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景王长得吓人,脾气却温和爽朗,看到林慕沅的反应,大笑道:“皇后娘娘是被我这张脸吓着了吧,我就说往后站站,这群老东西非不同意。”
“景王叔好,是我失礼了。”
“皇后娘娘不用不好意思,你们娇娇嫩嫩的女儿家,害怕才对,都跟陛下一样什么都不怕,还嫁人做什么。”
周启庭适时打断他的吐槽,“景王叔!”
景王的吐槽被打断,颇有些意犹未尽,若不是知道这场合不能胡来,他能滔滔不绝两个时辰。
一旁的宗正令夏王打圆场,“陛下,是时候进去了。”
新妇拜谒祖先,是没有外人在的,夏王骈四骊六地念了一通颂文,郑重地将林慕沅的名字记在周启庭旁边。从此,林慕沅成为这个王朝最尊贵的女人。
因为就算是太后,也没有资格将自己的名字记在皇族谱系中。她的儿子早早就被立为太子,她的母族封爵承恩,她却一辈子没有等来封后的诏书。
当夜,周启庭去了宣华殿处理公务。虽说照理他也有三日的婚假,但是国事繁忙,怎么可能当真清闲三日。这也是为何林慕沅非要今天去太庙,周启庭以后未必能抽出时间。
清宁宫白日里就换下了一色大红,富丽堂皇的璀璨金色才是这所宫殿的真正面目。
林慕沅躺在床上,念及白天的事,心下哀凉又有些可笑。
周启庭一如前世温柔体贴,比平常人家的夫君更好相处,可这并不是他对林慕沅有多好,只是他的习惯,对所有人都温风细雨。
可是骨子里的凉薄,却被深深掩埋,前世相对的一千多个日夜,林慕沅最后也看不懂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他可以亲手害死挡路的妻儿,然而身心散发的悲悯不是可以假装的。
林慕沅依然觉得前路漫漫,她害怕自己终有一日重新陷入周启庭的温柔中,害怕重蹈覆辙,死亡的滋味并不好受。
面对林婉澜面对叶兰儿,甚至于别的所有人,林慕沅都不曾觉得害怕过,哪怕是前世她也不怕那些人,可是……周启庭是不同的。
爱情,会让人变得盲目,何况周启庭本就深不可测。
她翻来覆去半宿,积压的惆怅几乎化为实质,外殿忽然就传来了声响。
侍女请安的声音压低,外间夜明珠的光辉缓缓散发出来,林慕沅知道,是周启庭到了。
下床走到外间,周启庭正在宫人的服侍下宽衣,看到她出来,惊讶道:“怎么还醒着?”说着看了眼更漏。
寒冷的冬夜,他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眼里的担忧却真真切切存在。林慕沅想,那些永远考虑不清楚的事情,就过去吧,该来的总会来。
她走到周启庭面前,像前生无数次做过的那样,伸手搂住了这个男人的腰身。埋首在他胸前,林慕沅低低道,“我一个人……我害怕。”
周启庭怔了一下,随即心软了。他的皇后,他的小妻子,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女孩儿,在这座陌生的皇城里,只认得他一个人。
周启庭没有推开她,只是挥手让侍候的宫人离开,带着林慕沅一步一挪地回到寝殿。
“你不要害怕,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了。”
抬起头看他,林慕沅咬唇道:“可是,好奇怪啊,没有父亲没有祖母,我谁都不认识。”
周启庭不知道别人家的妻子新婚后都是什么反应,也没有人同他讨论这个,但他觉得自己的皇后真的很可爱,这样天真清澈,一望见底的孩子,是他二十年来从未见过的。
他当初并不愿意立庄国公的女儿做皇后,可这是父皇的遗命,不得不从。
那时候在孙家的后花园见到林慕沅,他依旧很是纠结,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就要与他并肩而立,要说心中没有膈应,他自己都不愿意相信。
甚至于到大婚那日,在看到新娘之前,他都不怎么甘愿。
现在却觉得,其实这种体验,还不错。他记得自己揭开描龙绣凤的红色盖头,林慕沅抬头时令人惊艳的神情。
与孙家的她大相径庭。
他听见自己对面前的女孩儿说,“可是你认识我,我是你的夫君,是你最亲近的人。”
白天的时候,林慕沅端庄贵重,仿佛很适应宫中的生活,周启庭怎么也想不到,原来她不是不怕,只是当着很多人的眼光,硬生生将自己的害怕压了下去。
“那你会保护我吗?”
