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婉——长安街的药铺
时间:2017-12-05 16:08:22

  进了药房便顺利多了,院使们见了药方,上边有太医的章印,又加上那块令牌,没多久便将几味药配好,包裹的整齐又严实。
  两人提着药包准备回衡阳宫。
  一路上碰到几位宫中的贵人,先帝信佛,不喜做什么殉葬之事,留了旨意,妃嫔中有皇嗣的留在宫里,无所出的则前往护国寺剃度出家,侍奉香火。
  这些旧日里妃嫔留下的不多,只替先帝诞下公主的四位,住的地方大都同卫太妃一般,在宫里的偏僻处,公主们都已经嫁出了宫,在这深宫里,最后徒留她们这样寂寞地过完余下的一生。
  阿婉看着她们的背影,眉眼间多了一些旁的情绪。
  深宫里的女人,大都没有什么十全十美的结局,如太后那般,哪怕是宫里最尊贵的太后,同时却也是最可怜的女人,如卫太妃这般,表面上安稳闲适,可阿婉晓得,她心底下是藏着不安定的,再如她这般,她想,最后的结局可能便是老死在这高厚的朱墙内某个角落里。
  绿荷见她突然没了神的模样,拉了拉她的手,“阿婉姑娘,你怎么了?”
  她收回思绪,看着因为拿到药,脸上一直挂着笑的绿荷,心下平复了一些,有时候还是简单点好,想的太多,愁绪也多。
  两人才进了御花园,便见对面的入口处,跑进来一道小小的明黄身影,瞧清了来人,忙跪下,“奴婢参见陛下。”
  小皇帝进来之后,后边又跟着进来几个太监,搬着两个箭靶子,寻了一处空地放好。
  “朕突然又觉得有些口渴,”小皇帝拖着沉重龙袍,才六岁,步子走的晃晃的,后边的小太监一路小心翼翼地跟着,手上捧着一把长弓。
  “奴才给您倒去。”
  “罗公公,你得拿着朕的弓呢。”小皇帝指了指地上跪着的阿婉和绿荷,道,“就你们去吧,等等,那个绿衣服的留下。待会给朕拾箭。”
  绿荷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退出去弄茶水。
  阿婉不晓得陛下为何留她下来拾箭,这周围站着一片太监宫女,不过,她也是宫女,自然是要听皇帝的。
  “奴婢遵命。”
  小皇帝没再看她,挂着冕旒冠的脑袋不时往入口处看,白玉串珠晃的人眼花,“罗公公,太傅怎还未来?”
  阿婉眼皮跳了跳,她站直了身子,双手规矩地放着,低着眸子,眼底翻涌的情绪被适当地掩了去。
  “陛下,快了,快了,等御书房里议完事,许大人便过来了。”
  这时,入口守着的小太监喘着气跑过来,“陛下,许大人来了。”
  阿婉眼角跳了跳,趁大家伙不注意,退到了周围的人群里,仍旧保持低着头的姿态。
  没多久便听见那边传来的脚步声,沉稳的像寺庙里每日一下一下敲着的钟声,阿婉觉得自己的心跳也跟着快起来,她捏紧手,跟着周围的人给许砚行行礼。
  他的模样她看不到,入眼的只有弯下身子那一刻,他滚着一圈精致金丝的衣摆。
  “陛下今日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许砚行扫了一眼周围的太监宫女,随后从罗公公手里拿下那把长弓,“臣前几日教您怎么开弓,陛下还记得吗?”
  小皇帝懵懵懂懂地点着头,这弓太大太长,小皇帝哪里拿的动,许砚行让人又取了一把小弓来,等东西拿来,便让小皇帝拉给他看看,那箭在小皇帝手里捏的歪歪扭扭的,前边站着的宫人们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一支出去,没中靶心。
  许砚行倒是有耐心,又给他教了几下,手把手将弓射了出去,每支都中了靶心,小皇帝心满意足,小孩心性变得快,兴趣过了去,便喊着想睡觉,许砚行摆摆手,让人送他回宫休息。
  送走了小皇帝,御花园里人只剩下一个小太监和阿婉,许砚行手里握着长弓,朝他俩看了看,“去个人将那些箭捡回来。”
  他话一落,小太监的目光直接转向阿婉。
  阿婉顿时无所遁形,只得硬着头皮道,“奴婢这就去。”说完快步走到箭靶那,把插在上边的拔了下来,有几支进的深,她使了点力气才弄下来,地上也是东一支西一支,她沿着它们的轨迹蹲在地上挪着步子,挪着挪着眼底突然出现一双黑色靴子。
  她抬头,脸上表情有几分促狭,一只手还窝在怀里,抱着箭。
  男人正垂首看她这幅模样,阿婉视线挪开了,这才发现御花园里不知何时,只剩下他们俩人。
  “怎么跑到御花园来办事了?”许砚行背着双手,黑色朝服勾勒着他修长的身姿,如同一勒挺立的大树,突然生长在她眼前。
  阿婉还保持着蹲着的姿势,后来觉得有些不妥,于是起身,恭腰道,“回许大人,奴婢和绿荷去御药房取药,回来时经过这里,结果恰好碰到圣上练习射箭,圣上说口渴,便指了绿荷去奉茶水,让奴婢留下来拾箭。”说到这里,她有些奇怪,怎么这圣上都走了,绿荷的茶水还未送来。
  许砚行往箭靶前边走去,漫不经心地挑了挑弓弦,阿婉猜测他这是又想射箭了,于是赶紧跟上去,站在他身后。
  才站好,许砚行便朝她探出手,阿婉不慌不忙地将箭递到他手中,指尖不不知轻重地在他掌心划了划。
  她有些心虚,却见许砚行没什么反应,又放了心来。
  “本官听说你前阵子去御膳房给卫太妃弄了一些补汤?”他边说边搭箭放弓,长箭倏地一声飞了出去,正中红心,“你是衡阳宫里有品级的大宫女,这些事还由得你亲自去做?”
