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槿西摇头,一句话都没说。
顾湛上前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西西,你和徐阿姨先下去吧,我和爸好好谈谈。”
江槿西不放心他们两人待在一起,顾湛却冲她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有把握。
江槿西跟着徐阿姨一起下楼后,江晋东直接摆了摆手,不近人情道:“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因为做贼心虚,所以没什么好说的对吗?
顾湛弯起嘴角,不慌不忙地开口道:“听说西西当年其实是在滨城妇幼保健院出生的,而不是在茗江市出生的,对不对?”
江晋东绷着的脸色豁然一变,松开的手似痉挛般抽搐了下,他抬眸看向顾湛,眼中目光极为锐利,一直抿着的唇瓣微微掀了下,像是在压抑着极大的怒气的样子。
“你跟我来书房!”江晋东起身。
顾湛耸了耸肩,跟着他一起走了进去。
另一边,江槿西心里忐忑不安地跟着徐阿姨一起到了一楼,一路上徐阿姨都在说着些什么,可她脑子里如一团乱麻,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顾湛把她支开和父亲私下谈话已经不止一次两次了,他们之间,肯定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到了徐阿姨家门口时,江槿西突然道:“对不起,徐阿姨,我想起来有重要的东西落在家里了,回头再来找楠楠。”
说着,不顾徐阿姨在后面的喊声,头也没回地快步跑上了楼梯。
客厅里空无一人,书房的门紧闭,江槿西莫名地有种直觉——
只要她走过去,也许现在的一切就会就此颠覆,也许她会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话。
唇瓣咬了又咬,她站在原地犹豫了好几分钟,最终还是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贴着门偷听了起来。
彼时,书房里,江晋东双手背在身后,背对着站在顾湛面前:“说吧,你都知道些什么?”
顾湛弯了弯唇:“知道的不多,但也不少。”
故意顿了会儿,等江晋东扭过头来看了一眼,他才继续开口:“比如说,当年你的女儿早产而且有先天性疾病,并且这病当时在国内的医学条件下很难治好。又比如说,西西的亲生父母家里很有钱而且有人脉,他们能让你的女儿康复。还比如说,其实这件事你还有个帮凶,至于那个帮凶到底是什么目的大概你自己都不清楚。”
资料里那个曾经找过江晋东的女人,很显然和他关系一般,那女人不可能让听江晋东的吩咐做事,所以她必然有自己的目的。
顾湛说的这些话,是根据杨勋打听来的消息自己推测出来的,然而事情虽有些出入,但在江晋东看来已经是八九不离十了。
他以为,顾湛把当年的事情已经调查得清清楚楚。
“你想怎么样?”
江晋东的语气听不出波澜,即便内心已经是汹涌狂狷。
他的心跳在不断地加速,几乎就要承担不了现在的负重了。
顾湛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答非所问道:“江晋东,你愧疚过吗?”
江晋东转过身来,有那么一瞬间不敢直面他的视线。
“我……”唇瓣蠕动了下,最终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他愧疚过,但没有后悔过。
这一辈子没做过什么亏心的事,除了当初一时糊涂被赵明华打动。
但如果再来一次,他想他也许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在生命面前,不是什么都不重要么?
他的女儿如果不能做一个正常人,也许这辈子都会被人当成怪物,她没办法和朋友和同学一起相处,没办法结婚有自己的幸福,她会一辈子都活在自卑中!
顾湛没有孩子,所以他不可能明白他的心情。
江晋东低低道:“我一直把槿西当女儿,并没有亏待过她!”
这话,他说得很虚,不知道是在说给顾湛听,还是在说给他自己听。
顾湛冷冷一笑,反唇相讥道:“所以,如果今天和我恋爱结婚的是你的女儿,你也会逼我们分手离婚?”
江晋东张了张嘴,仿佛喉咙被人用手扼住了一样,一时间哑口无言。
这件事,归根到底他或许只有一个解释——
血缘亲情,什么都比不上,即便是二十多年的承欢膝下。
顾湛其实并不想在这个时候批判些什么,他不是局中人。
同时,他也不奢望江晋东会把事情和盘托出,他之所以逼着他们分手,大概就是在维护自己的女儿怕他查到些什么——
这么护着自己的亲生女儿,他就算问了也是白问。
同样的有一点,连他这个局外人都看不下去江晋东的所作所为,西西知道了该有多伤心?
为了江槿西,顾湛想自作主张一次:“这事我暂时不会说出去,你也不要再起什么幺蛾子,还有,你最好祈祷着西西和她父母一辈子都没有碰面的机会。现在还可以做她父亲的时光,你就好好珍惜吧!”
最后顾湛心里不忿,还是忍不住嘲讽了一句:“江晋东,总有一天你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的。失去西西这个女儿,你会悔恨终生!”
大人和孩子不一样——
有句话说,生恩不及养恩大,那是因为孩子一出生下来世界是一片空白,他的成长、他的未来,都是由养育他的人一手铺就出来的。
江晋东从没和自己的女儿相处过,到时候她会认他么?
