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梦里的景象,估计是在二楼才对。
我上了二楼。
这时候还是下午,这里还没到做生意的时候,到处一片安静,所有会有客人到的地方,都金碧辉煌又香味馥郁,我绕到了副楼,从副楼下去,有一道门,我想起来了,这座楼,因为一楼太高了,在副楼这里做了一个一二层之间的夹层,因为夹层比较低矮,当然不能用来招待任何客人,只是用来放各种东西,也会有人偷躲在里面说悄悄话或者偷情。
这个俱乐部,男女都有,以前还发生过公主少爷搞在一起被老板惩罚的事,因为这两人最后在老板失势后对其落井下石告发了他很多事让老板被判了死刑。
以我以前的纨绔程度,这种事当然会知道。
这个夹层的过道低矮又昏暗,简直像棺材一样压抑。
我刚下到过道里,就看到两个人从另一边走到了一道门前,走在前面的女人打开了门。
一道闪电这时候闪过,闪电的光芒从门里面照亮了这个过道,我看清了那个站在开门的女人后面的女人,居然是景芸的妈。
她现在比之前稍稍瘦一点了,不过,却更显老了。
两人进了房间,我赶紧跑了过去。
里面传来景芸的妈的说话声:“乖女儿,你要听你桂姨的话,你想想,跟着我有什么用,没好吃的没好穿的,一辈子在烂泥坑里打滚,也就这么过去了。我可是比你桂姨还小几岁呢,你看看,你桂姨多年轻多漂亮。我就是照看你啊,现在都老成这样了。”
我真是对她这毫无道理的话无语了。
里面又传来景芸的声音:“我想和你回去。”
她妈大骂起来:“你真是过不得好日子,让你反省一天,你都反省到哪里去了。你先跟着你桂姨学一些本事,要是你学到本事了,以后可以让我们过好日子了,我就会带你走。但现在,你说我们能去哪里。我们之前的地方要拆迁了,连地方都没得住了。幸好遇到你桂姨,她把你当亲生女儿看要帮助你。”
景芸没有再反抗,那个桂姨说:“要不是看在你妈的面子上,我们以前是一起出来的,我是不会随便收人的。我们这里,都是要大学生了,我带着你,也只是让你打杂,以后要是你有好际遇后,能记得我的好,我就知足了。”
景芸没有再说话。
她妈则是对这个好像是朋友的“桂姨”感恩戴德地奉承起来,又骂景芸:“这个丫头,就是闷头闷脑的,一点也不机灵。但凡她稍微机灵一点,我们日子也能好过些。”
景芸没回应,那个桂姨却说:“她这样的闷葫芦也好,现在就有大老板喜欢这样子的,看着文静,也不会搞事。”
景芸她妈总算大松口气。
我听得简直觉得好笑,会把自己的同类卖来卖去不当同类的,也只有人类这种生物了。
我在这时候闯进了房间,里面就像梦里一样,空间本来就不大,又堆了很多东西,就只有靠近窗户那边有一榻地方了。
三个女人都震惊地看向我,我的目光从两个成年女人脸上扫过,那个桂姨的确是长得不错,鹅蛋脸悬胆鼻,是古典美女的样子,化着妆看着就二十多岁,但她身上没有什么青春气,只有半老徐娘的那种精明圆滑感。
我又把目光转向景芸,她还蹲在地上,一动不动,看向我的目光,充满了惊诧,这种惊诧,是她还记得我才会有的惊诧。
我第一次接近她后,其实在她的深层意识里产生了影响,一定是这样的。
第十五章 欧阳云2(3)
第十五章
我的出现就足以打破景芸所处的状态。
如果我做梦是在试探着接触景芸的意识领域,那乘坐火车是进入景芸意识领域的方法,我之前不断在自己的过往环境里打转,那应该还是我自己的意识领域深处,直到此时,我站在景芸的跟前,她发现我,她有可能把我拒绝在她的意识领域之外,或者是把我拉入她的深层意识领域。
随着她看到我,那眨眼之间,我周围的环境瞬间发生了变化。
之前在那间仓库里,她一个人待在那里,她对着窗外的雷电风雨,她并没有觉得孤独,虽然麻木又悲伤,但没有恐惧。
一个人待着,对她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的时刻吧。
这一晚的反省,对她来说,应该是非常重要的场景,就像她曾经跳河自杀的场景一样,应该在她的生命里占有了非常重要的位置。
我听了“桂姨”和她妈的话,也想得到,她之后应该是在这个俱乐部里待下来了。
我对于场景突然转换,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并没有慌张。
我打量四周,发现这里还是在俱乐部里面。只是我没有再在那个夹层的库房里,而是在前楼的奢华的走廊里,走廊上有厚厚的地毯,墙上挂着壁画,壁灯亮着暖黄的光。
我从走廊尽头的窗户看出去,外面电闪雷鸣大雨倾盆,但是这座俱乐部像一座海水咆哮的海洋里的孤岛,但这座孤岛也并不安全。
