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得去么。”外婆说, “余余就快要考试了。”
“就是因为这个才必须得去。”陆雅说,“我这次就是专门为这个事回来的, 后天的机票都预定好了, 赶六月回来就可以。”
“那考试能有多重要?”外公抽了口旱烟。
“这有关她的前途。”陆雅说, “爸你得理解我。”
你看, 又是这样子。
余声低头看着手里梁叙买的香蕉和麻花, 她默默地深吸了一口气想起他说的‘长大超级理论’然后平静了下来掀开门帘进了去。
远峰的夕阳悄悄的落了山。
陆雅刚放下水杯看见余声愣了下,大半年未见的女儿稚气已脱自信安宁。外婆从炕上下来拎过她提着的袋子拉着坐下,左问一句‘吃了没有’右说一句‘你妈下午才回来的’。
“最近复习怎么样了?”陆雅问。
“挺好的。”余声坐在外婆身边, 老太太打断了陆雅的话,“行了,余余刚回来就说这个。”
外公将电视声音开大了,新闻联播的御用音乐环绕在整个房子里。小凉庄的天黑下来了,虫子叫起来了。那个时候沈秀一家子刚吃罢晚饭,梁叙出去了一趟敲开了陈皮的门。
大半夜羊城火车站睡倒了一大片。
梁叙背着黑色书包站在几十米开外,陈皮停好车过来送他。和去年四月一样,梁叙交代了几句买了凌晨三点的车票然后进站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小城。
远处黑灯瞎火近处微光闪烁,像是一个巴掌大的黑色碗里点着煤油灯的样子。梁叙跟在一群人后头进去检票过天桥到了另一边等,周围的山高高的像两堵墙,站台里只有相隔三米亮着的路灯。
哐嘁哐嘁的轰隆声慢慢近了。
梁叙看着这冲破黑暗而来的绿皮火车,心底有些压得喘不过气来。他一上车没有去找座位,而是站在门口的角落里往外看。两三分钟的停留过后,火车慢慢向前驶去。梁叙感受着脚下铁轨和列车重重的摩擦,从裤子里摸出了烟叼在嘴里。
有一中年男人过来借个火。
梁叙点着自己的烟然后将火机给那人丢过去,两个人面对面站着看车外夜色苍茫。应许是深夜的缘故,火车上来自四面八方的人都歇下了,也有呼噜打个不停被旁边人摇醒再睡的。
“小兄弟,你去哪儿?”中年男人问。
梁叙拿下烟:“临江市。”
火车好像是在拐弯,呼哧呼哧的左右摇晃。梁叙低眸看到了中年男人手上的腕表,奇怪的是指针停在了下午四点五十二分。他又将视线投向黑漆漆的窗外,期望着快点天亮。
一下站就接到了许镜的电话。
那会儿已经是日上三竿,梁叙走出站外的时候女生已经等在那儿了。俩人叫了车直奔梁兵干活的地方,那是个当地的小饭馆,许镜带他进去找却听见老板说梁兵还没有来。
除了每天按时上工没人知道踪迹。
从许镜嘴里梁叙多少知道他父亲改了名字在这小馆儿做事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女生昨天一个没愣神就找不到人了,要不然也不会像现在这么费神。
“我们出去找找看。”许镜说。
一连折腾了几个小时虽说没找见人但也算是得到了一个不太坏的结果,梁叙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他站在饭馆外头,骄阳下如似火烧。
“不了。”梁叙说,“就在这儿等着。”
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许镜去超市买了两瓶水过来陪他一起等。刚好到了饭点馆子里人不算太闹,两人便坐在里头吃了顿扯面。
水喝的怪没劲,他要了一瓶啤酒。
“婶子知道么?”许镜问。
“我瞎编了个理由。”梁叙闷了一大杯,然后凉凉的笑了一声,“我妈那么聪明瞒不过的。”
要不是每年都能收到梁兵寄回来的钱,他们一家人早就以为他死在外头了。许镜看到他没什么表情却比任何表情都要凝重的脸,又给他把酒杯倒满了。
他们在那待了整个下午。
到了晚上快打烊时老板接到了一个座机电话,然后将话传达给那两个年轻人。梁叙当时靠在墙上抽着烟,许镜听到那句‘他说让你们别再找他了’时再看梁叙,那眼角竟然有些湿润。
“是不是我昨天被梁叔看见了。”许镜小心翼翼的说。
“不怪你。”过了会儿,梁叙掐了烟从椅子里站起身,“走吧。”
