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李广从不知什么深山老林请了一位据说是已经得道的道士来,此老道知天命,能算命,还会炼丹治病,朱佑樘将他奉为上宾,赐给他黄金白银无数。这老道不知听谁说起泰康公主体弱多病,于是替公主算了一卦,卦象上说公主须得入了道门,身体才会好起来,朱佑樘爱女心切,心中张音不会同意,于是趁着她不在宫中,带着女儿到太初宫让老道人看看。
张音气极反笑,这古代人真是执着啊,从秦皇汉武到唐宗宋祖,这些赫赫有名的帝王文韬武略,却还是被道士和尚迷惑。
她正准备去太初宫接女儿,朱佑樘带着女儿却回来了,朱秀荣软软的声音叫着:“娘娘。”
张音抱过她,故意问道:“陛下带着女儿去哪里了?”
朱佑樘有种做坏事被抓到的感觉,讪讪的答道:“太初宫新来的道士会算命,我让她给女儿算一算。”
“那算出什么来了吗?”
朱佑樘笑道:“秀荣八字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但她的八字太贵重了,她压不住,因此才会多病,阿音,不如让她出家做女冠?”
“女冠?”让女儿出家做女道士,张音不可思议的看着朱佑樘,她觉得自己听错了。
“唐朝的玉真公主出家做女道士,不也挺好的。再说……”
“陛下也说是民风彪悍的唐朝,可是现在是礼教森严的大明,我女儿好好的为什么要出家,不行,我不同意。”张音打断他的话,毫不客气的反驳。
“难道为了秀荣的身体也不行吗?”
“你那就是封建迷信,秀荣的身体好不好跟她做不做道士完全没有关系。”
朱佑樘还要努力的说服她,张音也不想同他争辩,于是说道:“既然你说那个道士是有真本事的,让他展示给我看看,这样我才会相信他说的话。”
朱佑樘听了也觉得有道理,于是二人约定次日去太初宫考察老道士的本事。
☆、闹剧
临睡之前,张音又思索了半响,招来李广在他耳边轻声吩咐几句话,刘瑾领命而去,朱佑樘见状,问道:“什么事?”
张音实话实说:“我吩咐刘瑾,让人连夜在御花园搭个台子,好让那道长展现他的拿手好戏,明日只要不是当值的宫女太监侍卫都可以去瞧。”
朱佑樘无奈地看着她,“道长不是戏子,这样不合适。”
“我不管,那牛鼻子道士都要把我女儿弄去做道士,他要真是仙人,那我向他负荆请罪也行,若不是,那么他就惨了!”
朱佑樘还是觉得这样不妥,但又没法劝说张音。其实张音这样做也是有原因的,太初宫是李广的主场,谁知道到时候他们使出什么花招,现在出其不意的放在御花园,大庭广众之下,不怕那道士使出什么花招。
太初宫里,头发雪白、仙风道骨的道士全然没有了往日高深莫测的安详神态,急着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李广嫌他晃的眼花,呵斥道:“没用的孬种,一点小事就把你给吓成这样!”
道士急的一跺脚,唉声叹气的说:“我又没本事,您还不知道,我、我还是赶紧去收拾细软,趁着夜色逃了罢。”说完就扯了一张桌布,手慌脚乱的去包那些金珠银珠的。
李广看他这样子,反倒气的笑了,“怪我,怪我,看你长得像个得道仙人的样子就把你弄进宫来,没成想是个没用的软脚虾,难怪一辈子受穷,行了,东西你也别收拾了,明天的戏还要你配合的演起来,演的好不好先不说,但现在你只要踏出这道门了,我包你活不过今晚,我的手段你尽可以尝试尝试。”李广阴测测的说道。
道士没办法,只能放下手中的包裹,李广脸色这才好些,“这样就对了,跟着我,有肉吃,那皇后不过就是个深闺妇人,咱们玩个小把戏就能糊弄过去,不用担心。”
道士如同小鸡啄米般的点头。最后李广派人拿来一些东西,然后面授机宜,道士演练了一会儿,呵呵笑道:“大人,小的全部都会了,您就放心吧。”
次日,众人都报着看热闹的心理,那不当值的人早早的守在御花园,就等着看热闹了,那当值的人则叹息没这机会,央求看了的人回去给他们说说。
张音与朱佑樘直到巳时才过来,李广与白发老道早已经等着了,张音见那老道须发皆白、面颊红润,道:“哟,李广这次找了个卖相还不错的,还蛮有仙人的样子呀。”朱佑樘只是无奈地看着她笑。张音觉得无趣,看了一眼刘瑾,刘瑾心领神会,站到台中央,大声道:“李公公,皇后娘娘有令,可以开始了!”
说完退到人群中,与众人,皆翘首观望台上。
老道士向人群拱拱手,大声道:“老道今年已有二百一十八岁,昔年曾经往来于海中,得以见到仙人。仙人以为元朝□□,不足得赐仙方。今陛下宽厚仁慈,躬行节俭,勤于政事,老道愿为陛下出海请求仙人赐不死之药。”
台下众人纷纷说道:“凭你说见过仙人,就是见过仙人吗?”