一阵喧闹喝骂声从楼下传来,随着电梯门打开,一个少年一手扭着一个女人,一手拿着一柄军刀,嚣张地喝骂着:“快带我去找欧阳林生,找到他,就没你们什么事了。”
另一个电梯门也打开了,一堆人从电梯里跑出来,追着那少年叫道:“小弟弟,你别这样冲动,你这样,是要吃亏的。”
那少年不管不顾地状若疯癫地说:“我只要欧阳林生,与你们没有屁的关系。我要吃亏,那来呀,来杀了我啊!你们来杀我啊……”
他神色嚣张,面容扭曲,分明就是个疯到了极致的疯子。
我在不远处看到这个场景,想起来了,这就是我十几年前初中升高中那年的暑假,得知我妈因为我爸在这里面玩女人后特别替我妈不忿,就跑到这里来大闹了一场,那个疯子一样的少年,就是我。
自己看到自己少年时代的样子,而且是在景芸的意识领域里看到,真是有种奇妙的感觉。
场面一时非常混乱,只要是有理性的人,面对这种状若疯癫的半大血性少年,而且对方手里还有人质和刀,就绝不敢和他硬碰硬。
没有办法,有人总算去把我爸那个老混蛋找到叫出来了,他喝多了酒,处在半醉状态。
我在长相上基本上继承了我爸,我爸年轻时候是长得极不错的,但我无法理解他对烟酒女人的沉迷,他在这些上面太过用力,以至于早早就成了残花败柳,这时候也才四十岁不到,就顶着啤酒肚油腻得不行。
要是我是一个女人,我肯定是看也不愿意看他一眼。
我知道这场闹剧的发展,所以我没去关注那发疯的自己,而是目光四处逡巡,寻找起景芸来。
我目光一转,很快就看到了景芸。
景芸是随在一大群工作人员里面的,她状态看似比之前在那库房里时好多了,大约是在这里吃得好得多,所以身体抽条了,要比以前高了至少二十厘米,瘦瘦高高的,比身边的成年女人还高了点,脸颊上也有了一些肉,毕竟是花样的年纪,面色红润,双眸如明月秋波,瓜子脸,穿着俱乐部里面的服务生的制服。
因为她长得高了,看来已经被当成了成年劳动力在使用,估计是在里面做端茶倒水的工作吧。
她的目光全在少年时代的我和被我制住的女人身上,十分紧张。
紧张这种情绪,我之前完全没在她身上看到过。
我看到的最多的就是麻木,麻木到对什么事都不紧张,好像生死都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
但现在,她居然很紧张。
我再去注意那个被少年时候的我制住的女人,我这才发现,那个女人就是之前在库房里要接收景芸的“桂姨”。
桂姨大约对她是比较好的,所以她非常紧张桂姨会受到伤害。
我记得当年我并没有伤害任何人,虽然我手里拿着刀,但是我那时候喜欢收集刀,刀玩得就像自己的手一样熟悉,不会将人误伤。
少年时候的我看到我那个混蛋老爸跑过来了,但我爸没有好话,被惊得酒醒了一些的他开始大声喝骂我:“你这个逆子,你这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不是。”
少年时候的我怒道:“你他妈是怎么当老子的,除了嫖女人,你还干了什么好事,你根本不配当我爸……”
我还没有骂完,突然,一个力道撞在我抓住女人的手上,我的手吃痛,只好放松了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就被一个人推开了,但因为反作用力,做出这一切事情的人却反而撞在我的怀里,我那时候虽然满腔血勇,但是毕竟是个小少年,虽然身高已经够高了,身板却单薄,被这个人撞得连退了几步,撞在了后面的墙上。
我抓住了撞过来的人,是个到我肩膀上一点的少女。
少女对我毫无惧色,仰头望了我一眼。
这个救走了桂姨,自己做了我人质的少女就是景芸。
但是要不是我进入景芸的意识领域,我可能是一辈子也不可能想到她曾经和我的生命有过交集。
在那混乱的热血激荡的时刻,我根本不可能注意是谁把我撞到了墙上,我已经一手勒住了怀里的少女,但那勒住只是一瞬,随即我就把她推开了,而是去抓住了我爸,作势要捅他,把他带走了。
我边走边骂,都是骂我的混蛋老爹不是好东西,没有道德。
我爸顾忌我手里有刀,我又疯疯癫癫的,他根本不太敢反抗,直到回到家。而俱乐部的人,既然没有自己人受到胁迫了,自然就不会有人来管我和我老爹之间的家务事。
就因为我大闹了这座俱乐部,我爸颜面尽失,成了这座俱乐部里的客人和服务人员的笑料,他就很少再来这里了,而且因为桂姨受了惊,他还赔了不少钱。不过即使是这些钱依然没有挽回他的颜面,所以,他也就心灰意懒地不惦记这里了。
我当时所有注意力都在我自己和我的混蛋爹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过其他。
这时候,成年的我处在这个环境里,我的注意力都追随着景芸。
