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瑶沉默了几息,才喃喃开口:“女儿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等母亲回来了,能不能让她帮女儿把几位婶母之前给我准备的嫁妆都重新清点一遍?”
“不是女儿不愿相信几位婶母,实在是……不敢相信。”
她说着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象牙团扇,那是青青刚才从梧桐苑前的地上捡回来的。
楚沅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面色一黑,显然也想到了什么。
他的那几位弟媳以准备嫁妆唯由,说想带自己的女儿也来搭把手,既能帮帮忙又能学一学如何当家理事,将来出嫁了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会。
他对这些事并不放在心上,也就没有在意,随口答应了下来。
谁知她们竟然趁着给绵绵准备嫁妆的时候,乱动梧桐苑的东西,未经同意就拿去收为己用。
既然连明面上的东西都敢随便拿,那那些已经装箱的,轻易不会再拆开检验的,是不是动起手来就更大胆了?
楚沅心内微沉,拍着楚瑶的手安抚:“好,等你母亲回来了,让她亲自带人检验。你的嫁妆,为父是决不允许任何人动手脚的!”
楚瑶笑着点头,留了楚沅在梧桐苑用膳,待吃过饭后亲自将他送了出去,才折返回自己的正殿。
那柄团扇还在桌上放着,她随意瞥了一眼,道:“拿去烧了。”
声音清冷,面色淡漠,哪还有半分刚刚娇俏女儿家的模样。
第5章 笑谈
“娘,不过是一柄扇子而已,她至于发那么大脾气吗,竟然还在君上面前告我的状!”
楚二娘一上马车就扑进了自家母亲怀里,委屈的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吴氏,末了红着眼睛哭了起来。
吴氏是楚滔的夫人,楚二娘的母亲,刚刚正在栢兰殿与其它几位楚家女眷一起为珍月公主准备嫁妆,冷不丁被叫出来,说让她们带着各自的女儿回家,即便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能猜出定是女儿们惹了什么事,触怒了君上,不然她们不会被这样生硬的“请”出来。
待听了女儿的讲述,知道此事盖因一把扇子而起,吴氏也蹙了蹙眉。
“君上还是如此,太宠着珍月公主和孟氏了。”
在她看来,自己的女儿即便犯了错,不该私自拿那柄扇子,但君上也不至于如此大动干戈,让人不留情面的直接将他们赶了出来。
这柄扇子若是姜氏膝下那两个庶女的,他定然不会计较,最多让二娘把扇子放回去也就是了。
楚二娘哭得伤心,抹着泪道:“什么珍月公主!她算哪门子的公主!不过是大燕给的封号罢了,回了楚国还摆什么公主架子,真把自己当大燕人了吗?”
吴氏听了赶忙去捂她的嘴:“我的小祖宗,这话可不能乱说!”
楚二娘心知此刻在马车里,周围也都是他们自家人,说些什么也不怕被人听去,把吴氏的手拉了下来。
“为什么不能说?娘您也看到了,偌大一个楚宫,什么地方都没有修,就她的梧桐苑修的仿佛天上楼阁似的。”
“放着这么好的宫殿不住,她却住到梧桐山上的公主府去,我们这些姐妹想去拜访,她却一次都没让我们去过,我们至今连公主府的大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
“这是把自己当楚家人吗?这分明是还把自己当做大燕的公主呢!”
吴氏心知她这话说的不妥,却也觉得确实如此,这珍月和她娘简直一模一样,心高气傲的,将谁都不放在眼里,什么境况下都不知道低头。
当初珍月刚回来的时候,三叔楚岱山不过是觉得她身边的下人都是从大燕带回来的,用着不放心,想给她换一批下人,结果她就命人直接将三叔架了出去,并表示今后再也不许三叔登门。
要知道那可是她的叔祖,她就算对这安排有什么不满,也不能这样直接把人扔出来啊。
还有她那母亲孟氏,这么多年也没生下个儿子,偏偏却仗着君上的宠爱一直一副清高的样子。
等将来君上老了,王位交由旁人继承了,她又依靠谁去?