老道士道:“我有明证,仙人曾赐我仙棋,棋子置于棋盘,则棋子自然碰撞。”他揭开小道士手中的托盘,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掏出棋盘放置台上,又掏出棋子置于棋盘,棋子之间相互碰撞。众人啧啧称奇,朱佑樘也感叹道:“仙家之物果然,非同凡响啊。”
老道得意的看着众人,向朱佑樘道:“仙人的法宝数不胜数,随便赐一两样给凡人,那便想之不尽了,贫道愿为陛下仙使出海访寻仙人,求得长生不老药。”
李广也道:“老道人有仙缘,连臣也不及啊。”
朱佑樘有些意动,正要开口说什么,张音抢先开口,道:“陛下,妾身也有个东西要给道长看看。刘瑾,你拿上去!”
朱佑樘不解,张音笑道:“敢是妾身也遇到神仙了呢!”
刘瑾从衣袋中掏出几颗褐色的石头,将之放在棋盘上,居然也与棋子互相碰撞起来。
李广与老道的脸色由红转白,渐渐地额头上冒出黄豆大的汗珠子。张音道:“本宫这东西名唤磁石,《吕氏春秋》中记载,‘慈石召铁,或引之也’,这难道也是仙法?陛下,取取鸡血与针磨捣,再混合磁石,将之涂抹在棋子之上,棋子就如同这磁石一般了。”
老道本就是个乡野之人,也没什么见识,吓得浑身战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咚咚咚的磕起头来,嘴里不住地说:“陛下饶命、娘娘饶命!”
李广见事情败露,忙上前请罪,大哭道:“陛下,臣罪该万死啊,竟然不能分辨奸邪小人,致使陛下、娘娘被这奸人所骗,陛下待臣恩重如山,臣没脸见陛下了啊!”
他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了老道身上,那老道目瞪口呆,待要回过头来为自己辩解,刘广低头看着他,张嘴说了几个字,老道立刻住嘴了,他的儿子还在李广手中,罢了,事到如今,只是自己把这个罪名认下来,儿子或者还能保证性命,想到这里,大声道:“陛下,小民被财富迷住了眼睛,才会假装道士骗取钱财,求陛下赐小民一死!”
张音又问:“太康公主出家的事情是谁指使你的?”
“没有谁指使小人,小人只是想借太康公主出家的事情多多的敛财。”老道答道。
张音知道再问下去也是白问了,如今能保住女儿已经达到她的目的,李广这个人暂时还不能拿他怎么样,只能继续忍,然后找到合适机会铲除李广。
朱佑樘毕竟是个心慈的人,只是训斥了李广几句话,然后将老道流放边境,这事情就这么了结了,张音虽然对处理结果不满意,但也没有办法。
她气得几天都不跟朱佑樘说话,还对秀荣说,你爹不要你了,要把你送去当道士,小小的秀荣吓得见到朱佑樘就大哭不止。朱佑樘心中郁闷,耐心的劝道:“我并没有同意让秀荣出家,退一万步讲,及时让她出家了,那也是为她的身体着想,不会害她,你这么吓唬她,现在她都不亲近我这个父亲了。”
张音道:“分明就是李广唆使那个老头让秀荣出家的,你还轻轻放过他。”
朱佑樘扶额叹息,“你就是对李广有偏见,这件事情与李广无关,我已经派锦衣卫严加审讯,那老道只说是自己为了骗钱,李广也不过是个玩意,不必为他影响了你我夫妻之情。”
“哼!”在李广的事情上,两人就没有不争论的时候。
经过这件事后,李广暂时老实了几日,张音却不准备放过他了,她吩咐了刘瑾如此这般的行事,就暂时放下这件事。
☆、科场舞弊案
自与张音见面后,唐寅回家安分读书了好些日子,徐经几次叫他出门都推辞了,徐经觉得无趣,也在家闭门读书,但他毕竟号称江南第一风流才子,时间长了也无聊,这日,徐进提议去拜访主考官程敏政,唐寅道:“我们可以去黄觉寺走走,不必去拜访程大人,免得惹别人闲话。”
徐进抽掉他手中的书,看了一眼书名,笑道:“《大学》你我都倒背如流了,看着有什么意思,要我说你也是太小心了,拜访程大人的举子多不胜数,也没有见谁避嫌,学政梁大人把你推荐给程大人,程大人对你的才识赞不绝口,于公于私你也该去拜访拜访。”
唐寅不想去拜访程敏政无非是出于读书人的傲气,不屑于去讨好主考官,但听徐经说的也有道理,徐经见他意动,把手中的书随手抛在榻上,拉着唐寅急急地出了门。
程府离两人的寓所也就一二公里的路,两人也不乘坐轿子,走了约半个时辰就到了,门房收了名帖进去,片刻功夫便出来,将两人迎了进来,程敏政见两人精神抖擞、器宇轩昂,心中欢喜,大笑道:“全京城的举子只怕都来拜访程某,只等两位了。”
唐寅、徐经忙答道:“不敢,不敢。”
程敏政与他二人说些仕途经济之类的话,两人对答如流,程敏政爱两人的才识,遂留他们用午膳,酒酣之际,唐寅挥笔作画,徐经舞剑,程敏政也是少年时也曾风流不羁,做官这廿年来,性情渐渐平稳下来,此时与年轻人喝酒,仿佛又回到少年时代,他趁着酒劲在唐寅的画上题诗,三人互相酬唱,席间其乐融融。
徐经突然内急,起身抱歉道:“大人,学生借贵地一用。”程敏政随手指了一个小厮带他去。
徐经走的踉踉跄跄的,差点摔倒了,小厮连忙扶住他,道:“徐相公,仔细脚下!”