景芸被少年时候的我推开后,她居然被推到了一个看热闹的客人身边,那个客人是个中年男人,但比我老爹注意保养,身量稍颀长,没有啤酒肚,气质里甚至有点儒雅在,他打量了景芸几眼,笑着说:“横刀立马,不输男儿。”
很显然,他很欣赏景芸。
景芸却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反而在看押着老爹走掉的少年时候的我,完全没有因为刚才差点被挟持的事介怀,反而有点发痴。
那个我又张狂又疯癫,虽然很多人都觉得这少年行事坑爹,但我看到我那死掉的老爹这么憋屈被我用刀抵着脖子,恨不得被我气死,我却一阵快意。
那个注意到景芸的男人,我很快就知道是谁了,就是龚青云。
是之后一直包养了景芸十四年的人。
因为事情已经平息,俱乐部当然是以做生意为最重要的事,人很快就散了。
景芸跟着另外几个工作人员去查看了桂姨的情况,桂姨其实除了胳膊被扭到了,并没有任何伤,她让大家都散了。
一会儿,另一个领班过来找了桂姨,和她小声嘀咕了一阵,景芸一直在另一边翻医药箱,从里面拿出药油要给桂姨搽搽。
她的神色一直痴痴的,还对着药油笑了笑。我觉得是她小时候的遭遇对她感知外界产生了一些影响,她很容易进入自己的世界,完全没有注意到进来的领班谈话时望向她的目光有问题。
进入景芸的这个意识领域后,不知道是不是有少年时候的我存在的原因,我发现我又处在了像在梦里的状态,别人注意不到我,而且连景芸也没注意到我。
我看到景芸拿着药油走到桂姨跟前去,另一个领班朝景芸看了两眼,就站到了一边去等着。
桂姨拉着景芸的手,问:“芸,你多少岁啦?”
景芸说:“十四岁。姨,我给你胳膊搽点药揉揉吧。”
桂姨道:“不用给我搽了,我根本没什么事。”
景芸拿着药就没有动,桂姨又说:“十四岁,其实也不算小了。我和你妈才十一二岁就出来闯荡的。你妈把你交给我照顾,我对你算好吧。”
景芸就点了点头。
桂姨继续说:“有位大老板刚才看上你了,想让你去陪他一下,我们说的是你十六岁了,还是个处呢,你去陪陪他吧。也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就当你什么都不会就行了。他会好好对你的。说不得会给你一大笔钱。”
景芸瞬间就呆住了,不过没有脸色苍白,而是呆住,刚才眼神里那种灵动的痴也没有了,剩下了麻木。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她刚才遇到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张狂的少年,可能是对那个少年产生了一点憧憬之情,毕竟,她这个年纪,是很容易产生这种憧憬的,这种憧憬,也不能说是爱情,只是憧憬对方的鲜活又张扬的和自己迥然相异的生命。
但一盆凉水很快就泼在了她的身上,让她知道,她什么也不该想。
景芸嘴唇颤抖着,想要反对,但她没说出什么来。
桂姨搂着她的腰,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又捧住她的小脸,说:“那个大老板有钱有势,平时是绝不会要带人走的,只要他喜欢你,疼你,你就什么都好了。你想想你,也没读什么书,没学历,也不会做其他事,你除了在这里面,你还能做什么,你妈好不容易找到个地方住了,你忍心让她又被赶出来,带着你去捡破烂吗?”
景芸麻木地看着她,没说话。
我在一边气得发抖,她那个妈,由着她死在垃圾堆里被狗吃才好,难道还要去在意她。
但景芸就是这样,她就接受了。
景芸被桂姨拉着换了一套学生的水手服,白色的衬衣,黑色的超短裙,还给她画了个淡妆,把她打扮得像个纯情中学生。
龚青云是真的做事很谨慎,也难怪他在黑白两道做了那么多坏事,居然查不出确凿证据把他绳之以法。
他坐在车里等景芸,要带景芸走,决不在这个俱乐部里放纵。
景芸瑟瑟发抖地上了他的车,连头也不敢抬,只是那么麻木地看着自己的手和膝盖。
我气得满腔热血都要沸腾了,眼眶发热,有种热泪要涌出来的感觉,我想去把景芸从车里扯出来,但我就像一团气体,我什么也干不了。
我不太懂景芸了,她让我看到这些,却又把我阻隔在帮助她的范围之外。
我发现我的确是不懂景芸。
我是直来直去的性格,爱恨都分明,气性大,也容易冲动。
但景芸总是这么软绵绵的,要说她是个木偶呢,她又有感情;要说她软弱呢,她又敢直面一柄军刀去救人,而当场那么多男人,都没有谁上前;要说她已经毫无羞耻观念,但又绝不是这样,她从小挣扎到现在,都没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