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梦靥了。
突然,她听见了脚步声,在她房门前徘徊。她害怕,压抑,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仿佛依旧停留在梦里。
下一秒,“吱”的一声,房门被推开。
月见身体抖了抖,因为极度的害怕。
“你好,小草。”洛克走了进来,站在她的床边,与刚才的梦境一模一样。
他看着她时,神情冷酷,说出的话,不带丝毫温度:“做了什么噩梦呢?我的小草。看你一身冷汗。”他俯下身,在暗夜里伸出了舌头来,舔舐过她额上的肌肤,将她的汗悉数吞下。
他是夜的恶魔。性感又可怕。
他是危险的。
轻笑了声,他的嗓音低沉,但绝不是洛泽的那种悦耳:“梦见我qiang.bao了你,嗯?”字字戳心。
见她身体颤抖不停,他又笑了声:“有什么不同呢,都是一样的皮囊。”
月见依旧害怕,仍在颤抖,但看向他时十分坚定:“灵魂是不一样的。”她只爱洛泽掩藏在皮囊下的孤独的灵魂。
洛克的眸色渐深,深刻的轮廓变得更加凌厉。他的五官本就如米开朗基罗刀下俊美刚毅的雕塑,每一分轮廓都是刀斧雕琢而成。当他不笑时,唇抿得紧,而下巴线条绷得更紧,全是冷的气息。
突然,他下巴的线条放松了,嘴角一扬,冷讥:“你爱他的灵魂?哦,洛泽那个自卑又自怜的胆小鬼。他真是个可怜虫。”
月见发怒了,猛地上前推了他一把:“不准你这样说他!”
洛克没有避,她推不动他分毫。他突然拧住了她的下巴,逼她看向他,仰视他:“知不知道,我有多讨厌你!”洛克比任何人都清楚,只有月见可以阻止他成为洛泽。只要她在,他永远无法封印洛泽,而洛泽会让他一直沉睡下去。
洛泽需要这个女人。如果任由这个女人留在洛泽身边,那洛泽可以永远占据他的身体。
月见凝视他,看懂了,他陷入了沉思与挣扎里。他手上的力度越来越大,她痛苦地抽了抽嘴角,可依旧嘴硬,不喊出一声痛来。直到洛克看见了她眼角的一滴泪才放轻了力度,但他依旧强硬地扳着她的下巴。
月见问出了症结所在:“你为什么讨厌我?”洛克出现,是要赶她走吗?为什么?
洛克不答。然后直接转身离开。
刚才有那么一瞬,他确实是想进.入她的身体,将她撕裂。
让她也尝一尝,他被洛泽撕裂的痛苦。
(有话说:梦境反映的是心理和精神学上的东西。一些深层次的东西。真的没必要锁。好吧。)
第26章 融合
洛泽的工作室里, 两人夜夜相伴。
月见依旧伏在那个大陶罐上,双手抱着瓶身, 而半边脸贴着手臂, 看向他的眼神与初见时, 已经不同。
见他看着她,已经太久没有动过了, 连眼珠子也没有动,知道他陷入了自己的精神世界里。月见很多时候都看不透他, 却也更迷恋他。就如, 此刻。
“怎么了?”月见漆黑的眼珠子动了动, 看向他时, 是不自知的深情与风情万种。
洛泽喉结滚动,看着她的眼睛许久,才说:“你的眼神变了。初见时, 其实你惶恐不定, 向我看过来时,有隐秘的情愫, 但转瞬即逝,更多的是不确定。”
月见明白了, 他在思考怎么刻画她的眼睛。或者说,是她的眼神。“那现在呢?”