  阿婉紧接着给他重新递了一支过去,手上动作很利索,心里却犹豫着,她可不能直接说因为太后娘娘的原因,她们衡阳宫如何如何,一时想不到该怎么回他,阿婉有些懊恼的耸拉着脑袋。
  又是一支射了出去,许砚行回头看她,突然问她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你如今二十了?”
  阿婉有些错愕,微微抬头,看着他有些深邃的双眸,张了张嘴道,“是的。”
  许砚行嘴角微微上扬,又问了一句让阿婉失措的话来,“有没有想过离开皇宫,出去过普通人的日子?”
  她看着他扬起的唇角,心里突然有些落空。
  她二十岁了,他开了口便是给了她选择的权利,多少宫女盼着能在自己如花的年纪里离开皇宫,若是她们,早该跪着谢恩了,便是方才,她还在想自己老死宫中的结局。
  可阿婉却从来不是这些人之一,就算结局已经注定,她也没想过离开。
  “回大人,奴婢从未想过。”她的声调恭顺却又带着一份执拗,“许大人,太妃娘娘还等着奴婢回去伺候,您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奴婢便退下了。”
  许砚行面无表情,眉宇冷然,捞过她手中最后一支箭,从容拉起长弓,双眸紧盯着远处的红靶心,“退下吧。”
  阿婉僵着身子小步小步走着,听着身后的那一道倏响,她不用回头看,也能猜到,这一次,他还是能稳稳地正中靶心,八年来,她从未见过这个男人做什么事会失手过。
  先前被许砚行挥手退下的太监见阿婉出来了,这才佝着腰进来,不料才走进一步,便瞧见他们百发百中的太傅大人这次竟失手了。
  小太监觉得自己这想法不对,拍了拍自己的脸,抬头又见许砚行正冷着脸看着自己,他哆嗦了一下,道,“许……许太傅,奴才觉得这园子里风太大了,您瞧,这箭都不由人控制了,奴才给您将它们拾掇拾掇,再让外边几个送新的来。”
  许砚行将长弓扔到他怀里,没了什么兴致。
  小太监心里舒缓了一口气,这意思是不继续玩了?只是这气还没吐出来,又听那向来阴晴不定的人放了话来,“让尚总管来御书房一趟。”
 
 
第3章 指示
  尚青云在外边徘徊来去,手中拂尘左右颠着,颠得底下的小太监看不过眼了,大着胆子上前道,
  “哎哟,干爹爹,您老别转悠了,许大人他……他又不吃人。”小太监缩了一下脖子,嘀咕道,“您再不进去,估计真要吃人了。”
  “去去去,边上去,咱家这是在酝酿酝酿,方才走的太急,得缓缓,缓缓。”尚青松在他头顶上敲了敲,“没长眼的。”
  正说着,御书房的门豁地被打开,只见许砚行大步走出来,脸上似覆着一层冰霜,尚青松往后退了几步,垂下眼,规矩行了礼,这才道,“许大人您怎么出来了?奴才正准备进去呢。”
  许砚行抚了抚衣袖,语调轻描淡写,“尚总管事务繁忙,本官还怕扰了你。”
  “哎哟,许大人,您这话可就折煞奴才了,这天大的事也抵不过您的事要紧呀,”尚青云往前挪了一步,脸上笑的谄媚,“您呀,有事尽管吩咐奴才,那就是刀山火海也给您办妥当了。”
  “衡阳宫近况如何?”
  尚青云颇为吃惊,这许砚行如今在外朝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高权重,管的事儿多,倒也能理解,只是,怎么连这内宫中事也插上一手?再不济这里头还有太后娘娘坐着呢,问的还偏偏是那衡阳宫里头的,他皱了眉,又觉得自己想的有点多,他们做奴才的,尤其是做到他这般地位的,更应该晓得谁的权利大,听谁的,哪怕他越距了,也得乖乖在一旁伺候着,这么撩顺了,整个人松了一口气,“许大人,衡阳宫里诸事尚可,只不过您懂的,供给方面多少要比其他宫里紧上几分。”
  许砚行没应他,只是唇角始终紧紧抿着,指尖在衣袖处轻轻抚着。
  外头风真是大,尚青云吸了一口气,低头道,“大人,要不奴才去打点打点?”