俩人在街道的十字路口分了手,许镜想让他去自己校外租屋睡一晚再走终是没说出口。梁叙叫了车送她回学校,自己转身湮没在临江的人流之中。
他一个人走在长长的街上。
大城市灯红酒绿的夜晚更显得人寂寞起来,梁叙摸出手机给余声拨电话。那头过了很大一会儿才接起,余声钻进被子里和他说话。
“什么时候回来呀?”她细声细语。
“明天。”梁叙不由得就笑了,“估计下午就能见到我了。”
他一面听着她的声音一面走在临江的护城河边,隔着宽宽的河他看见对面一排排亮闪闪的店铺。梁叙又往前走了会儿从桥上过去对岸,进了一家手表店。
“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他问她,“我带给你。”
她长长的‘嗯’了一声像是在思考的样子。
“我想吃火锅。”她说。
梁叙闷闷的笑了起来,他挑好一款简单大方的女士手表买了。余声感觉到他心情不错,没有说出她将要和陆雅出国的事,只是和他一个劲的扯着话题又不敢多说。
霓虹灯照在他的脚下。
梁叙挂了电话将目光落在那耀眼的灯里,灯下是间潮范儿十足的酒吧。他有些不受控制的走了进去是因为听到了吉他弹唱,有人吼着Beyond的海阔天空。
舞台上三个男人各司其事。
梁叙在一个阴影里站了十来分钟,好像看到了自己不太久远的以后的样子。可能也是那样每天晚上抱着把破吉他在这里实现梦想,余声没有课的时候会跑过来看然后一起去吃饭再送她回学校。
他可能挣不了多少钱。
又或许穷的叮当响一分都没有天天喝西北风,梁叙自嘲的笑了下不愿再想下去。他去吧台那边买了一杯烈酒喝了下去准备走,刚转身就撞到一个人身上。
目光对视之间电闪雷鸣。
“你不是回学校了么。”梁叙淡淡的说。
面前的许镜穿着超辣短裙,黑色丝袜提到臀部胸乳一深沟。梁叙不露声色的将目光移向另一侧,看到旁边有着同样打扮的女人端着酒盘到处跑。
“你不是走了么。”许镜不答反问,“怎么来这儿了?”
梁叙说:“给余声买礼物听到吉他过来的。”
“买礼物?”许镜勾了勾唇角,浓妆艳抹的一张脸上起了点波澜,“你这个男朋友做的还真不错。”
梁叙摸了摸鼻子将目光又落回到许镜脸上,女生好像喝了不少酒似的身体也有些轻微的摇晃。他默不作声的退后了一小步,视线错开了几厘。
“酒喝多了伤身体。”他说,“干个别的吧。”
许镜惨淡的冷笑了几声,抬眼看着他单薄的嘴唇里说着关心自己的话。许镜借着醉意根本不能无动于衷,可他那淡漠的眉眼太闹心。
“都这么晚了。”许镜一字一句,“去我那吧。”
梁叙缓缓抬起眼皮,在许镜脸上绕了一圈。他偏开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纸醉金迷,叫了声‘镜子姐’说了句‘算了吧’。那一瞬间许镜狠狠震住了,画着烟熏妆的模样像一个破了的瓷器娃娃。
“喝了点酒怕多有得罪。”他说。
第27章
那么简单的一句话立刻让许镜溃不成军,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他叫自己姐。就连去她那儿暂作休息都全身戒备, 这比让他看见自己这样讨生活还让人难堪。
积压已久的自卑和痛苦从四面八方而来。
“只是睡一晚。”许镜问, “你怕什么。”
“怕你不方便。”梁叙这次很快的就接上话, 又淡笑了一下, “我糙惯了哪儿都能将就。”
许镜说:“是吗。”
“是。”梁叙沉着一双黑眸,说, “我先走了, 你也早点回去。”
他说完就阔步朝前走开, 周身的一切都黯了下来。身后的打鼓声渐渐模糊,梁叙从酒吧出来便径直往火车站走。深夜的冷风袭来一身寒意,梁叙摸出根烟抽算是能缓解一阵。
身旁有两三人嬉笑而过。
汽车奔着远方驶去, 昏黄路灯下的身影单薄寂寞。梁叙一面抽烟一面走在路边,很快街道的布景便模糊了视线,只剩下他踽踽独行。
而那个时候, 许镜正在一包间陪酒。
不知是不是情绪原因或者想自暴自弃, 许镜有意靠近身边喝的有些高的男人。从谈话里能听出来好像是某集团的股东,正和对面沙发上坐着的男人谈临江某块地。
“余部看人的眼力不错。”
“老师一向谨慎。”听那话里是正正经经的欣赏, 张魏然给男人添了杯酒, “这件事还望薛总——”顿了下又笑了, 后者会意碰了下杯。
两个男人三言两语谈笑风生。