听见她的话,他笑了一声。眼睛是一个人,最动人的地方,也是最难刻画的地方。“你是不一样的, 小草,”洛泽轻叹:“我为许多人雕刻,但只有你,我对你本人倾注了情感,也只有你对我,同样的倾注了情感。其他人看向我时,是没有灵魂的。即使我创造出的雕塑有灵魂,是我记录下的那一个‘人’最真实的那一面,只因为我全程将自己抽离了出来,能更客观地去塑造每一个‘人’,但,模特之于我,是没有灵魂的。”
她明白了,他希望雕刻出不一样的东西来。与他过去的作品,不一样的。也是对过去的一次告别。这一次,他与她都倾注了情感。“按你想的去做吧。”她只想成就他。
她,是他的灵感缪斯。也是他向世人展示的,不一样的作品。从前,他的每件作品都倾注心血,却没有感情。现在……不同了。她,将会成就他。
夜色深浓,漫长,就像暮色融进了墨色的森林,森林里,每一寸绿意都浓得如黛渐化成了墨,吞没了夜色,而夜色也不甘寂寞,反过来吞并了大地,没有了森林,也没有了夜。
洛泽此刻的心情有点阴郁,忽然就想起了John Everett的油画《Ophelia》。“知道奥菲利娅吗?”他的唇动了动,声音低沉,在夜里听来,像蝉抖落了它的蝉衣。
“知道。那个唱着歌,抱着鲜花,奔赴死亡的莎士比亚笔下的悲怆少女。”月见的黑眼睛又转了转,身体动了动,放松了下来。那个故事,她前不久,才从他的书柜里,看到过。
“累了,就坐下来休息一会吧。”洛泽有些心疼了,“别较劲。这座雕塑,一时半会,也完成不了。”
“和我说说那个故事吧,忽然,我就很想听。”月见并没有动,只是又转了转眼珠子。
洛泽抿唇,想了会,道:“尽管画家的灵感是始于莎士比亚的一个悲剧故事,但其实是以真人入画。这个模特是画家的妻子。因为深爱,装扮成奥菲利娅的妻子为了丈夫,甘愿泡在水里,长时间地泡着,一天、两天、一个月,甚至两个月……”顿了顿,他的话卡住了。
“怎么了?”月见的一对眼睛黑淋淋的,看着他时,使他顿时就有了种罪恶感。
“长时间浸泡,画家的妻子得了肺炎死了。”洛泽说,语气平淡无波。
但月见听出了他声音里的颤抖。她的洛泽,一直拥有着这世上最柔软的心肠。她觉得,她更爱他了。没有犹豫,唇动了动,她直接说了出来:“我爱你。洛泽。”
她叫了他的全名。
“真不是一个好故事,”洛泽苦笑:“我嘴拙,说不出好听的话。当时,画家为了画出真的在水中的效果,为了那些波纹,为了那些光影,为了他所谓的灵感,他在家里造了一个大玻璃池,将妻子关在了里面。他的妻子,躺在池里,像一尾溺水了的美人鱼,乌黑的长发铺在水面上,四处飘荡,无根可依,而他却在一边,心安理得地细细临摹。”
听得月见打了个寒颤,这个时候的洛泽,很像洛克,阴冷,可怕。
顿了顿,察觉到这话题沉重,洛泽又说:“其实,洛克比我会说话,也比我风趣,讨女孩子喜欢。”
那是洛泽第一次正面提到弟弟。
月见从一边衣帽架上取过长袍,披在身上,随意打了个结,向他款款走来。
他卧室的工作间是有窗户的,窗外月色正好,她披一件银白色的真丝睡袍,黑发又长又亮泽,被月色熏染,如同月光女神。
她,全身散发出淡淡的月辉。
洛泽凝视着她,犹如魔怔。他知道,只要是她,他逃不过。
他愿对她,和盘托出。
“那晚,他给了你一杯红糖水,是吗?”洛泽动了动嘴唇,说出来的话轻如月色,又浅又淡,没有情绪。
但月见听出了他话里的不自信。已经走到了他身旁,她轻柔地蹲了下来,然后跪在他身旁,头轻轻地枕到了他的大腿上,脸贴着他熨帖得一丝不苟的黑色西裤。
他总是酷爱黑色。仿佛那样,就能将他包裹起来。其实他才是缺乏安全感的那一个。
“有什么事,是让你为难和难以启齿的吗,洛泽?”月见侧了侧脸,抬起眼来看他:“那晚的事,你都知道了。”
洛泽说:“是洛克后来告诉我,在你不舒服时,记得给你一杯红糖水。”顿了顿,又说:“其实,他对你,也很温柔。”
月见站了起来,坐在他身边,双手握着他的一对修长洁白的手,他的手宽大,掌心厚,有茧子,十指修长。掌心厚的人,内心其实非常柔软,她说了别的话来:“相书上云:‘掌厚之人,心肠宽厚。’”
洛泽顿了顿,居然笑了:“你还看相书?”
气氛一时活跃起来,那些阴郁的浓雾,好像浅淡了下去。月见探头看了眼窗外,乌云过去,月亮又出来了。
“你的书柜里放有,你自己不知道吗?”
洛泽一顿,说:“那是洛克的书。”
乌云又挡住了月亮,室内变得昏暗起来。
又绕回了刚才的话题。
月见这一次没有回避。“洛克对于我而言不重要,他不过是你的一部分,洛泽,正视他。他是你分裂出来的影子而已。”
“但是,你根本不知道他会出来的原因!”洛泽有些烦躁,甚至因为神经质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这是月见头一次看到他这一面。脆弱,易折。
洛克被洛泽分裂出来的原因,就是关键。
月见又看了他一眼,尽管很想知道真正的源头,更想走进洛泽的内心。但,不是现在。现在的洛泽,很不稳定,隐隐处于失控的边缘,这点应该是受了洛克的影响。
“我头很痛。”洛泽突然就抱住了头,将脸压进了膝盖里。
是两个“他”在作斗争了。月见都懂得。
这一场争斗,犹如撕裂。
忽然,洛泽直直地站了起来,手按动沙发后、墙壁上的某一个点,整堵墙突然就翻转了过来。
月见将情绪控制得很好,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的表情,只是安静地等待他。
或许是她的安静感染了洛泽,他渐渐平静下来。“看一看吧。”他说。
那堵墙已经变了个样,挂着一副画。就是刚才洛泽提到了《Ophelia》。是她早几天才从艺术杂志里看到过的,原来是几经周折,从泰特美术馆里搬到了这里。
“洛克与馆长有交情,馆长特许他可以拥有该画三年时间。这幅画,在蓝斯艺术廊展出过。严格说来,是属于洛克的,在三年时间里。现在时间快到了,我要替洛克将它送回英国。”洛泽说。
洛泽不会说无用的废话。月见敏感,觉得这幅画很不祥,点了点头,说:“你觉得洛克为什么选了它?”
