转了下头,又有些局促的抓了抓头发,对眼下的状况透露出一点无所适从。
他不是不喜悦的,如果这是真的话!
不,这当然是真的。
只是到现在还有些不敢相信,他从来没想过死而复生这种事会发生在现实生活中,尽管在最初得知展凝出事的消息时,他一直抱着这样的希望。
然而随着时间的过去,在噩梦中惊醒的次数增加,这样的希望便越来越薄弱,最后再不敢去奢望。
他放过了展凝,也放过了沉在里面的自己。
每个人的生命理应有它的存在的理由。
宋阳从记事起就没被命运眷顾过,他只是活着,他从来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直到后来他为了这个人而活。
所以在知道展凝出事后,宋阳的脑袋一直是空白的,行尸走肉到现在,见到这个人再次出现。
他突然后知后觉的尝到了心脏搅紧的剧烈疼痛,痛苦的蹲到了地上。
等再缓过来,他已经坐在了展凝的工作间内,眼前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
“舒服点了吗?”展凝问他。
宋阳白着一张脸,点了点头。
遭遇了这么多事,再见面时反而没什么能说的了,展凝知道宋阳为自己做的所有,这些点滴的付出不是一句谢可以划清的,甚至说了这样的词反而有种亵渎了对方心意的感觉。
展凝冲他笑了下,似感慨,又似期待的说:“未来我们都好好生活。”
在平常中品味平静,在琐碎里解析人生。
宋阳跟着扯了下嘴角,尽管弧度非常浅,可一切过往都在他平和下来的目光里烟消云散。
已经是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展凝这悲催货到现在都孤家寡人一只,可也不能因为她的情路不顺,而阻隔了展铭扬的婚姻。
婚期定在春末,婚礼前需要准备的东西非常多,展凝陪着四处奔波采购,同时还要给两人准备结婚礼服。
展铭扬说:“随便缝缝就行了,别弄的太考究,在我看来只要是从你手里出来的就行,就是乞丐服我都穿。”
展凝直接打断他的口无遮拦:“你闭嘴吧!”
拍婚纱照是周末,要远途去其他省份,离开前展凝帮他们在婚纱店选礼服。
这边是市中心,马路上是密密麻麻的车,每一个红绿灯都能拖一溜的车尾,对面是主题餐厅,旁边是特色小吃,非常的热闹。
展凝在各个衣柜前慢吞吞走过,挑选完要用的服饰后出来后朝外面看了眼,她打算等会回去时先去对面吃点东西垫垫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