许镜从头到尾一直低着头倒酒, 这个被尊称为薛总的男人搂着她有意无意的冒犯。张魏然瞥了女人一眼, 看那样儿是拘束不习惯却强装成满不在乎还真是有点意思。
没一会儿薛总就酩酊大醉。
酒吧里有专门准备房间,许镜半扶着男人进去似乎做好了某种打算,却在推门而入的时候瞬间反悔。趁着男人埋在她胸口作祟的空隙拨了个电话, 只是压下来的动作太猛将手机打摔在地上。
这种男欢女爱你情我愿自然再正常不过。
梁叙当时已经走出好大一会儿,叮铃作响的手机让他一阵烦躁,犹豫着接起便听见那头重重的粗喘,即使隔着屏幕也让人脸红心跳。
他想挂断,听见许镜挣扎叫喊。
梁叙慢慢皱起眉头,他看了一眼时间已近凌晨,想抬脚走又担心许镜出了什么事儿。最终还是原路返回,在酒吧里寻了起来。
歌舞升平差点掩住了女生的喊叫。
梁叙的目光在那个房间门口滞留了有一分钟,走廊两边都没有什么人来往。他走到门口抬手敲了敲门,里头清晰的传出来一道尖细的声音。
“许镜?”他眉头皱的渐深起来。
门里忽然没了动静,梁叙眸子一暗扫了一眼两侧,拧了拧门把然后卯足了劲儿狠狠的对着门撞了进去。那边男人正骑在许镜的身上耀武扬威,梁叙上去就是一脚踢得男人捂着下头惨叫。
许镜没想到他真的来了。
年少时他们并肩同行少年笑声爽朗的样子全浮进脑海,许镜看着他为自己打架蓦然狂喜。梁叙一个脾气上来抄起拳头揍得醉醺醺的男人毫无还手之力,直到对方跟滩泥似的倒了下去。
这个时候许镜才渐渐清醒过来。
梁叙靠在沙发帮上喘着粗气,他拎过桌上未开封的酒瓶打开然后仰头就闷了下去,喉咙一凉一烫。地上已经一片狼藉,像被鬼子扫荡过似的。
“早说过让你别来这种地方。”梁叙说,“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和许叔交代。”
许镜整理好衣服,声音很轻:“以后不会了。”
房间里有种压抑沉闷的味道,梁叙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裤子然后说了声‘走吧’。
“他怎么办?”许镜指了指地上的薛总。
“我下手不重。”梁叙重新系紧了两下裤子皮带,“能有什么事儿。”
许镜一时有些心慌却又说不出来,回头又看了眼然后跟着他出了门。两人站在酒吧门口吹着凌晨的冷风,许镜无言以对一句话也没说坐车离开了。
梁叙看了眼女生离开的方向然后拦车去了车站。
去小凉庄的火车三点检票,梁叙一坐上车就倒头大睡。火车慢慢的开了起来将临江和刚刚的一切都甩在后头,昏沉的光线里他的脸色平静安详。
朝阳从天边渐渐升起来。
梁叙一觉醒来已经快到小凉庄了,他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下脑袋起身去洗手间。火车慢慢停了下来,他一泡尿撒完听见外头有些许吵吵嚷嚷的动静。
兜里不知是谁打电话过来。
梁叙一面接起一面正要推开门出去,手机里余声像是刚睡醒软软腻腻的调子让他胸口发麻,洗手间外头听着似是在寻人。
一个问另一个:“是这车厢没错呀。”
“这小子不会溜了吧。”另一个说,“找不着人咱俩可怎么交差。”
梁叙当时就觉得来者不善,他又将洗手间门轻轻反锁。小凉庄是终点站,车上的人估计都下光了。梁叙靠在门上从兜里摸出火机,点烟的手都在颤抖。
“你什么时候回来呀?”余声问。
梁叙咬上烟,轻轻吐了口烟圈。
“今天可能回不去了。”梁叙说,“有什么事就找陈皮。”外头的脚步声愈来愈近,“知道吗?”
余声闷闷的‘嗯’了下。
洗手间外有敲门的声音,粗暴并且不耐烦。梁叙说了句‘挂了’然后扔了烟将门打开,门外站着两个五大三粗的穿着警服模样的人,两张脸上都是不约而同的厉色。
小凉庄的清晨悄无声息的来了。
那天陆雅去学校给余声办休学手续,余声跑去沈秀摊子借口买菜知道他还没有回来。他的电话一直呼叫转移,到了晚上仍旧无人接听。
外婆在房间里给她收拾行李。
似乎是看出她不想走老人出言劝慰,余声心里眼里全是联系不上他的事。她有气无力的坐在床边,手里揪着扯过来的被子。
“过两个月就回来了。”外婆说,“就当去耍耍。”
余声目光盯着毫无动静的手机一直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