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 只能先这样了,吩咐段晔海将马儿一路赶着向西北奔驰着,赵夕辰心里有些淡淡的释然。
段晔海笑着道:“怎么我觉得翎儿离开皇宫之后,反而快乐了很多呢?这样才像你,记得我刚刚见到翎儿时,就是被翎儿的快乐和善良所感染的。只是后来……我想,是皇宫里的束缚,让翎儿变得不那么快乐了……”
“很久很久以前,我曾经也那么像你,不爱笑,不爱说话。现在经历了那么多,我也想通了,快乐是过一天,不快乐也是过一天,还是对自己好一点儿吧。如你所说的,我们都不知道这一路可以走多久,没被抓住之前就放纵地快乐一下吧!”赵夕辰道。
“嗯,我跟翎儿想的一样。”段晔海摇着手中的小鞭子,让它在夜色中打着转儿。
顿了一下,段晔海又道:“翎儿,唱首歌给我听好不好?”
赵夕辰点了点头,伴随着马蹄声与车辙声,唱了一首令人心情怡然的采莲曲。
段晔海听完后,侧过头来,露出了微微的笑意:“翎儿,这一次,你唱的歌没有先前的伤感了,真不错!”
赵夕辰淡淡笑了笑,看向了天边的一弯新月,没有回答。
凉凉的山风自山坳吹来,抚乱了赵夕辰的长发。不远处,山岚的轮廓在月光下披了一层银辉,如梦境般朦胧。
一路的奔波,赵夕辰和段晔海都挺累,干脆两个人都坐到车厢里,任由马儿朝前方奔驰。两个人背靠着背,一会儿,睡意袭来,两人便一同进入了甜美的梦乡。一切的一切,都是醒来才要面对的事情了。
清晨的第一道阳光斜斜照射在脸上,赵夕辰揉揉惺忪的睡眼,醒了过来。段晔海还在睡着,马儿依旧在不知疲倦向北跑着,只是脚步放慢了许多。
赵夕辰突然觉得豁出去的感觉也挺好的,就如同昨夜,她和段晔海都没心没肺地睡了,没有一个人看着马儿,但马儿却没有辜负他们的信任,不辞辛劳地由天黑跑到天明。
段晔海的睡容上有着深深的疲惫,沉沉地睡着,不愿意醒来。赵夕辰猜想,他现在的样子,应该是长这么大以来,最狼狈的时候吧?
赵夕辰心疼地摸了摸段晔海的头发,段晔海立即不自然得卷缩了起来,只露出了一只紧闭的睡眼给赵夕辰看。
便在此时,马车似乎撞到了石头,大大地颠簸了一下,段晔海的后脑磕到了车厢的边缘,疼得闷哼了一声,蹙起了眉头。此时他已经醒了,却是好半天摸着自己的后脑,不动也不说话,赵夕辰的心于是随着他的沉默而变得慌张。
“海……”赵夕辰惊恐的呼唤声脱口而出,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音调是多么奇怪。
段晔海突然睁开眼睛看赵夕辰,惊诧问道:“翎儿,你怎么了?为什么声音那么吓人?”
“我怕你磕坏了头。”赵夕辰煞有介事地说。
段晔海闻言,呵呵一笑道:“昨晚小厮们给我换喜服的时候我拼命挣扎,不小心碰到了头,刚才又碰到了同个地方,有点疼而已。翎儿别担心,如今同你在一起,我一定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赵夕辰嘴角勾起一抹甜蜜,笑了笑,扭头望向窗外。
段晔海见赵夕辰不说话,看看前方,又问赵夕辰道:“翎儿,我们这是到哪里了?”
“我也不知道,不过,应该是在慢慢远离大理国了。”赵夕辰意识到这是一句废话,但赵夕辰能说什么呢。
那时,赵夕辰跟着尹尚毅从淮安来大理国,光是在路上就用了好几个月时间,现在不过只是一晚上行程而已,难道她要告诉段晔海,他们已经接近淮安了吗?
对于赵夕辰的回答,段晔海似乎永远都很满意,点点头应道:“哦,好的。”
赵夕辰打开包袱,掏出了一个白白软软的大馒头,送到了段晔海的手中:“海,先吃点儿东西,我们还要走很久呢。”
这时候,赵夕辰又有点儿发愁了,因为尹尚毅给的包袱里食物有限,我们在这荒郊野外,还不知道要走多久呢,总有食物消耗殆尽的一天。包袱里的黄金白银看起来好看,但在这里却没有实质的用途。
段晔海接过馒头,刚想咬下却又停了下来,对赵夕辰道:“翎儿,我听到了一些声音,你也听到了吗?”