“我会。”周启庭答得毫不拖泥带水。
窗外月色很好,林慕沅慢慢抱住周启庭,一字一句道:“我也会保护你的。”
周启庭宠溺地捏了把她的脸蛋。
林慕沅没想到一次心血来潮地表演会取得如此意想不到的效果,周启庭好骗的程度,让她觉得有些不真实。
或许……是因为三年前的他还不曾修炼出后日的深沉心机。
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个极好的开端。
大婚第三天,林慕沅才有时间见一见周启庭原来就有的妃嫔。
他的妃嫔的确不算多,大都是先皇活着的时候赐的,仅四人而已。
位分最高的是他做太子时的侧妃,周启庭登基后被册封位淑妃,闺名赵溪荷,平原伯赵家的嫡长女。
然后就是修容李氏,吏部左侍郎之女,美人邹氏,苏氏。
林慕沅面色复杂地看着几位各有特色的美人儿,向来心思细腻的李氏坐立难安,生怕是皇后对她们有不满之处。
“淑妃,”林慕沅终于说话了,却是向淑妃,“你是宫里资历最老的,本宫听陛下说以往都是你协助太后理事,今天回去就把宫务同本宫交接清楚。”
淑妃一滞,强笑道:“皇后娘娘,是陛下让臣妾打理宫务的,这……没有陛下允许,臣妾不敢擅自行事。”
她并不想交出权利,等明年春宫中大选,承恩公或者杨丞相府上的千金必然会成为压她一头的贵妃。
她掌控着后宫权利,才不会被人轻看,若是失了权柄,以后就艰难了。
林慕沅淡淡瞥了她一眼,并不强迫她,反而转眼问起李氏,“李修容身边养着小公主,忙得过来吗?”
所谓小公主,并不是周启庭的女儿,而是他的妹妹,先皇的遗腹女,生母只是个宫女,且是个福薄的,生下女儿就去了。
那时太妃们都出宫修养了,太后又不愿意养育这个孩子,周启庭便把她放在了李修容身边。
李修容抿唇微笑,“谢娘娘关心,公主很是乖巧。”
“有空带她来清宁宫走走,小孩子家家的,不能太拘着了。”
林慕沅会关注这位小公主,实在是由于前世这件事闹太大了。
周启庭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华悦公主偶遇小可怜,偏偏小可怜撞了她一身泥,华悦公主怒极,险些让手下人打死这位小公主。
整个宗室都出面跟华悦公主过不去,纵使他们从来没有理会过这位小可怜小公主。
周启庭无奈之下,命“残暴不仁”的华悦公主带发修行,太后因此病情加重,回天乏术。
其实要林慕沅说,太后死的真冤枉,古往今来带发修行的公主太多了,有几个是真修行,周启庭不过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过两年把人接回来就皆大欢喜了。
可是事已至此,小公主也被迁怒,小小的孩子被人一碗□□送上黄泉。
而李修容也因此吃了挂落,被打进了冷宫。
李修容受宠若惊,“臣妾遵命。”
林慕沅看着她的小家子气有些不高兴,正二品的修容。畏畏缩缩像个没见过世面的,让别人岂不显得丢人,也难怪把小公主养成人见人嫌的性子。
至于邹、苏两位美人,林慕沅实在是没有心情理会她们,这两个人在宫里一直都是小透明,上辈子别人都在你争我夺,这两位守着自己的小院子清清静静倒也舒适。
思及此处,林慕沅不免有些嫉妒。
第17章 第 17 章
她含笑道:“本宫年纪小,又是初初进宫,不大懂得宫闱事务,更加不了解陛下的生活习惯,要学的事情太多。”
她目光扫过抓住权力不放的赵淑妃,“以后淑妃要替本宫看着大家,让各位和睦相处,太太平平过日子,不要让本宫操心才好。”
“陛下心疼本宫,生怕本宫操劳,竟是没有提过各位,闹到现在,本宫也不知道诸位性情,所以日后还是交给赵淑妃。”
诸人脸色微变,林慕沅言中之意甚为明了,她是尊贵的皇后,又年轻貌美,宫里这一群人老珠黄的女人,拿什么跟她比呢?
