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然很惜命了。
哪里受过这等惊吓?
因此,第一次被掳,她真是吓破胆,对方只拿刀子划了一下她的脖子,她就什么都招了出来——命都没了,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金银财宝还怎么享受?
不过,经过第二次惊吓,惊魂未定的罗妈妈昨晚恍然惊觉,对方只怕并非土匪。
只要略一琢磨,就会发现,对方的手段很粗糙、拙劣,借口也很牵强,经不起推敲。
只怕是对方早就知道,就算罗妈妈知道他们不是土匪,罗妈妈也不敢告知梁老夫人和平西候。
相反,罗妈妈还会极力隐瞒这件事。
无他,罗妈妈能将这么秘密的事情透露出去,若是梁老夫人和平西候知道了,第一个不放过的就是罗妈妈。
罗妈妈不相信对方是土匪,却相信对方手段很辣,所以她是真的害怕——她当初害过人的性命没错,但不代表她就不怕别人害她的性命。
上一次被蒙面问话之后,她男人就遭了秧。
好好儿地在街上走着路,不知道哪里飞来的一块手掌大石头砸到了他的脸上,顿时头破血流,鼻子都歪了,天天吃药如今还没好。
她男人往日里就是个硬茬子,仗着媳妇子是平西侯府梁老夫人身边的人,没少横行霸道。遭了无妄之灾,她男人哪里肯善罢甘休,告了官,也交代了道上的人仔细着找扔石头的人,可惜直到现在也没有个眉目。
她知道,这是对方给她的警告。显然可见,对方不但十分厉害,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做事情随心所欲,不讲道理。
自家也有依仗,这么久也没查出什么蛛丝马迹,可以想象,如果他们要取自己的性命,并没什么难度。
她不想死啊,她现在金银满屋,住着大院子,奴仆满院,比县太爷的老母亲还要风光几分,她怎么愿意死呢?
……
“新春,你今儿精神头不太好,有什么事情吗?”
蓦然,罗妈妈听见梁老夫人语气淡淡地发问。
新春是罗妈妈的名,是梁老夫人当年亲自取的。
尚在闺中的时候,梁老夫人身边就有春夏秋冬四个得力的丫鬟。后来,有的放出去了,有的死了,梁老夫人就继续补充人,反正不管是谁,都是这名字。
如今,身边只剩下罗妈妈新春,廖妈妈初夏。
罗妈妈忙道:“没事儿,就是年纪大了,有些走神。”
罗妈妈也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不然也做不到梁老夫人身边得力的位置。她知道,自己接下来的日子怕是不好过,昨夜琢磨了一晚上,早就想好了措辞。
梁老夫人没有怀疑,反而幽幽叹了口气,“哎,这么一眨眼,就是几十年过去了。新春,你今年五十七了吧?”
“难为老夫人还记得奴婢的生辰,奴婢今年正是五十七。”
“你我同岁,我怎能不记得?你刚到我身边的时候,才九岁,一眨眼,就是四十八年过去了……”
罗妈妈应了一声:“是啊,老夫人,我到你身边四十八年了。”
“四十多年,沧海桑田,真是一眨眼功夫呢。”
梁老夫人的语气里带着一股沧桑和唏嘘,罗妈妈一怔,看了看梁老夫人。
但见梁老夫人年近花甲仍然保养得宜,看起来不过三四十岁的面容上竟然带着几分回忆之色。
老夫人今儿怎么突然伤感起来了?
