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眼中,顾白一直就是如此,耿直刚正,喜欢就是喜欢,不喜就是不喜,哪怕是世子之尊也是一样,管你生还是死,与我何干?
“既然君上已经做了决定,此事宜早不宜迟,还是尽快宣布吧。”
顾白说道。
赵嵘已死,剩下的三位郎君中只有赵三郎是嫡出。
如若立了庶出给他挡灾,只会让另一位庶出的郎君以为自己也有机会,生出是非。
与其如此,还不如直接立赵三郎为世子。
况且在这几位郎君中,赵三郎也的确是最有资质的那个。
不立他而立庶出,朝中人也难以安抚。
赵王见他也没有异议,点了点头:“好,明日我便在朝中宣布此事。”
顾白应诺,之后以追查刺杀赵嵘的凶徒为由,躬身退下了。
…………………………
两日后,玉郎的真实身份被查出,呈递与赵王。
赵王见到奏章上写的内容,两手微颤,额头青筋一根根凸起。
直至将整份奏章都看完,他才猛地一掌拍在了几案上:“这个孽畜!”
说话时面色涨红嘴皮发抖,可见多么生气。
他明明一早就叮嘱过他,决不可对读书人出手!
可他竟然……竟然将一个读书人掳到京城关在南风馆里,想办法削了人家的功名让人家给他当禁脔!
这还有什么可查的!如此深仇大恨,忍辱负重两年杀了他又有什么奇怪!
还有那几个护卫!说什么凶手另有其人,分明是想逃脱罪责,所以故意找的借口!
他们跟着赵嵘多年,不仅一早就知道玉郎是被赵嵘掳来的,而且还从中出力帮他一起做成了这件事!
难怪他们一口咬定凶手不是玉郎,因为他们怕查出玉郎的身份牵扯出当年的往事!因为他们知道赵嵘已经死了,再也没人能帮他们撑腰了!
赵王怄的几乎要吐血,当即下令将那几个护卫全都斩了,又要下令严查玉郎被削夺功名强掳一事,相关之人定要严惩!
顾白却在此时拦住了他,道:“君上息怒,下官知道世子的所作所为让您失望至极,但是死者为大,他如今已经为自己曾经的过错付出了代价,此事若再大肆宣扬,只怕于世子死后的名声不利。”
“名声?”
赵王怒道:“他还有什么名声可言?早在三年前他刚回来的时候,他的名声就已经被自己败坏完了!”
“这样的孽障,将他葬入我赵家陵墓我都愧对先祖!”
说着还要下令将赵嵘贬为庶民,不许他的尸体进入赵氏陵墓。
“君上,”顾白蹙眉道,“世子被贬为庶民是他自己罪有应得,可是玉郎呢?”
“您此举不仅会将世子的恶行昭告天下,更会将玉郎曾被强掳到南风馆成为禁脔的事情弄得人尽皆知,这岂不是连他的名声也一起败坏了?”
玉郎?
赵王愣了一下,这才想起那个此刻不知是死是活的凶手。
下一刻又听顾白继续说道:“更重要的是,这件事的真相一旦为人所知,赵王室的声誉势必也会受到影响,天下读书人定然都会站在玉郎那边,对王室口诛笔伐,届时您又要如何应对?”
“这……”
赵王脸色一僵,显然没想到这些。
顾白见他不再像刚才那般怒气上头失了理智,语气放缓。
“世子已经死了,难道您真的要为了他,让整个王室都陷入难堪的境地?难道要让王室的其他人,因为他的过错而受世人指摘?让人以为王室之人都像世子一般,骄奢淫逸逼良为娼?”
不!当然不!
赵王此时才惊觉事情的严重性,擦了擦额头的汗,道:“那依顾先生之言,应当如何?”
顾白眉眼微沉,轻叹一声:“说实话,下官以为,玉郎此时很可能已经自尽,或者被人杀害了。”
“不然凭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如何能杀的了世子之后还将其头颅砍下,在京城这般严密的搜查中藏匿数日?”