吴氏心内对这两个人是十分不屑的,但却不好直接跟女儿说出来,遂揽着她的肩劝慰道:“二娘莫气,左右元娘过不了多久就要出嫁了,到时候那公主府空着也是空着,你若想去,娘让你爹找君上求求情,准你带几个小姐妹一起去山上小住几日。”
“届时公主府里没了旁人,你想住在哪里都行,总好过现在去,还要看元娘的脸色。”
因为怕女儿听了珍月的封号生气,她也改了称呼以楚瑶在族中的序齿【注1】相称。
楚二娘听了脸色这才好了些,但还是不大高兴,想起今日与几个小姐妹聊起的话题,扯着吴氏的袖子低声问她:“娘,听说魏国世子丰神俊朗一表人才,真的假的?”
虽然她不愿意离开爹娘远嫁魏国,但想到楚瑶要嫁给这样优秀的一个人,她就觉得心里不舒坦。
凭什么那么傲气的一个人,却又那么好命?
去大燕做质子却成了公主,去魏国联姻又成了世子夫人。
将来魏世子继承了国主,她就成了国主夫人。
吴氏见她问起这个,生怕自己的女儿对魏世子动了什么心思,主动提出代替楚瑶嫁过去,忙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楚二娘一听,惊讶的捂住了嘴巴。
“娘,您说的……是真的?”
那魏国世子品行竟然如此不堪?
吴氏点了点头:“是你爹听君上亲口说的,绝无虚假。所以你别看元娘嫁过去表面风光,实际上……”
能活多久都不知道。
两人之间有那么大一桩仇恨摆在中间,如今元娘又作为妻子嫁了过去,从此以后就是魏家人了,那还不任由魏家捏扁搓圆?
君上虽然在婚书上明确加了一条,要魏国保证元娘在五年内性命无虞。
但人都已经嫁过去了,回头魏国说一句因病而亡,他又能怎么样?难不成还带人打过去吗?
楚二娘的手犹掩在唇边,眸光却亮了起来,嘴角溢出几声轻笑。
“活该!她也就配嫁这样的人!”
看她嫁去魏国以后,还怎么心高气傲!怎么摆她的公主架子!
楚二娘心情大好,转眼间忘记了刚刚在楚宫中的不愉快,却没想到自己刚刚用过午膳正歇午觉,竟被父亲派来的婢女叫了起来,让她立刻去宫里给楚瑶道歉。
“凭什么?”
原本还昏昏沉沉的楚二娘顿时睡意全无,瞪圆了双眼。
“是她元娘小气,我都已经被君上斥责过,也把扇子还给她了,为什么还要道歉!”
“是啊,”吴氏在旁插嘴道:“老爷你是不知道,君上今日为了珍月的这柄扇子,不仅斥责了二娘,还把我们几个他亲自请去帮忙给珍月准备嫁妆的女眷赶了出来。”
“如此大动干戈,只为了珍月的一柄扇子,实在是小题大做了。”
楚滔就知道楚二娘一定没把事情对吴氏说全,趁着他们都在场,当众把话挑明了。
“你问问这个孽女,她除了拿了珍月的一把扇子,还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吴氏一听,秀眉紧蹙,转头看向二娘。
楚二娘本以为君上既然已经把他们赶出来了,也算是当众给了他们难堪,惩处过他们了,就不会再对父亲说起其中详情了。
谁知道……
君上竟然也这样小家子气!
“我能说什么?不就说君上不喜欢如今的楚宫,将来战事平息后会另外择址再建,将如今的这座楚宫赐给我们吗?”
“这是他亲口对父亲你说的,我为什么不能……”
啪!
楚滔一巴掌扇在了她的脸上,面色铁青。
那是大哥与他把酒言欢,秉烛夜谈时的感慨之言!
是他满心豪情,对将来大业得成时的期盼之言!
他盼着能攻下大燕,将燕京变为楚京,将大燕的皇宫变为楚国的皇宫!届时如今的这座楚宫,可不就成了废弃之地?
他顺着大哥的豪言壮语恭维了几句,说既然这里废了,不如赐给他当府邸算了,省得浪费。
大哥心情大好,当即表示若真有那么一天,这楚宫给他又何妨?
别说是这座楚宫,即便是更好的宫殿,更广阔的天地,都将在他们兄弟两人的脚下。
这原本是能令两兄弟之间感情紧密,更为亲近的一桩轶事。
他顺嘴跟吴氏提了一句,谁知她竟转头告诉了二娘,还被二娘如此曲解!
如今好了,大业还未成,她的女儿就已经露出对楚宫的觊觎之心。
大哥身为一国之主,最是敏感多思,万一让他误会自己亦有这个心思,之前的一桩美谈,岂不成了他们兄弟之间的隔阂?