听段晔海这么一说,赵夕辰马上竖起耳朵去听。不听还好,一听之后,手中的馒头马上掉在了地上,染了灰土。
这声音不是别的,正是众多马蹄一齐奔腾的声音,整齐划一又富有气势。在这荒郊野外,这么大排场,不用说也知道,一定是皇上派来的追兵了。
“海,他们来了!”赵夕辰焦急道。
“我知道。”说话的同时,段晔海已经丢掉馒头,挥手扬起小鞭子,残忍地连连抽打在马儿的身上。
马儿发出了一声类似抗议的嘶叫声,仍旧慢吞吞地奔跑着。段晔海急了,只能狠下心继续抽打它,心里却在跟它说着对不起。这马儿已经跑了整整一夜,滴水未进、棵草未吃,它的力气已经消磨殆尽了,哪里还有多余的体力加快速度呢?
赵夕辰急急掀开了后面的车帘,略微瞥了一下,对段晔海道:“海,他们追过来了!”
“嗯,翎儿你怕吗?”
赵夕辰没有心思回答段晔海的话,只一个劲瞅着后方。段晔海则不停挥舞着小鞭子,催促马儿的同时也跟它道着歉。
可是,马儿的嘶叫声越来越无力,跑得也越来越慢了。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清晰,同时传来了一人的叫喊声:“前面的马车,速速停下!”
虽然段晔海觉得可以逃掉的机会微乎其微,但必须奋力一搏!至少,为了那点儿尊严,才不要束手就擒!
“翎儿,不要放弃。”段晔海道。
“我不会的,因为海说过,没被抓回去的每个瞬间都是幸福的,那么,就让我们多幸福一会儿吧。”赵夕辰道。
“只怕要委屈翎儿了……”段晔海的声音中带着心疼的坚持,手中的鞭子用力抽打着马儿。马儿的身上,一道道血痕赫然显现,每一道痕迹都在控诉着主人的残忍。
身后的马蹄声更清晰了一点,伴随着高嫣冉愤恨的叫嚣声:“快停车,贱奴,把我的海哥哥还给我!”
喊罢,高嫣冉抽出弓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赵夕辰和段晔海的马车射出了一箭,“嗡”的一声,那只箭插在了马车后门的边缘。
段晔海情急之下,一鞭子打得偏了,打在了马腿上,马儿悲愤地嘶叫了一声,前身跃起。两个人急急扶住了前门的两边,这才没有被甩出去。马儿嘶鸣过后却像是疯了一样,转移了方向,胡乱地奔跑起来,速度快得惊人。
但也是因为这样,段晔海和赵夕辰根本没有机会,也没有能力让马儿停下,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奔向前方的断崖,与马车一同滚落……
赵夕辰只觉得头在下,身体在上,就那么一直往下坠,往下坠,许是事发太突然,赵夕辰一时惊慌,竟然忘记了自己曾经在萧府跟着萧重锦学来的凫水能力,没能保护好自己。
突然,身下溅起好大一阵水花,还来不及弄清是怎么回事儿,赵夕辰忽然觉得眼前一暗,整个身体进入了一团冰凉的液体之中,双耳被四周涌向头部与身体的液体所挤压,两边耳膜发出很响的一阵“轰”的声音,随后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不久,一只略有温度的手伸了过来,急切地拉住了赵夕辰的手,赵夕辰这才意识到要划水,同时,赵夕辰见到了一张隔着液体的扭曲的面容——事实上,那面容是倾国倾城的。他似乎长大嘴巴向赵夕辰喊话,可赵夕辰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段晔海拉着赵夕辰的手,两个人一起奋力地往前游,直到游到半里以外的一片乱石滩,两个人才停下来,走上石滩去。
还好,两个人都懂水性,没有被水呛到。赵夕辰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悉数紧贴在身上,胸前耸起的两团尤其令人难为情。再偷偷瞥一眼段晔海,只见他脸上有些发红,两眼光芒闪烁不定。
场景虽难为情,但此时赵夕辰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赵夕辰总感觉失去了什么东西。方才掉入水中之时,还好段晔海护住了尹尚毅给他们的那包袱。此时,赵夕辰连忙打开包袱,在微湿的衣物间探手摸了摸,找出两套稍微干燥点的衣裳,一套是段晔海的,另一套是她的。
赵夕辰不能就那么当着段晔海的面干这事,便躲到一旁微枯的芦苇从中,麻利地换好了衣裳。
出来时候,赵夕辰见段晔海只换了上衣,却没有换裤子,于是对段晔海道:“海,如果是因为害羞,你也可以同我一样躲芦苇中去换的哦。”
可段晔海嘴中说了一大堆,赵夕辰却什么也听不见。
赵夕辰让自己静下心来,仔细向周围听了听,半晌,她似乎察觉整个世界突然变得死一般沉寂,连方才被他们惊起的两只鸟儿振翅起飞的声音,都消失了。
见赵夕辰一直用奇怪的眼神打量四周,段晔海凑近对赵夕辰说了几句话,赵夕辰果然是听不见,不过赵夕辰看段晔海口型和眼下的情况,心知他应该是问自己:“翎儿,你没事吧?”
