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的大户人家,养马车的马都很有讲究,一般不会让马拉屎在大路上,说出去太丢人。没钱的人才养牛拉车,特别从城外进城,牛走了一路,不拉不尿不可能。
路上走了几个奴仆,看来是这条街道上哪个达官贵人或者富商家里的,因为路面有些堵,雪水也融化了,他们过不去,就站在路边说话。
“真是谁家的人啊?这么不懂规矩,让这畜牲在路上如此,真是乡下来的,没规矩,臭死我了。”
“看这架势,这大约是卢家的亲戚。”
“卢家?就是盐铁司那家子?”
“除了他们家,还能有谁家?”
“卢家管着盐铁司,老有钱了,怎么还有这样的穷亲戚?”
“瞧瞧你这张嘴,养得起牛车,在乡下也是小康之家了,哪有你说的那么不堪。”
“卢家不是京城人氏么?哪里来的乡下穷亲戚?”
“不是,据说是南海人氏。”
“南海来的?那边挨着岳州,专出盐铁,还有矿藏,不是更加有钱吗?”
“京城也有你我这样的穷人,况乎南海呢?”
……
两人议论着,秦疏影听了一耳朵,原来,卢家是南海人氏。
等到前面的路疏通了,秦疏影发现那牛车上的人果然进了卢家。不过,看样子只是几个下人罢了。
秦疏影踩着她的鹿皮靴子,登上了卢家大门。
二门上,迎客的是卢汝阳的母亲,也是卢家当家主母,卢大奶奶。
她大约三十岁的年纪,风姿绰约,长相与京城人氏有些区别,一看就是南边的人。颧骨比较高一点,却又不显得刻薄,倒是显得五官清晰,给人印象深刻。
卢汝阳倒是不太随她母亲的长相,比较像梁大姑奶奶一点,五官大气精致,是个十足十的美人儿——但凡与梁家有血缘关系的,个个都长得很漂亮。
卢大奶奶在门上看到了和自己女儿年纪相仿的秦疏影,没忍住愣了一下。
秦疏影的名字,卢大奶奶当然早已如雷贯耳。
卢大奶奶曾经很多次都想在宴会上会会她,可秦疏影尚在闺中的时候,自从簪花宴之后不太出门,等到她出门的时候,那些人家又不是卢大奶奶能去的。
再后来,去行宫的时候,卢汝阳身子还没恢复,卢大奶奶就是想去行宫会会秦疏影,也未能如愿。
转眼就是半年多过去,今日总算见到了这个狠毒的女人。
卢大奶奶迅速将秦疏影打量了一番,笑容温婉,说道:“梁大奶奶,真是稀客。”
秦疏影眉目婉转,朱唇轻启,“卢大奶奶,大姑生日,我来是应当的。说起来也好些日子不见大姑,我先进去看看大姑。”
卢大奶奶心中暗道,这秦疏影果然不能小觑。光看她这一身贵气的打扮,以及冷艳的妆容,就可瞧见两分。
她年纪轻,连及笄都还不到,穿得随意一点,难保叫别人看轻几分,说话也没什么分量。
穿得这样郑重,又是秾艳的妆容,看起来首先就老成几分,又显得贵气几分。别人和她说话也会多思量几分,不敢小瞧了去。
从一个人的外表看一个人的性情,光是这些,卢大奶奶就不敢小瞧秦疏影。也无怪乎汝阳回来说,秦疏影十分狡诈、阴险。
卢大奶奶还要迎客,就由身边管事妈妈领着秦疏影去了内宅。
卢家如今虽然也家底丰厚,但卢家的宅院根本不能和平西伯府相比,整个宅子也就两三个松涛居那么大。
秦疏影今天带来的是紫藤和灰云。
两人紧随其后,很快,就穿过二门,进到了内宅。
卢家虽然不太大,但也是相对平西伯府而言。在京城中,卢家的宅院也不算小,毕竟卢家人口并不多,而且建造得分外紧凑,每一分地都物尽其用,显得井然有序。
京城卢家只有梁大姑奶奶一家住着。
梁大姑奶奶生了两个儿子,并一个女儿。
卢汝阳的父亲卢成毅是长子,虽然才三十出头,却十分能干,不亚于当年的秦永洲。年纪轻轻,已经是从三品了,外放在西南重镇,俨然快成封疆大吏。有这样的卢成毅,也难怪,梁大姑奶奶威风十足,卢汝阳骄纵。
卢家二爷也成了亲,子女尚幼。
因此,卢家这一家子,也就卢望知、梁大姑奶奶,长房卢大奶奶携一双儿女,二房一家四口,此外还有一些姨娘、奴仆,阖家不过几十口人。
到了梁大姑奶奶住的屋子里已经坐了很多人,欢声笑语一片,十分热闹。
卢家用的也是炭火,光从那盛放炭火的盆子啦看,倒是比秦家要好不少。
