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过后展凝再也不用为自己的三餐发愁了,程谨言每天变着花样的给她捣鼓,好像他人生的唯一目标就是这些东西。
季节转换时连着下了快一星期的雨,冷空气随之入侵,南方的骇人的冬季来了。
雨势有点大,上午还没停过,时间已经接近正午,展凝捞过手机刚订完外卖,院门被人撞了开来。
程谨言一手举着一把彩虹伞,一手拎着一袋东西慢吞吞走进来,身上被雨淋湿了大半,脸上不知是被冻得还是什么,没有一点血色。
他勉强笑了下:“不好意思,今天我来晚了,我马上去做。”
说完转身朝厨房走去。
展凝在他身后说:“我订完外卖了。”
程谨言脚步顿了顿:“那……我把东西先整理一下,明天再做。”
长长的屋檐下,男人步伐艰难的走远,消失在一道小门里。
展凝看着沉沉的天色,好一会才朝那个方向走去。
不大的厨房里,他买回来的食材乱七八糟的堆在角落,自己则趴在小圆桌上,整个人都在止不住轻颤。
展凝目光往下,桌子遮掩下他的右腿抖得更厉害。
“你又是何必呢。”展凝说。
程谨言倏地自双臂间抬起头,讷讷的看着来人:“姐。”
展凝在他对面坐下:“程谨言,我不愿去怪你什么,但要我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的看待你,这也不太可能。”
那些黑暗的过去,直到现在都会让展凝时不时的做噩梦,她永远都忘不了,由此也无法很好的面对这个人。
她看着已经傻在那的人,轻声说:“这段时间我的态度还不够明显吗?”
一直没把话说太死,是多少对现在的程谨言存了些怜悯,给彼此留点余地,不代表她就接纳了他。
她一直以为程谨言自己会想明白,会做出最适合的抉择,但就现下来看似乎完全不可能。
程谨言整个人抖得更厉害了,搭在膝盖上的手不知觉的拢成了拳:“姐,今天下雨我才来晚了,我……”
展凝抬手制止他的话:“你懂我的意思的。”
“我只是想这么做。”他满脸无助的看着展凝,企图从这人身上寻出点柔软来,结果自然是令人失望的。
展凝:“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折腾自己?”
什么样的日子算好呢?
锦衣玉食?吃喝玩乐?家业有成?或许对很多人来说这些都算。
可对他而言并不是,能让他觉得是好日子的生活或许就是能日日看到展凝,尽自己所能的去照顾她,这是他余生里唯一想做的事情了。
可展凝并不接受……
程谨言突然就像荒原中迷途的羚羊,周边是危机四伏,唯一的救援说要放弃他。
他能怎么办……
程谨言:“姐……”
展凝起身往外,边说:“多喝点热水,等腿舒服了,就回吧。”
随着话音的终止,她的背影也消失在了厨房门口。
程谨言愣了好久才蓦地红了眼眶。
但是这一天的谈话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程谨言依旧每天过来按时报到,只是不敢再跟展凝说话,每天离得远远的,只敢抱着那只狗一个人杵着。
他也还是做饭,做完了就放在那,没再跟展凝一个桌坐过,他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以此希望换来展凝对他留在这的应允。
展凝是无奈的,无奈中渐渐的又觉得有点好笑。
某天展铭扬拎着一小箱草莓过来找展凝,一脚踏进院子,没心没肺的喊完一声姐,扭头就见到了一个大瘟神。
展铭扬吓得脸色大变,下一秒就将拎着的草莓狠狠的砸了过去:“滚,谁他妈准你来这的?!”
他冲过去,一把拽住程谨言的领子将人给提了起来,转手一拳砸了上去。
眼前的人差点害的他失去了最亲爱的家人,他对他的恨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因着幼时的陪伴,在这份恨意中包含了更多的东西,程谨言毁掉的不单单是展凝,还毁了他一个绝好的兄弟。
“还手啊你,摆着一副任人打骂的模样又算个什么事?怎么?现在后悔了?认错赎罪来了?”展铭扬猛地把人一推,赤红着眼大声吼道,“我告诉你晚了!滚吧!”
整个院子都是展铭扬暴躁的叫骂,原本见到人兴奋的要迎上来的狗吓得已经缩在了角落一动不动。
程谨言则狼狈的倒在了地上,沾了一地灰不说,脸上很快也起了明显的红肿。
他单身撑着坐起来,拿手背碰了碰见血的嘴角,埋着头一声不吭。
展铭扬抬腿就是一脚踹过去:“我叫你滚!”
程谨言疼的瑟缩了下,轻声说:“小扬,我改好了。”
展铭扬忽然呼吸不畅似的抖了下,鼻子一堵,眼眶瞬间泛起了热。
他想到了那个总是一本正经的小男孩,总是像小大人一样的跟他说小扬不能干这个,不能干那个,不然姐就要骂了。
小男孩渐渐长大成了俊朗的少年,他话依旧不多,但对着自己总是会多点笑容,由此害得他还被班里女生嫉妒。
这个少年是谁呢?是他那比亲兄弟还亲的发小。
可眼前的人又是谁呢?