顾湛不置可否,也许他上辈子烧了高香,这辈子有一个“好女儿”也说不定呢!
话已至此,顾湛觉得不需要再多说了,他转身走到门边拧开了门把——
门口,站着一脸泪水的江槿西,她用力地捂着嘴,才没让自己哭出声来。
“西西?”
两人几乎是同时喊出了声。
相比较江晋东的大惊失色,顾湛惊愕一瞬之后脸色反而平静了下来。
割去腐肉的那一刻总是痛不欲生的,可是等长出了新肉就好了,他会帮她的,会帮的!
江槿西没有开口,只是拿一双雾蒙蒙的眸子在两人身上来回逡巡——
原来,她是个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的人。
原来,她根本就不是江晋东的女儿。
原来,这位一直将她视如己出的养父背后竟然如此不堪——
他可以对她比对江蔓青好,那是因为江蔓青是他和周桂芳的女儿。而她,则是他有所亏欠的人。
他也可以理解她尊重她的决定,因为他是受过高素质教育的人,不会将儿女视为自己的所有物,在任何事情上都要指手画脚!
可是,一旦遇到了要在她和乔清婉的女儿之间作抉择的时候,什么原则什么理解,就全都没了!
父亲就不再是父亲,这么多年的父女亲情荡然无存!
江槿西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她后悔了,刚刚她不该上楼来的。
她宁愿做一个聋子欺骗自己,宁愿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槿西,你听我说……”
江晋东从后面一把推开顾湛,挤到江槿西面前,面色急切地想要解释些什么。
刚刚顾湛说得对,终有一日他会后悔终生的。
因为,现在就已经有了悔意。
要是早一点把一切摊开来了说,槿西这么善解人意的一个孩子,是不是就能理解他当年的无奈,是不是就能原谅他了?
他不该逼着她和顾湛分开。
江槿西抬手用手背用力擦了擦两边眼角:“你说,我听着。”
她的眼神太冷,是江晋东从没见过的。
张了张嘴,却发现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难道要他说,江槿西就应该为了他的女儿牺牲和自己父母在一起这么多年的时光么?
他说不出口,就算他再无耻,也不可能当着一个喊了他二十多年“父亲”的人面前说出这种话。
犹豫的片刻,江槿西自嘲般扯了扯嘴角——
“既然您说不出来,那就让我来替您说吧!其实您也不用愧疚,亲疏有别对吗?就算您养了我二十年、三十年,哪怕是五十年、六十年,可是一旦您的亲生女儿出现了,喊您一声‘父亲’,我也就该马上谢幕退场,把这个舞台让给你们这对亲父女对吗?你在背后事事为你自己女儿考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这个一手被你养大的女儿?因为我不爱计较,因为我尊重你,所以你就觉得我是刀枪不入、不管别人怎么捅刀子都不会痛的对吗?你告诉我,是这样吗?”
“以前周桂芳不管怎么对我不好怎么对我冷言冷语,我都不会觉得心痛。因为我不在乎她,所以她伤不到我。我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女儿,她对我没有对自己的女儿好很正常,所以很多事情我不和她争长短,因为觉得没有必要,因为我怕您夹在中间难做人!我那么尊重你爱戴你,那你呢?你有没有稍微有一点点考虑过我的感受?”
没有!
江晋东如果考虑到了,就不会不顾她的感受,非要逼着她在他和顾湛中间作抉择!
他明明知道,她这种冷性子,能遇到一个真心相爱的人有多不容易。
江槿西甚至在想,以往她为了江晋东在周桂芳面前委曲求全的时候,很多次他都应该知道。如果,如果换成了那个未曾谋面的亲生女儿,他也会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他不会!
因为他爱她如命啊,连自己一生自诩为傲的清廉正直都可以放在一边,这样的爱,他怎么会让那个女孩受一点点委屈呢?
江槿西觉得很难受,很想大哭一场,可奇怪的是,偏偏一滴泪水都掉不下来。
倒是江晋东——
已经老泪横流。
从小到大的槿西一直是个温温软软的女孩子,但他知道,她也是有脾气的。
小的时候,她就能为了护住乔清婉留下来的东西不被扔掉将周桂芳的胳膊咬得鲜血横流、
她的脾气,只是因为敬爱他而被藏了起来。
现在好了,她再也不拿他当父亲了。
江晋东忽然有一种内心坍塌的感觉。
他想在说些什么,可江槿西却不想再看到他,至少在现在这个时候,在眼下心情没办法平复的时候不想再看到他!
她跑出去的时候,江晋东因为着急去追一时不察被桌角绊得摔倒在地,半天都没能爬起来。
“槿西、槿西,你回来!”
他趴在地上伸长着手臂不停地喊着江槿西的名字,脖子上仰,脸上和脖颈间青筋毕现。
不是像她说的那样,这么多年,他真的拿她当亲生女儿一样的!
顾湛看了江晋东一眼,摇了摇头,随即快步跟着去追江槿西。
顾湛的速度很快,她刚出楼道,就被他拉住了胳膊紧紧抱在了怀里:“西西、西西,别难过,你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