倒不如安安稳稳过日子。
要知道,世上的男人,总是偏爱年轻女子的。多年情分尚且比不得花容月貌,何况周启庭同她们之间,本就没什么情分。
赵溪荷觉得自己的脸皮微微发疼,只是戏依然要做下去,无论如何也不能跌了颜面。
“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日后一定协助殿下管理后宫,约束姐妹。”
林慕沅状似满意地点点头,“淑妃甚好。”
又道:“罢了,既已见过了,你们且回去吧,本宫今日有些累了。”
赵淑妃深觉这位皇后性情难以捉摸,刚才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这会儿竟是直来直去赶人了,就是平常人家,也没有这样子的。
除非说,皇后真的没有将她们这些人看在眼里,哪怕她赵溪荷是正一品的淑妃。
她心中苦涩,如今谁还会把她这么一个无宠无子的妃嫔放在眼里呢,位份再高,等到孙家杨家的女儿进宫,自己活生生就是拦路石。
“是妾身不懂事,皇后娘娘日理万机,哪儿比得上我们清闲,竟是拉着娘娘说了这么久的话,殿下恕罪,妾身这就告退了。”李修容笑脸下藏着些许谄媚,说起话来也颇不对劲。
林慕沅脸色淡了淡,赵溪荷闻弦歌而知雅意,一手架着李修容的手臂,笑容楚楚道:“妾等告退。”
一行几人退出清宁宫,却恰好碰上大步行来的周启庭。
“臣妾给陛下请安。”
周启庭瞥了她们一眼,淡漠地“嗯”了一声,径直穿过她们,仿佛看不到这些女人望眼欲穿的神情。
赵溪荷低下头眨了眨眼,眼里的一抹晶莹彻底被抹去,她率先站起身,往清宁宫看了一眼,纵然已经看不到周启庭的身影。
其实,陛下眼里,从来没有看到过她们吧,这么多年来,也只有皇后……是不同的。
“她们今日怎么都来了,照理……三品以下的,你没必要理会。”周启庭脱下外袍,坐在林慕沅旁边。
林慕沅抱着手炉,挪到他旁边,不以为意道:“总是需要认认脸的,万一哪天在御花园碰上了,不知道人家是谁,传出去岂不让人觉得我无能。”
“陛下今天不忙吗,怎么一大早就回来了?”
周启庭极喜欢她说“回来”这个词,“忙完了,带你出去走走。”
自从进宫后,林慕沅除了清宁宫和太后的慈宁宫,便没有涉足过其他宫殿,甚至连御花园都没去过。
林慕沅眼睛亮了亮,把火热的手炉塞进他怀里,“那陛下等我一会儿,我进去换件衣服。”
她身上还穿着皇后的正装,极其繁复,虽然很好看,但是走起路来就很艰难了。
周启庭带着林慕沅也没有走太远,率先去了清宁宫附近的望月楼。望月楼是先帝所建,精美绝伦,楼高三丈,纯以檀木建造。仅在顶层有十二根圆木支撑着纯色琉璃砌成平台,平台四周垂下透明的鲛绡。
林慕沅感慨不已,“巧夺天工,果然是望月的好去处,难为匠人们怎么想来的。”
她前世第一次见到这处,亦是惊讶至极,紫檀名贵,好歹是能寻到的东西,可是这么大块的纯色琉璃,简直不似人为。
周启庭含笑看着她惊愕的神情,笑道:“父皇还在的时候,从不许旁人进来,也唯有朕陪着他。他对朕说,日后娶了你做皇后,此处便是归你了。”
林慕沅一愣,“陛下……是先皇?”
是先皇定下她做皇后的,不是周启庭的想法?
“是父皇的意思,他说我们是指腹为婚,你还在嘉乐姑母腹中时,姑母和父皇定下的儿女亲事。”
“只是姑母早逝,此时便无旁人知晓了。”
“可是……为什么?”
她出生的时候,先皇已经登基做了皇帝,为什么还要和堂妹定下这种亲事?甚至于林烁和林老太太也不知道,事过多年,他还要周启庭去履行一个无人知晓的约定。
“父皇同姑母兄妹情深,朕小时候也常常听父皇讲述姑母的事情,想来是不舍得姑母唯一的骨肉吧。”
林慕沅心中违和感更甚,若说兄妹情深,嘉和大长公主才是亲妹妹,可是这些年来,也不见先皇对她有多少照拂,反倒对一个死去多年的堂妹念念不忘,世界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显而易见,周启庭真的知道为什么,可是他不会说出来的。但是……他又为何非要对自己说出先皇的旨意?
周启庭似是没注意她的走神,拉着她的手,往别处逛去。
林慕沅心神不宁,想起那块乌黑的凤纹令牌,忽然觉得一切会不会同那物有关。
凤凰……
这是皇后才能用的纹饰,可是出现在嘉乐郡主手里,还是在林慕沅出生之前。
先皇总不会在孩子没有生下来的时候,就给她用以凤纹,所以……此物真的是嘉乐郡主的。
可是她一个郡主,凭什么使用这种纹饰,若是旁人也便罢了,可是她是皇家人,这种行为是不可质疑的僭越。
但是……此间有什么联系?
先皇为了这个令牌要周启庭娶嘉乐郡主的女儿吗?那么这个令牌定然不简单,可是,林慕沅什么都不知道。
“慕沅?”周启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想起什么来了,如此专注?连朕说话都听不到了。”
林慕沅尴尬地笑了笑,低头娇声道:“没有,我只是有点累了,皇宫太大了,我走不动。”
周启庭叹口气,“既然累了,就在这儿歇一歇吧,朕让人去传轿辇。”
林慕沅挨着他坐下,撒娇道:“陛下不会嫌弃我吧,太娇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