程谨言低低的强调了下:“真的,我真的改好了。”
展铭扬猛地转身跑进了展凝的工作间,大力甩上门,背靠着门板喘粗气。
一扭头看到了站在窗口的展凝,静静的对视片刻,展铭扬低着头走过去抱住展凝,很快展凝的脖子上有了些潮湿的东西。
展凝将目光重新投向窗外,原本坐着的人可能是累了又躺回了地上,缩在角落的狗走出来挨着他的身子也躺了下来。
那边的一人一狗在想什么她并不知道,只是展凝隐约的也觉得这人挺无辜。
展凝拍了拍展铭扬的背,说了句:“小扬,不怪他。”
始作俑者并不是眼前的程谨言,只可惜这一点只有展凝跟程谨言知道,而其中原由不可能细枝末节的告知外人。
展铭扬情绪平复后没再失控的接着去揍人,但任由程谨言留在这也是不太可能,要走的时候他一把拽住程谨言要拖着走。
程谨言死活赖在地上没动。
展铭扬喊了声:“还不滚!”
程谨言摇头:“我不走。”
“妈的!”
展铭扬直接上手抱住人就拖,程谨言到这时才挣扎起来,两成年男人这个下午在地上滚成了一堆。
最后双方都筋疲力尽,展铭扬忍无可忍的说:“我他妈小时候都没跟你这么打过!”
一句话说完,两人都愣住了,展铭扬最后面色的难看的放开他,翻身坐到一边,沉默的又过了半晌起身走了。
而展凝始终在工作室忙自己的,一直没去管他们。
等太阳落尽时,展凝走出去,看到了灰头土脸的程谨言,整个下午居然也没想着要回去拾掇拾掇。
展凝说:“明天别来了。”
拒绝的话听多了也就麻木了,程谨言无动于衷的坐在小板凳上,一手抓着狗耳朵揉捏。
展凝紧接着又加了句:“我要出远门。”
程谨言霍然抬头。
第92章
展凝要去的地方是那个海岛, 谢玲身份证上的住址。
她顶着这个名字生活了两年多,而真正的谢玲已经深埋大海,也不知道谢家其他人已经急成什么模样,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 她都得走一趟。
程谨言:“什么时候回来?”
“不好说。”展凝上下扫了他一眼,“你这么穿着不难受?”
脏不说, 不管是衣服还是裤子都被拉扯的没样了,外套有几处更是悲催的破了几个洞, 怎么看怎么寒碜。
程谨言现在还哪来心思去管身上的衣服, 他巴巴的看着展凝说:“姐, 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行。”
程谨言:“姐,我、我不会干嘛的,我就跟着而已。”
展凝奇怪的看了他几秒, 随后有些可笑的说:“你怕我死啊?”
程谨言被雷劈似的僵住了。
展凝语气中的轻松,是程谨言心里无法承受的重量。
她的一次假死,让他也跟着死了一次。
展凝说:“放心,死不了, 我没那个胆。”
出发时间定在两天后,展凝兜兜转转,彻底踏上那个小小的海岛已经是次日的下午, 跟着其他乘客一起下船时她有点脚软。
抓了两只土鸡的大妈带着浓重的当地口音问了句:“人没事吧?”
展凝摆手,勉强笑了下:“还好。”
“晕船不好受,回的时候提前吃个药。”
展凝点头:“谢谢。”
这个岛不大,但是住户很散, 展凝拿着张便条见人就问的摸过去,摸到一半这个行程便提前告一段落。
缺了好几颗牙的大爷一边摆手一边说:“没咯,都没咯。”
后面还有几句话,但由于地方音过重展凝听不太明白,听得费力,对方也笔画的激动,展凝最后道了声谢,还是继续往前走。
到了目的地,看着眼前破败荒凉的房舍,展凝突然明白过来那位大爷后面的话说的是什么。
他说:“没咯,早没人咯,一个都没咯。”
四分五裂的窗户和大门,剥落的墙体,还有倒的乱七八糟的杂物。
这里一看就知道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人居住过了。
回去的路上展凝又问了一个距离相对近些的邻居,对方告诉她谢家夫妇早些年前后都得病去世了,就留了一个女儿下来,至于这个姑娘现在去了哪就不清楚了。
展凝走在蜿蜒的公路上,耳边是起伏的涛声。
她看着那一长串一长串涌过来的白花花的浪花,好像突然有点明白谢玲为什么会选择跃入这片海域了。
当你的身后一无所有,前方又迷雾重重,生存就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对于某些人而言,他们在乎的人还活着,才是他们活下去的理由。
人活着得有个奔头。
展凝从当地渔民家里买了颗晕船药吃了,随后上船返回。
因为是最后一班船,到码头已经没什么人,展凝下船往外走,原本就有点晕的脑袋因着周边浓重的腥臭味更是进了暴风圈。
完蛋,要吐!