要知道,梁老夫人的脾性并不是太好,很少会这样子。
“初夏到我身边,比你要迟好些年。你是先帝在的时候到我身边的,她是当今二年到我身边,如今也有三十一年了。”
罗妈妈明白,梁老夫人说的初夏,指的是廖妈妈,也是第三个初夏。至于“当今二年”,指的是德隆二年。
想当年,罗妈妈九岁到罗燕燕身边的时候,被改名为新春,加上当时的初夏、剪秋、浓冬,一共四个大丫鬟。
四个人一起陪嫁到了平西侯府,一起见证了梁老夫人成亲、怀孕。
然后,一起见证了梁老夫人的亲生孩子出生就死去。罗妈妈作为大丫鬟中的领头雁,亲自去将管姨娘头一天生的梁云山抱来。
又然后,罗妈妈亲手弄死了管姨娘,处理了伺候过管姨娘的人。
那时候,罗妈妈也不过才十七岁。
就凭这忠心耿耿和狠辣,罗妈妈从此以后就是梁老夫人最信赖的人。
梁老夫人坐完月子,亲自为罗妈妈操办了隆重的婚礼,给了罗妈妈厚重的压箱底,将罗妈妈嫁出去。
罗妈妈出嫁之后,不过一个月就怀孕。梁老夫人怕罗妈妈累着,放了她的长假,让她在家好好养身子。
罗妈妈一直到儿子满月才再次回到梁老夫人身边伺候,梁老夫人待她十分亲厚。
不过,那时候的罗妈妈却怔然发现,当初一起陪嫁来的初夏、剪秋、浓冬三个人俱都消失不见。据说,她们一个死了,一个嫁出去了,一个病了。
现在的初夏、剪秋、浓冬,都是十四五岁的少女,是自己完全不认识的人,也就是第二批初夏、剪秋、浓冬。
罗妈妈什么都没问。
梁老夫人手段很辣,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情,第一批初夏、剪秋、浓冬被梁老夫人处理掉了。
罗妈妈很识相,更加忠心耿耿,而且无论什么事情,只要是梁老夫人吩咐的,她都会尽心尽力,务必做到。
第326章 初访赵府
梁云山三岁的时候,罗妈妈再次怀孕,梁老夫人体恤她,又将让她回家歇着。
等她生了孩子出了月子,想要回来伺候梁老夫人,梁老夫人却说,让她在家歇好了,再生个儿子才回侯府。
当时的罗妈妈无比感动,因为她前两胎都是女儿,她自然想生个儿子的。
然后,罗妈妈就安心在家带两个孩子,不久怀孕,生下了第三个孩子,果真是个儿子。
于是,梁云山五岁多的时候,罗妈妈再次回到梁老夫人身边。
这一次,她再次发现,第二批初夏、剪秋、浓冬俱都不见了,如今是第三批初夏、剪秋、浓冬。
其中,就有廖妈妈。
罗妈妈惊恐得无以复加,第二批初夏、剪秋、浓冬又被梁老夫人处理掉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从此之后,罗妈妈更加小心谨慎。
经过这么多年,第三批剪秋、浓冬放出去了,现在只剩自己这第一个新春,和第三个初夏还留在梁老夫人身边。
不过,第三批剪秋、浓冬的确是活着的,罗妈妈的一颗心才放下来。
这么多年过去,再也没有出什么事,罗妈妈已经过安稳。
……
罗妈妈不知道梁老夫人为什么要说这些,撇开自己的心事,打起精神来,顺着梁老夫人的话说道:“奴婢亲眼看到小姐嫁给老侯爷,做了尊贵无比的侯夫人,直到如今做了老封君。老夫人,托您的福,奴婢这一生,别人见过的都见过,别人没见过的也见过了,都是沾了老夫人的福气。”
这话可不是拍马屁,而是事实。
罗妈妈是梁老夫人的亲信,这是无比风光的事情。
宰相门前七品官,作为梁老夫人的亲信,罗妈妈的名头比七品官还要好使。
梁老夫人一如既往地淡然,却很享受罗妈妈的这番话,说道:“只要我罗燕燕想做成的事情,就没有谁能阻挡我。”
这句话脱口而出,刚说完话,梁老夫人眉头轻轻一皱,脑海里浮现出那个人讥诮的目光,胸中涌起一阵愤怒。
自己是真的只要想做什么事情,就能成功吗?
当年,那个人是怎么说的……
罗妈妈此时已经恢复了精神头,以为梁老夫人说的是梁辙夫妻去威武将军府的事情,接过话来,“老夫人,这当然是了。您放心,就由着他们上蹿下跳,怎么也逃不出您的五指山。”
梁老夫人怔了怔,眼眸转暗,点点头:“贱人生的就是贱人,永远也不可能斗过我,且看他们如何蹦跶!”