秦疏影一进来,梁大姑奶奶就看到她了,立刻摆出热情的姿势,“说曹操曹操就到,你们不都好奇,我这侄媳妇是什么样儿嘛,现在可教你们看个够,到底是不是我夸嘴,这世上,哪有比我这侄媳妇更伶俐的人儿。疏影,来来,过来。”
不用她说,秦疏影也应当上前去,梁大姑奶奶诰命比自己高,又是长辈,秦疏影当然要到人家跟前,说了几句祝福的话。
梁大姑奶奶虽然在笑,秦疏影却看不出她笑容中的暖意,而是泛着一股幽暗之色。
秦疏影当然知道梁大姑奶奶心里想的是什么,但她依旧笑靥如花,规矩上又挑不出一点儿错处,说完了话,就坐了下来,任由别人打量。
女眷们一开始光明正大地打量秦疏影,不过十四岁年纪,就将掌家权从梁老夫人和罗梅香手中夺了过来,而且动作迅速地整饬后宅,这样的手段,没有几个人做得到。
秦疏影坐下之后,她们再打量就显得失礼了,但还是有些人没忍住不停看秦疏影。
梁大姑奶奶就笑着说:“疏影啊,你到底年轻,也不怎么出来走动,今儿的夫人们,你怕是也认得不多。汝阳,你帮着疏影认认人。”
一直站在梁大姑奶奶身后的卢汝阳就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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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2章 绝不受辱
卢汝阳就笑着向秦疏影介绍在场的夫人们,大多数都是高官的女眷,还有一些年轻的媳妇子,以及未出阁的姑娘们。
这些女子们的目光各不相同,但无一例外都盯着秦疏影,目光都不挪一下。就是那有挪开的人,不过一会儿还是要将目光又挪到秦疏影身上来。
秦疏影心中暗自琢磨,却不动声色地跟随卢汝阳的目光,将在场身份比自己高的人都认了个遍,不过三五人而已。
梁大姑奶奶见秦疏影毫无畏惧之色,路落大方,却又目光坦然,先是没忍住在心底赞叹了一声,若是自己的孙女也有这份城府,就无需受秦疏影的折辱了。
只是,自从簪花宴上出了事情,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场面,她若不是因着事情耽搁了,无论如何不会让秦疏影顺顺利利嫁到梁家。
不过,现在看来,也不算迟。
“疏影啊,你到底年轻,一进门就夺了梅香的掌家权,满京城的女眷都十分好奇。既然今儿你来了,当着这么多夫人的面,你也给我们说说,你到底是怎么让梅香乖乖将手中的权力交出来的?你不晓得,方才大家都问这个事儿,委实我也没法说清楚。”
秦疏影眸如寒星,缓缓将在场的人都扫了一遍,再将目光放到眸中满含讥诮的梁大姑奶奶身上。
梁大姑奶奶以为她不想说,或者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对辞——谁家的新媳妇儿不是这样的?被长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样说,还不羞愤欲死?
便道:“疏影,你无需害怕。梅香那个人啊,我最了解,她就是个心肠极好的人,不但善待子由和珍姐儿,而且也没有门户偏见,否则,你也进不了梁家的大门。你放心,你说什么都有我呢。”
秦疏影一身深红的衣裙,鲜亮醒目,又将秦疏影衬得分外贵气逼人。
她慢条斯理地吹了吹丫鬟递上的茶盏,粉色釉面缠枝,衬着碧莹莹的茶水,说不出的好看。她似乎只是在欣赏茶水,却半天也看不出有说话的意向,就好像根本没听见梁大姑奶奶的话一样。
梁大姑奶奶脸色就是一沉,却笑着对女眷们说:“你们都瞧瞧,这猴儿性子就是这样,也难怪梅香在她手里讨不到好呢。你们都说说,可见过这样伶俐的媳妇儿?”
有的人没忍住就交头接耳起来,大家的眼睛还是盯在秦疏影身上,秦疏影的做法,的确让她们很好奇。
秦疏影喝完了一盏茶,用帕子按了按唇角,这才说道:“大姑啊,你方才说,她们全都十分好奇还问大姑,梁家中馈是怎么到我手中的?”
梁大姑奶奶指着秦疏影,对众人笑道:“你们瞧瞧这猴儿,方才竟然没听我说话?真真该打!长辈说话,竟然当了耳边风!”