徐经笑道:“多谢小哥。”
小厮是个爱说话的,见他态度和蔼,没有那种读书人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傲气,于是说:“大人真的很喜欢相公呢,这些日子拜访大人的举子也不少,大人还未留哪位举子用膳,徐相公,大人很看重您的才识呢!”
徐经本就十分自信,只是笑了笑,待他方便出来,酒气上头,头脑一片眩晕,小厮把他扶到一块假山石上坐下,道:“厨房离这里近,小的去给你端碗醒酒汤过来。”
徐经道:“谢谢这位小哥。”他闭目养了会神,小厮端着醒酒汤过来了,唐寅一饮而尽,又坐了片刻,感觉身体舒服了许多,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小厮,小厮忙接过,又向他鞠躬道:“多谢徐相公的打赏。”
徐经家本是江阴首富,出手向来阔绰,这事情转瞬也就被他忘记了,也没向别人提起,从程敏政府上回来后,他与唐寅专心读书,再没有出门会友游玩了。
弘治十二年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年,这年会试出了大状况,甚至连朱佑樘都惊动了,司礼监不敢擅专,给事中华昶、林廷玉参程敏政鬻题,朝中议论纷纷扬扬,京城举子也纷纷上书陈情,朱佑樘敕令程敏政停止阅卷,再由大学士李东阳审查此案。程敏郑、唐寅、徐经等人俱下狱。
近日天气骤降,朱秀荣又生病了,张音忙于照顾她,对朝内外事情无所知悉。
这日,刘瑾来报:“寿宁侯有要事汇报娘娘。”张音见女儿已安稳熟睡,便招了张鹤龄觐见。
张鹤龄道:“娘娘近来可好,公主进来可好?”
张音神情有些疲惫,宫女替她轻轻地捶背,道:“秀荣还是老毛病了,每当气温骤降,便要生病,她又离不开我,实在是□□乏力,刚才趁着她睡着了,才有空见见你,说吧,什么事?”
张鹤龄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张音说了一遍,又道:“唐寅下狱了,哎,他的书童苦求我帮忙,特来告诉娘娘,看看娘娘有什么办法?”
张音长吁一口气,果然历史还是有他既定的轨道啊,也罢,唐寅性子桀骜,这种性格混官场也不容易,倒不如做个白衣自在,至少不会有性命之危,只是自古监狱都不好待,唐寅这次恐怕要受些苦头了。
见张音半响都不做声,张鹤龄递给张音一张纸,道:“这是唐寅在狱中所做。”张音展开纸条,“身贯三木,卒吏如虎,举头抢地,涕泗横集”,笔力透纸,可以想像出唐寅的绝望与悲愤。
张音把纸条投入香炉中烧成灰烬,才说:“你回去吧,这事我已经知道了,陛下是宽厚仁慈的人,只要唐寅没有做过,他被放出来的,让那书童安心在家等消息,不必四处奔走,以免给他惹更大的麻烦。”张鹤龄领命而去。
到了晚上朱佑樘过来用晚膳,张音便直接跟他说了这件事情,问案子审理到什么状况,朱佑樘好奇她对这个事情感兴趣,张音忙道:“唐寅的才名在江南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样的才子是有真才实学的,我不相信他会这么做。”
朱佑樘道:“他的同伙徐经已经招了,他贿赂程敏政的小厮,拿到考题最后泄露给唐寅。”
张音想到唐寅的二十字悲言,不禁冷笑道:“屈打成招,这样的事情还少吗,李东阳大人查的怎么样了?”
“确实是屈打成招,李东阳已经查到唐寅不在程敏政所录取的举子名单里。”朱佑樘道。
“陛下还不放了他们,锦衣卫的手段凌厉,有几个人能抵抗得住?”
朱佑樘沉思道:“这件事造成了严重的影响,要怎么处理,还需参考内阁意见。”
张音不解,“可是他们是无罪的。”
“苍蝇无缝的鸡蛋,你我清楚整件事的经过,但是大多数人不清楚,不管怎样,卷入了这个案子就没法脱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