罗妈妈舒了一口气,忙道:“老夫人说的是。”
别看她是梁老夫人的亲信,可却深知梁老夫人的手段和脾性,所以罗妈妈一直认为,自己的荣华富贵也是自己伴君如伴虎一般得来的。
梁老夫人不高兴的时候,对罗妈妈也会掉脸子,也会怒斥。
梁老夫人之前因为秋景而生出的几分怅惘消失殆尽,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罢了,你去歇着吧。”
罗妈妈又检查了一番各色事情,要做到就算没人伺候,梁老夫人独自坐在这里也会十分方便,然后才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梁老夫人独坐窗前,看着满园火红的树叶,灿烂的秋菊,幽幽叹了一口气。
她并没有为梁辙和秦疏影的事情而想那么多,他们真的还没被自己放在眼中。
她只是看着满园秋色,想起了从前的一些事情。
从前的事情,真的老远老远了。
老到,她几乎都忘记了他们的样子,那些笑容,那些讥诮、愤怒、恐惧……
此时,被梁老夫人无视的梁辙和秦疏影,已经站在了威武将军府内。
接待她们的是赵振远和木氏。
赵振远今年四十二岁,只有木氏这个嫡妻,没有姨娘通房。
赵振远和木氏生了一儿两女。
大女儿庆娘,早已出嫁。
嫡子安平,比梁辙小三岁,还未说亲,正在边关。
小女儿圆娘,比秦疏影还小两个月。
因此,威武将军府如今的人口十分简单,只有赵振远夫妻和圆娘三人。
圆娘是个很腼腆的姑娘,见了梁辙和秦疏影却很高兴,不过只是扑闪着大眼睛打量秦疏影,见礼之后就一直浅笑,并不多话。
赵振远和木氏也很高兴,但他们不是那种圆滑的人,喜气洋洋的话说了一遍,转而问起秦疏影在平西侯府是否习惯等事情来。
秦疏影一一回答着,又感谢道:“舅父,舅母,疏影十分感谢你们。若不是舅父、舅母,我们的亲事不会这样顺利。”
木氏道:“好孩子,都是一家人,说什么感谢不感谢的。从今往后,你就把舅父当做自己的亲舅父、舅母,子由若是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你只管告诉我们,我们会教导他。”
梁辙笑道:“舅父,舅母,你们放心,疏影永远用不着你们来撑这个腰。”
秦疏影看着他自从进入赵府之后就笑容直达眼底的轻松,没忍住点了点头。
赵振远亲手煮茶,在茶水的“咕噜噜”沸腾声中,说道:“那就好,子由向来是个说话算话的孩子,可要一直记着今儿的话。”
他在家赋闲多年,倒是学了一手要茶艺。
大家亲热客气了一番,梁辙便说:“舅父,今儿我来是有件事想求证的。”
见梁辙神色凝重,赵振远脸上的笑意就凝了凝,放下手中的茶杯,“子由,有什么事情你就直接问吧。”
“舅父,母亲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
圆娘见表哥问及姑姑当年的事情,父亲和母亲神色都是一变,想来其中的缘由不是自己该听的,退了出去。
圆娘一走,赵振远看向了秦疏影。
秦疏影站起身来,“舅父,舅母,疏影去和圆娘妹妹说说话,你们先聊。”
木氏颔首:“好孩子,你就去吧,圆娘估计还没走远。”
秦疏影走出去后,木氏解释道:“子由,这件事,不方便由你舅父说出来让疏影听见。疏影也是个有眼力劲儿的,婉娘看到你娶妻如此,想来也会欣慰了。”
梁辙道:“舅母无需担忧疏影会怎么想,疏影是个聪慧通达的女子,事后我再解释给她听,她必定会理解的。”
第327章 当场捉住
木氏脸上露出几分挣扎之色,“子由,你们夫妻一体,本来任何事情都应该互相通气。只是,你母亲的事情,等你听完你舅父的话之后,你再决定吧。”
梁辙就看向赵振远。
赵振远叹了一口气,道:“子由,你舅母说得对。这么多年,你一直执着问,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实在是……哎!咳……”
说到这里,赵振远剧烈地咳嗽起来。
“舅父……”
赵振远一只手挡住了梁辙将要说出口的话,咳嗽了一会儿,才道:“子由,一会儿,舅父说了,你先不要生气。”
“舅父,子由已经不是当年的子由,也不是传闻中暴戾纨绔的子由,舅父只管说。”
赵振远夫妻对视一眼,赵振远终究吐出了那几个字:“子由,你母亲她,死得很不光彩。”
梁辙端坐不动,仿佛根本不知道这句话的分量有多重。
见梁辙没什么异状,赵振远继续说道:“那是德隆十五年的九月底,那一天……”
那一天,梁云山和赵振远因为朝堂之上的事情,约好了晚上继续谈话。
当晚,赵振远径直进了平西侯府,到了梁云山的书房,两人谈了很久,直到天色黑透。
“侯爷,侯爷,老夫人和夫人又吵起来了!”
一个仆从闯了进来,有些慌张地说。
梁云山有些尴尬,“振远,母亲和婉娘最近都有些小性儿,你在此稍候,我去去就来。”
赵振远应了是。
自家妹子和梁老夫人别矛盾,他之前也略有感觉,因为最近一段时间,婉娘回赵家的时候,笑容有些勉强。
谁家没有一些矛盾呢?
赵振远虽然自我宽慰,但是在梁云山出去之后,枯坐无聊,他就起身来,到外面走走。
走了一会儿,赵振远想,自己今天来只是有事情和梁云山商量,并没有打算见婉娘。不过,既然来了,梁云山这么一去,婉娘迟早也知道自己来了,不如干脆去见见好了。
这样想着,赵振远就朝着平西侯府日常待客的花厅而去。
他是外男,一般情况下是不可以进入内院的,就是进去,最多也就到宁园给梁老夫人请安。因此,兄妹有见面的时候,一般都是在花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