“或许,他不愿那个人也变成奥菲利娅。”洛泽低喃,见她蹙眉,又说:“奥菲利娅代表‘死亡’、‘绝望’、‘不被期待的爱’,而你觉得是哪一种?”
月见沉吟:“我不知道洛克的过去。但你说,他很会说话。很讨人欢喜。我想,他应该是个比你更开朗的人。可他却收藏这幅画,这么忧郁的画……”
“那段时光,洛克很抑郁。”洛泽说:“他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
月见忽然就闭上了口。
洛泽没有再回答她,只顾抬头看着墙上的油画。
月见也看着那幅画。
奥菲利娅。她生前的姿容,宛如现在。头戴着各色花朵编织而成的象征活力的花环,安静地在清澈的河面上,睡着了。她的脸庞素净,她的眼睛半睁着,嘴唇微张,并不痛苦,但又好像还有未尽的话语。可更多的,像是解脱,她自尘身和肉身中解脱出来,她走向了没有忧伤的净境。
画面有一种深沉的死亡气息。深潭四周被死神点染上了哀伤的氛围,明明绿色代表的是生命,鲜花代表的是活力,但在画家的渲染下,草木被染上了浓艳得怪异的绿,而绿得惊慌失措的草木树叶,像绽放的鲜花一样呈现出了凋零枯萎的姿态。
一切都是活着的,一切又都死去。是有多绝望?就如当初洛克的心境?……月见忽然明白,要想解开洛泽的心结,还是得从洛克下手。
“在繁星沉睡的宁静而黝黑的的水面上
白色的奥菲利娅漂浮着象一朵大百合花,
躺在她修长的纱巾里极缓地漂游……
--远远林中传来猎人的号角。
已有一千多年了,忧郁的奥菲利娅
如白色幽灵淌过这黑色长河;
已有一千多年,她温柔的疯狂
在晚风中低吟她的情歌。
微风吻着她的yu.fang,把她的长纱巾
散成花冠,水波软软地把它晃动;
轻颤的柳条在她肩头垂泣,
芦苇倾泻在她梦幻般的宽阔天庭上。
折断的柳条围绕她长吁短叹;
她有惊醒昏睡的桤木上的鸟巢,
里面逸出一阵翅膀的轻颤:
--金子般的星辰落下一支神秘的歌。”洛泽坐在沙发上,双手捂头,低吟着关于奥菲利娅的诗歌。
他的声音动听,像大提琴的琴弦勾动,这一刻,他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他像一个安静的,充满艺术气息的精神病患。可无论是那一面的她,都叫她喜欢。
洛泽突然又站了起来,在她面前走来走去。见她长时间沉默,他猛地扯了扯项间紧缚的浅灰色领带。
“洛克喜欢的那个女孩,失踪了。”洛泽坐了下来,抱着头,又陷入了绝望的困境:“他一直在找她,但是找不到了。那个他在花园里,一见钟情的小女孩。他当时还在蛰伏行动里,但是他给我发了紧急邮件,希望我能帮助他,找回那个女孩……可是一切来不及了……我甚至不知道那个女孩叫什么,住在哪里……直到后来,我无意中,发现了洛克所创作的雕塑里的秘密,得到了……我才知道她叫……”头突然猛烈地痛起来,痛得他抽气,脸色白得吓人,他对着空中伸出手,像要挥开什么,又像要抓住什么,他后面的话生生卡住。
月见握住他的手,很用力,告诉他,这里的一切才是真实。“我在,阿泽,我一直在。你别怕。别回到黑暗。”自那晚洛克出现,从黑暗里醒来,洛克带给她的感觉就是黑暗、深沉、抑郁与渴望,她隐约感觉到洛克在黑暗与光明里游走的痛苦。那还是一个崩溃的边缘。同样第,她也觉得,洛克与洛泽的人格都渴望光明。
她看见,洛泽的眼睛在不断地眨动,眼珠子翻了上去,最后又回到了眼眶正中的位置,他的争斗,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