偏偏这个孽女,竟还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吴氏之前还不知自己的丈夫为何发这么大的脾气,待听楚二娘理直气壮的说出那么一番话之后,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的儿啊……你……你真的是这么说的?”
楚二娘活到十五岁,受过的最重的责罚也就是在院子里象征性的关几天禁闭而已,何曾被人打过?还是被自己的亲爹打?
这一巴掌下来,整个人都蒙了,回过神后梗着脖子尖声嘶喊:“我就是说了!怎么样!君上自己承诺过的事情我为什么不能说?那楚宫将来是我家的,梧桐苑是我的,我想去就去,想进就进,将来……”
“住口!”
又是一巴掌甩在了楚二娘的脸上,这次却不是楚滔,而是吴氏。
吴氏打完她后自己也愣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泪流满面。
“二娘啊,这些话不可乱说啊!说错了咱们家可就全完了!”
自古伴君如伴虎,他们家如今能有这样的地位,全因楚滔是君上一母同胞的弟弟,又一直与君上齐心,所以哪怕稍有过错,也不用担心被君上责罚。
可若是引起了君上的猜忌,那……
吴氏想到这儿,啪的往自己脸上也扇了一耳光。
“都怪我,跟你说这个做什么!都怪我!”
…………………………
“都怪我,全都怪我!”
青青边说边学着吴氏的样子在自己脸上扇了几下,当然并未用力,且说话时笑的乐不可支。
楚瑶单手托腮,看着她滑稽的样子低声轻笑:“确实怪她。”
二叔常年跟随在父亲身边,内宅的事也就都交给了二婶,把二娘宠成如今这副蠢笨模样,可不怪她吗?
也算她聪明,用这种方法把罪责揽到了自己头上,不然楚二娘今日只怕要被二叔削了头发去做姑子了。
楚滔此时还在暗自庆幸,还好自己一直注意疏通宫中的关系,有人将上午发生的事偷偷告诉他了。
不然他若一直被蒙在鼓里,不及时解开与大哥之间的这个心结,以后怕就麻烦了。
他却不知,这消息本就是有人故意透露给他的。
而此时此刻,他们府中刚刚发生不久的事情,已经事无巨细的全部传进了宫中楚瑶的耳朵里,成为了一桩笑谈。
第6章 生气
孟氏翌日就被从恩业寺接了回来,入宫后想直接去找楚沅,却被楚瑶拦了下来,带到了自己的梧桐苑中。
“母亲,您不必动怒,是绵绵自己……”
“你不必与我说你是自愿的,你是我的女儿,君上是我的丈夫,我还不清楚你们吗?你们一个个的……一个个的……”
她说着哽咽起来,泪水夺眶而下。
“我已经亲手把你送出去过一次了,不会再把你送出去第二次!”
“君上如果不同意,那就让他杀了我好了!等我死了,再把我女儿送走!”
不然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再次离开自己,且这次离去或许就是永别,那跟死了又有什么两样?
楚瑶看着目光决绝,誓不妥协的孟氏,鼻头微酸,心中却涌上一股暖意,无比熨帖。
她靠在孟氏肩头,轻声道:“母亲,绵绵确实不是自愿的,但也不是全然不愿的,不然我真的以死相逼,父亲难道还能嫁一具尸体去魏国吗?”
孟氏流泪,抚上她的面颊。
“不是全然不愿,心底里其实还是不愿意的啊,无非是被逼迫至此,不得不屈从罢了。”
“我知道你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到底还是念着大楚,念着爹娘的,所以才会委屈自己答应了你父亲这无理的要求。”
“可是绵绵,你在大燕为质七年,为我楚国做的已经够多了,实在不必再如此了。”
这次与十年前不同,那时的楚国不送去质子,就会立刻被燕军攻破。
可如今的大燕已是强弩之末,楚国无非是想趁着这个时候与魏国结盟,获取更多的利益罢了。
结盟的方式那么多,为什么一定要联姻?
就算要联姻,为什么一定要让她的绵绵嫁过去?
无非是看中绵绵那所谓“凤女”的称号,想向魏国展示楚国的诚意罢了!
为了这个,就要把她的女儿再次送走?
楚沅的心肠究竟是有多硬!绵绵也是他的女儿啊!
孟氏心内既悲且愤,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个决定。
楚瑶怕她真的跑去楚沅面前吵闹,倾身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孟氏神情惊愕,转头看向她,声音有些发颤。
“绵绵,你说的……当真?”
“当真。”
楚瑶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