卢汝阳就见不得秦疏影这样浑不在意的态度,听到梁大姑奶奶这样说,不免得意。
秦疏影的目光又扫了一眼在场的女眷们,“那么,到底刚才是谁好奇又问话了呢?请你问个清楚,我好一一道来。”
当然不会有谁站出来问话,这是人家的家事,岂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的?那太失礼了。
梁大姑奶奶依旧是那幅亲热的态度,将脸一板,“疏影,你这孩子,哪有这样咄咄逼人的?太失礼了,还不快点向夫人们赔礼道歉。”
秦疏影笑眯眯道:“大姑,你也觉得失礼?可不正是这样,夫人最懂规矩,知道这中馈原本就应当由我来掌,满京城的勋贵权贵之家,都是这样的。我想,今天在场的夫人们必定都懂这个道理,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好奇。若是谁觉得好奇,那定然是不懂规矩的人才会这样,我笃定,今天的夫人们没人会这么失礼,问这样的话。所以,我也不能让所有人都给那不懂规矩的人背黑锅,故而有此一问了。还是那句话,到底是谁刚才问平西伯府的事情了?既然要问就当着我的面问个清楚,也好教京城的人看看这规矩两个字是怎么写的。”
梁大姑奶奶并不知晓秦疏影的牙尖嘴利,这是第一次和她面对面交战,一时间竟然没她说得哑口无言。
当然并没人主动问起,全是她自己故意提起,然后才有人追问了几句。
卢汝阳心中忿忿,早就和祖母、母亲说过,秦疏影牙尖嘴利,不分场合的,她们都以为自己言过其实。
现在,该知道自己没有夸大了吧。
秦疏影从来就不知道尊卑,不知道场合,言辞放肆,毫无顾忌。
卢汝阳没忍住,“你这是什么态度?是怎么和祖母说话的?你是来祝寿的吗?我看你就是来摆架子的!”
秦疏影红唇如火,望着卢汝阳,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汝阳啊,你该得叫我一声姑姑才是。虽然我们年纪相仿,但也不能失了规矩。再有了,你就是去了五皇子府,也只是夫人,才是个孺人,无论如何,你也不能这样对我大呼小叫。众位夫人,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装哑巴。
卢家的确权势很大,但人家平西伯府的派头更足,尤其梁辙现在可是德隆帝的亲信,这些当家夫人们或多或少都听自己的夫君们说过一二事,不太敢得罪秦疏影。
卢大奶奶此时进门来,听到的就是这番话。
她本来也不是没城府的人,但这番话到了耳朵里,一身的血就都朝着大脑涌去,眼前一黑,她的女儿被秦疏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样说了,名声就坏完了!
到了自家,秦疏影还这样张狂嚣张,她今天无论如何要将秦疏影踩到脚底!
卢大奶奶挤出一个笑容,“梁大奶奶,你这话说得我就听不懂了,到了别人家做客,还要指手画脚,教训别人,这就是你们秦府的做客之道?”
说到后面,卢大奶奶已经绷不住那张脸,整个面容都显得扭曲起来,声音也抬高、尖利。
秦疏影望着她,轻轻一笑,“卢大奶奶,看来你一点也不欢迎我来给大姑祝寿啊!既然这样,我就走了。大姑,寿礼送到,我和子由的心意也到了,望你保重身体,不要怪侄媳妇。卢大奶奶这势头比宫中皇后娘娘还要足,我消受不起。”
第403章 南海矿山
说罢,秦疏影起身来,捏着帕子,朝女眷们福了福,“夫人们见谅。”
随后,抬步就要走。
卢大奶奶气得头发晕,哪有这样泼皮无赖的,若今天真让她走了,她到外面胡说几句,说是自己赶走的,以后自己还出门做客不做客?
当然要将秦疏影留下来啊!
怎么留呢?
卢大奶奶顿时眼泪汪汪,对夫人们说:“你们且瞧瞧,梁大奶奶到了我们家,就在这里训斥汝阳,处处摆架子。我也是出于一片好心,怕她这样没规矩走出去让人笑话,这才多嘴说了几句。若不是看在亲戚的份上,我犯得着这样做人狗都嫌弃的事情吗?这倒是好,没人领情倒也罢了,还落个赶人的名声,这正是飞来的横祸啊!”
若是旁人,把主家都逼哭了,不是羞死,就要愧死。但秦疏影根本不予理会,已经走得远了去。
卢大奶奶余光瞥到秦疏影,发恨又发懵,自己这番话白说了?戏也白做了?难不成还要去求着她留下?
梁大姑奶奶也完全被秦疏影不按照常理出牌的行动弄懵,若是别人家,当然要竭尽全力将秦疏影留下。但梁大姑奶奶自恃自己是长辈,诰命又比秦疏影高,根本拉不下这个脸面来,若是派人去强行留下,岂不是显得自己就怕了她秦疏影?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秦疏影已经走出了院门。
秦疏影当然知道这样做太嚣张,不过卢大奶奶的这一番哭诉也着实让她恼了,她这样儿倒显得秦疏影逼着她,她卢大奶奶又是什么东西,这样给自己挖坑?
她秦疏影还非就不跳,而且,她心里还有一件事情。
她方才发觉,之前进了卢家那辆牛车中走出的两个人十分蹊跷。虽然只是看到背影,但因当时车马堵塞,那两个人在门口也略微等候了好一阵才进得门去,倒是有幸看了个清楚。
那两个人,其中一人是四十上下的男子,一人是三十几岁的女子,貌似一对夫妻。打扮都是庄户人家的打扮,收拾得很干净,男子貌似憨厚,实则十分精明。
只看外表,很容易被人认为是卢家有头有脸的管事。
但今天日子特殊,管事应当从后门进,而不是前门,所以,路人们的猜测很有道理,她们极有可能是卢家在南海的亲戚。
凡事皆有例外,如果他们不是卢家的亲戚,而是别的身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