赵夕辰没有回答。
段晔海用力摇晃着赵夕辰的手臂,赵夕辰本来就有点儿晕晕的脑袋,这下被他摇得更晕了。
“海,别摇了,我没事,只是我听不见你说话了,只能看你口型猜你说了什么。”赵夕辰道。
“翎儿……”段晔海的神情带着浓浓的惊诧,手颤抖着自赵夕辰的手臂滑下。那种感觉,像是从指缝中流掉了什么,抓不到。
“海,你还是用小石头在沙地上写吧!”赵夕辰提高了声音道。
“怎么会这样!”段晔海写罢,扭转了一下赵夕辰的脑袋,力气很大,弄得赵夕辰“啊”地尖叫一声。
赵夕辰焦躁不安地摇着头,双手捂着耳朵又松开,可还是什么也听不见,她的世界真的完全陷入了一片死寂。
☆、065 双耳失聪
段晔海明白了一切, 于是不再说话, 只是安静地抱着赵夕辰, 让赵夕辰不再折腾自己。赵夕辰的心因为突然的宁静而骤然停止了跳动, 好半天都找不到自己的呼吸。
不想承认自己的耳朵已经聋了,赵夕辰将身旁的石头使劲扔到水里, 一块接着一块, 但是, 赵夕辰仍然没有听到本该听到的声响,那个曾经喧嚣得令她心烦的世界, 现在已经远离了她。
“不要对我这么残忍好吗?来到这个世界后,我已经失去很多了,难道连声音都不能施舍给我吗?”赵夕辰在心里暗暗埋怨上苍。
段晔海紧紧地抱住了赵夕辰,心疼地在身旁地上写:“翎儿,你会没事的……你的耳朵可能暂时失聪,我会找大夫把你治好。”写着写着, 段晔海也忍不住小声哽咽起来。
“我感觉从深渊掉入水中以后,我的耳膜就已经破了,我现在根本就是个聋子了, 治不好的!”赵夕辰一把推开段晔海, 无助地望着不远处的芦苇丛。
段晔海扯了一下赵夕辰的手,激动地写道:“翎儿你为什么要这样?听不到没关系!我就是你的耳朵, 有我在,你别怕!”
颓废地坐在地上,此刻的赵夕辰是真的很绝望。
段晔海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样轻拍着赵夕辰的后背, 动作越来越小,希望这样可以更好地起到安慰作用。赵夕辰躲在段晔海的怀抱里不愿意出来,也不愿意回应他。只在心里道:海,我什么都听不到了!听不到春天的潺潺流水声;听不到夏天知了的歌唱;秋天丰收的山歌;冬天雪落窗台的窸窣生,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我现在好想死。”赵夕辰顺从自己的心意说出了这样一句,随后,她感受到抱着她的那个人身体一僵,心跳骤停了一拍。
好半天,段晔海写道:“翎儿死,我死,这样也好,可以和翎儿永远在一起。”
“傻瓜,你这么说,我又不想死了,呵呵!”赵夕辰尽量让自己嘴角上扬,低声道。
段晔海没说话,却轻快地笑了。
“翎儿,该吃点儿东西了。”段晔海做了个舀饭进嘴的手势,随后将赵夕辰放在那儿,朝河水边走去,慢慢弯腰在地上拾起一根结实的树枝,朝河中游弋着的鱼群奋力投掷过去。
很快,有一条挺大的鱼翻起了白肚皮。段晔海连忙背对着赵夕辰,挽起裤脚,趁那鱼还没给水冲走的当儿,将它摸了上来,用柳树枝穿着,提了回来。
赵夕辰脑海中,萧重锦抓鱼的场面又悄然浮现。
“翎儿你看,好肥的鱼呀。”段晔海将那条鱼在赵夕辰眼前晃了晃,拾了些干芦苇,又从包袱里摸出火折子,生了一堆火,将鱼搁在火上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