  许久都未曾有回应,尚青云有些迟疑地抬头,白净的脸面更加白了,他转身又给那小太监脑袋上敲了敲,“你个小崽子,许大人走了你怎么不提醒咱家?”
  小太监摸着后脑勺,低声埋怨,“奴才哪里敢开口说话。”
  尚青云没再与他打绕子,他边抚着拂尘边思忖着事,良久,才轻咳了几声,将小太监喊到跟前,“天气冷了,各宫里的吃穿用度赶紧布置起来。”
  小太监领了话,又问他,“干爹爹,太妃娘娘那里——”
  “蠢东西,衡阳宫里一点都不得少,不仅如此,还得多。”
  * * * * * *
  卫太妃用了药便生困,午时不到就和衣睡下了,衡阳宫里几个婢女得了闲,琐事做完,便坐在殿前,吃着主子打赏的瓜子小声嗑唠。
  “不久便是腊花节了,宫里到时候定是热闹。”
  腊花节是大邺朝的传统节日,大邺开朝皇帝喜欢在腊月里在宫中邀臣工们赏花,后索性定了个日子,取名腊花节,宫中更是有规定,凡一等宫人在这日可出宫探亲。
  宫人们每年早早便盼着这日子了。
  绿荷碰了碰阿婉,笑道,“阿婉姑娘,你如今是一等宫女,倒是可以回家探亲了。”
  “阿婉姑娘,真是羡慕你,”绿兰叹口气,“不过,我在外头也没爹没娘的,没什么可惦念的。”
  “那你羡慕什么劲儿。”绿荷笑她。
  “可以趁机出去玩上一天嘛,这都许久没出宫了。”
  阿婉坐在杌子上,听她们说论,俯身搅了搅中间的小炭盆,“江州太远,一日可往来不成,更何况,”她手上动作顿了一下,“更何况,我在那边也没有什么亲人。”
  “我倒忘了,阿婉姑娘还是娘娘从江州带回的,”绿兰大概觉着自己说了她的伤心处,赶忙道,“不过,好不容易休息一天,阿婉姑娘你可别浪费了,宫外头有许多好玩的,你去了一趟估计都不肯回了。”
  阿婉只是笑笑,那日该有什么安排她也未想好,还是先伺候好卫太妃再考虑此事。
  她这会对于出宫这个字眼有些敏感,大概是今日在御花园被许砚行那么一问,还没回过神来。
  这么一想到许砚行,忽然又听得旁边两个丫头竟大胆子说起了他。
  绿荷凑近了道,“诶,你们说这许大人莫不是好男色?”
  “这近而立之年的男人,权倾朝野,上天更是赐了一副好皮相,却至今没有妻妾,这不奇怪么?”绿兰忽然低了声音,“他身边跟着的那个肖侍卫,简直是形影不离了,啧啧,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他自然不是好那口的人,阿婉低下眉眼,眸底落了灰尘般,有些模糊。
  她按了按眼角,随后起身,“你们聊,我进去看看。”
  脚还未踏进门槛里,便听到后边传来一阵脚步声,绿荷绿兰也忙起身,看着手里抬着东西的几个小太监。
  走在前边那个,阿婉晓得,是宫中总管太监尚青云底下做事的,单姓李。
  “李公公,这是怎么回事?”
  李公公朝后边挥挥手,“阿婉姑娘,入冬了,按规矩,这各宫里的供给该补贴补贴了。”
  阿婉倒是没有想到也会有她们衡阳宫的份,毕竟太后还在上头压着,又想着是不是太后娘娘派人来试探她们,左右想了想,开口道,“劳烦李公公亲自走一趟,娘娘身体不适,便不引你见了,这东西,”她回头,“绿荷绿兰搬入殿内去。”
  按着规矩,又掏了打赏的银钱递到他手中,一番言行做的李公公眉开眼笑,连连点头,再嘱咐了一些其他事,最后心满意足地离开。
  添置的东西多而且用处大着,两口大暖炉,一口小的,再有几匹崭新的被褥,软榻,熏香,炉子,样样齐全。
  卫太妃躺在新榻上,睨着绿荷绿兰,“没出息,这么点东西就高兴成这样。”
  说是这般说,眼角却笑出细纹来,抬手挥退那两人,将阿婉喊过来伺候。
  “娘娘,您当时在歇息,奴婢瞧着这越发冷了,便是太后娘娘那边的试探也不管了。”
  “不是太后那边的指示,”卫太妃靠上软枕,继续道,“是许砚行着人办的。”
  阿婉正替她捏着肩,听她这么说,手上动作也慢了下来,她好奇道,“许大人几次这般帮衬着您,奴婢还真猜不透其中缘由。”
  卫太妃似忆起了一些往事,语气里含着几分感慨,“八年前,本宫随先帝去江州时,许砚行犯了事,是本宫出面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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