“所以……很可能是那几个护卫为了拖延时间逃脱罪责,将他的尸体藏了起来,之后又故意砍了世子的脑袋,混淆旁人的视线,让人以为凶手真的另有其人。”
“如此一来,他们便能抓到所谓的‘真凶’戴罪立功,说不定还能保住一命。”
赵王听了缓缓点头,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顾白却又道:“当然,这只是下官的猜测而已。”
“不过无论他是生是死,肯定都不愿意自己生前被人囚禁在南风馆的事情传出去。”
“所以,他若死了,这件事自然不会有人再提。他若没死,您也不用担心他有一天会忽然冒出来说出世子的恶行。”
“因为他自己或许比您更希望这件事能被人遗忘,不再提起。只有这样,他才能隐姓埋名过正常人的生活。”
“既然如此,此事不如就此揭过。世子这边如果您实在气不过,编个别的罪名贬斥了他也就是了,至于他削人功名囚禁他人的事,还是不要提的为好。”
赵王连连点头,道就按他说的办。
顾白说完正事便起身告辞,当天下午,城中的某个池塘里忽然冒出一具被麻袋包裹着的的浮尸。
浮尸似乎是被人绑着石头沉河的,但是因为绳子没系紧,所以又漂了上来。
尸体沉河前曾被焚烧过,再加上泡了这么几天,根本分不出本来面目。
而与浮尸装在一起的,还有一颗亦被焚烧过的头颅。
巡城官兵不敢耽误,立刻将此事禀报了上去,赵王几乎立刻断定,这就是玉郎的尸体以及赵嵘的头颅。
可他不敢再将此事闹大,故而只当做一件寻常的杀人沉尸案处理了,对外佯装调查了一番,找了个死囚顶罪,匆匆结了案。
至于赵嵘的死,亦是如法炮制,没多久便不了了之。
半个月后,赵三郎被正式册立为赵国新任世子,赵嵘这个名字悄无声息的从赵氏王族的族谱上被抹掉,仿若从未出现过一般。
第105章 真心
魏祁一路昼夜不停披星戴月的向魏国奔去时, 一只信鸽亦扑楞楞地向魏国飞去。
最终这只信鸽提前抵达,脚腕上白色绘青莲图案的信筒被取了下去, 第一时间呈到了楚瑶面前。
青青将信筒里的信拿了出来, 递给楚瑶,楚瑶看了之后, 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下来。
当看到最后一句, 又不禁莞尔一笑。
“公主,世子是不是安全了?”
青青问道。
楚瑶点头:“嗯, 已经在回程途中了。”
青青也跟着松了口气,又从她手里将那封打开后不过两指宽的信接了过来, 放到烛台上点燃焚烧了。
楚瑶算着日子约莫再过半个来月魏祁应该就能回来了, 但实际上才过了五日, 他便风尘仆仆地进了城。
只比信鸽晚了五日,可见他这一路几乎都没有休息,是从赵国马不停蹄的赶回来的。
进城后的魏祁虽然颇有些忐忑, 担心楚瑶因为他擅自离开的事生气,但又迫不及待的想见到她, 故而还是硬着头皮直接回了他们居住的院子。
楚瑶见到近两个月没有见面的男人,下意识的将他从头到将打量了一番,但还没来得及看清他有没有哪里受伤, 黑了没有瘦了没有,男人就扑过来将她一把抱进了怀里。
“绵绵……”
魏祁蹭着她的面颊,声音有些沙哑,似乎很久没有喝水的样子。
楚瑶心中一阵微痛, 从他怀中稍稍起身,看着他灰扑扑的脸,轻抚他已经干裂的嘴唇。
“既然已经确定安全了,为什么还这么急着赶路,嘴都裂开了。”
不到两个月便在魏赵两国之间来回一趟,且还杀了赵国前任世子赵嵘,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可他就是这样固执而又任性的做到了,且还用最快的速度赶了回来。
“想见你。”
魏祁说道,在她唇边轻吻了一下。
不是假话,也不是为了哄她开心而故意说的,他是真的想见她,能早一天是一天。
楚瑶笑了笑,又从青青手里接过一杯刚倒好的茶。
“渴了吧?先喝杯茶再说吧。”
一直担心她生气的魏祁简直受宠若惊,一时间竟分不出她是真的没有生气,还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就着她的手把一杯茶喝光了。
“够吗?要不要再来一杯?”