她拿手背抵在喉咙底,不断的吞咽口水,企图将不断漫上来的恶心感给抗下去。
身边突然经过一个人,背着一个大竹筐,里面装着的不知道是咸菜还是咸鱼的东西,一阵怪味猛地蹿进展凝鼻腔。
开闸泄洪,瞬间吐了一地。
前后左右的人躲瘟疫一般的边叫骂边四散开来。
展凝很想说声抱歉,奈何身体情况压根不允许她发声。
在她吐得昏天黑地生无可恋的时候,有人走过来,一手扶住她,一手轻轻在她背上拍拂。
力道很轻,像春季飞扬的柳絮,充满了温柔。
好半晌过去,展凝偏过头,对上程谨言担忧的视线。
“姐,舒服点没有?”他说。
展凝咳了几下,稍稍站直身体,接过程谨言递过来的矿泉水漱了漱口。
她都懒得问他怎么会在这的了,除了偷偷摸摸跟过来不会有其他选项。
保洁黑着脸过来收拾现场,展凝连忙说了声抱歉,跟着要一起收拾。
程谨言一把拉住她:“我来!”
不管不顾的往地上一蹲,不嫌脏臭,一堆纸巾往上一盖,徒手就开始捞。
展凝目光轻颤了下,搭在扶手上的手难受的动了动。
眼前的画面对她而言非常的有冲击性,说不触动是假的,但展凝宁愿他不要做的这么彻底,继续保持着他那贵公子少爷的模样,让两人间的沟壑依旧明了。
她嘴唇蠕动着,似乎想将人给唤起来,又因为什么而犹豫着,最后作罢。
“姐,帮我冲下手。”程谨言凑过来,看着她小心翼翼的笑了下。
展凝转了转手上的水瓶,瓶口一转对着他的双手浇上去。
这边靠海,各大餐馆拍档也都是靠卖海鲜为生。
从码头出来他们随便找了一家走进去。
展凝从来不爱好吃这类东西,因为麻烦,还有腥味难洗,由此今天之前几乎不碰。
这个龟毛特点程谨言自然清楚,但眼下又没有其他好的适合果腹的东西。
闹哄哄的餐馆内,海鲜端上来后,程谨言殷勤的给她剥壳,眉眼低垂,温和乖巧的样子。
带着弧度的虾肉一颗颗的扔到展凝碗里。
展凝有种自己废了的感觉,她忍不住说:“你真别剥了,我有手。”
“有味。”程谨言头也不抬的说,“到时难洗,你又得难受。”
在两人本来关系就尴尬的情况下,对方的好意便成了一种额外负担。
因为时间太晚了,买不到当日返回的车票,他们只能在这住一晚。
就近找了一家宾馆,开了两间房。
前台确认说:“两间?”
正低头拿身份证的展凝愣了下:“对啊,怎么了?”
前台笑着摇了下头,拿两人身份证做完登记后,将房卡交出去。
靠海的房间比较潮,展凝将空调打高,然后靠床坐着发了会呆。
这边没什么地方可逛的,时间又很早,一时也不知道能干嘛。
展凝捞过遥控器开电视打发时间,稍微晚点后去洗了个澡,再出来时听见了敲门声。
她擦着头发去开门,然后看到程谨言端着碗热气腾腾的海鲜面站在门口,他愣了下,才说:“我借这边厨房做了碗面,你趁热吃点。”
展凝将毛巾搭在肩上,双手环胸懒懒的往墙上一靠:“这离晚饭还没多久吧?”
虽是好意,她依旧忍不住想:“这是当喂猪呢?”
程谨言自然没把她当猪,合理的扔出了一个理由:“晚饭你吃太少了,晚上会顶不住。”
或许是看不下去程谨言在那一个劲为她捣鼓的模样,又或者只单纯对海鲜不感冒,展凝一顿晚饭下来吃的都不够塞牙缝的。
程谨言从她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想法来,试探着又说:“我给你端进去?这挺烫的。”
展凝目光快速扫过他抵着碗沿的手指,指尖因用力过大而微微泛白。
她低着头,顿了几秒才朝边上退了步。
第二天坐早班车回去,随身带了些刚抓上来的海鲜。
展凝没回四合院,去了父母那边,到时也已经快中午。
在公寓门口,程谨言将手上拎的海鲜递过去,他没脸见展家夫妇,不可能留在这里。
不巧李知心这天正好去附近超市买调味料,回来时正好撞上了。
起先没认出来,见展凝跟个男人站一块直觉的心下一喜,以为这女儿是开窍了,知道要朝着婚姻方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