魏祁为了能早日赶回来,一路都没怎么休息,吃喝都在马背上,已经很久没有喝过水了。
原本一直忍着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一杯茶下去反而觉得更渴了,忙点了点头。
楚瑶吩咐青青再倒一杯来,魏祁却等不及了,直接走过去抱起茶壶咕嘟咕嘟把一壶水都喝了。
他喝的急,有些茶水从嘴角漏了下来,楚瑶一边用帕子给他擦着一边道:“慢点儿,别呛着了。”
魏祁三两下把水喝完,才总算缓过口气来,舒服地拍了拍胸口。
楚瑶又吩咐人给他打来了热水,让他去净房沐浴。
魏祁虽然心中忐忑,但想了想自己身上现在的确很脏,楚瑶又向来爱干净,便还是先去沐浴了。
泡在打满热水的浴桶中,这一个多月以来的疲惫终于彻底爆发了出来。
他不过背靠浴桶闭了会儿眼,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楚瑶见他半晌没有出来,进去看了一眼,就发现他靠在浴桶上睡着了,头发还湿漉漉地搭在桶边,水流的到处都是。
她心痛地抚了抚他的面颊,让青青唤了两个婢女进来,又把魏祁叫醒:“阿祁,阿祁。”
魏祁听到声音,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就听她对自己温声说道:“洗完了去床上睡吧,别在这儿着了凉。”
魏祁哦了一声,却仍旧有些没回过神,直到她走了出去,才想起自己现在是在哪里,赶忙胡乱地擦了把脸,醒了醒神之后赶快洗完出去了。
楚瑶已经在内室等他,见他出来让青青给他绞干了头发,便让他去床上躺着休息。
魏祁却不肯,摇了摇头说有话要跟她说。
“睡醒了再说吧,你最近都没怎么休息过。”
“没事。”
魏祁说道,还将青青遣了出去。
等到房门关上,他才转过身又将楚瑶抱进了怀里,小心翼翼地问:“绵绵,你……有没有生气?”
楚瑶怔了一下,旋即抬手环住了他的腰。
“起初是有些生气的,气你冲动行事,气你不告而别,”
“不过……后来就不生气了,更多的是担心。担心你出事,担心你……”
回不来。
最后三个字楚瑶没敢说,仿佛说出来了就会成真。
她手上下意识的紧了紧,似乎抱着的是失而复得的宝贝,怕他又忽然消失了似的。
此行有多危险,她是很清楚的。
可是她更清楚,魏祁之所以冒着生命危险跑这一趟,并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她。
相识十余载,魏祁的性子她是了解的。
当年他被误会是那偷窥之人,被燕帝极尽羞辱,被大燕皇子及其他几国的质子一再打压,却也忍辱负重的坚持了下来,可见并非是个冲动之人,没道理因为忽然知道了当年偷窥的人是赵嵘,就放下如今的战事不顾大局的跑了过去。
他之所以会这么做,是因为怕赵嵘再像之前那般为了炫耀对别人提起此事,不想让这个卑劣的人一直在外败坏她的名声。
他可以忍受别人羞辱他自己,却不能忍受别人羞辱她。
楚瑶只要想到这点,就什么气都生不起来了,只希望他能平安回来,不要受伤流血,不要忍饥挨饿。
魏祁听她这么说,心里的担忧总算是放下了,嘿嘿地笑了笑,抱着她坐到了床边。
“这次时间来不及,我只杀了赵嵘,没能把那几个听到此事的纨绔也一起杀了。”
“不过你放心,等攻下赵国,我一定把他们全都解决掉。”
一个不留。
他说着眸光沉了沉,眼中一抹厉色一闪而过。
楚瑶靠在他肩头道:“没关系的,赵嵘已经死了,他们轻易不会提起此事的,就算提起来,也没人会信。”
赵嵘活着的时候那些纨绔之所以跟他结交,是奔着他世子的身份。
如今他死了,那些人自然会去结交其它值得结交的人,与赵嵘有关的人和事,都会渐渐被他们淡忘。
而为了表明自己跟已经死去的赵嵘没什么关系,他们甚至会刻意规避与他相关的话题,不然难免被新一任的世子不喜。
再说,就算他们闲的没事提起,没了赵嵘佐证,这件事的可信度也会大大降低,旁人听了只会以为他们在吹牛。
魏祁却不管这些,他只要想起那些人曾聚在一起一脸猥琐的议论他的绵绵,就觉得心里的怒火压都压不住,定要把这些人都杀了才行。
不过现在一时片刻去不了赵国了,说这个也没什么用,他就与楚瑶说起了别的事。
“对了,我在赵国的时候遇到一个人,你之前收到的那封信……是不是就是他寄来的?”
楚瑶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若愚师兄早年间便到了赵国,成了赵王的幕僚。但是此事涉及到他自己的隐秘,未经他允许我不敢告诉旁人,便没有对你说。”
“果然是他,我没有认错……”
当时魏祁听到那个声音就觉得有些耳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后来若愚经过他身边时撩起了帘子,这匆匆一瞥他才陡然想起,这不正是楚瑶的师兄,徐公门下第一高徒若愚吗?
楚瑶笑了笑,道:“这次若不是师兄提前飞鸽传书寄回了信,说在赵国和你打了照面,我也不敢将他在赵国的事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