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梨香很想就这么不管不顾地睡个地老天荒, 不过乌鲁克还有源源不断的“兽”等着她解决, 在找到时空乱流的源头并消除掉前,注定了她没法长时间远离那帮作怪的苏美尔人。
因此只是休整片刻, 少女就重新瞬移了回去。着陆的地点定在之前的森林中,靠近饮水区,预待静观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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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姐妹间存在心电感应,绘梨香靠在树桩上,还没呆上两分钟, 找了恩奇都一星期都没找到的沙姆哈特,突然出现在饮水区边。
也可能是神妓早已到达,只是之前正好错过了。
绘梨香眯起眼,望向身姿妖娆、眉目如画的的女子,她身着清凉的长裙,胸前波涛震荡,她却毫不在意地弯下腰,汲取河水擦脸,成熟的魅力能令任何人口干舌燥。
她的身边正是那位通风报信的猎人,嘴里殷切地说着什么,贪婪的目光在沙姆哈特身上逡巡。
正是这个人,等会要将沙姆哈特送给那个恩奇都。
绘梨香咬了咬下唇,仅存的现代人价值观叫嚣着,但是沙姆哈特本人却并不在意,她神情坦荡,将身体视为侍奉神明的工具,为其有利用价值而欢欣。
她无法改变沙姆哈特一直以来的自我认知,那会让这个失去双亲、靠神庙存活的美丽女子陷入更为悲惨的境地。
而绘梨香,于这个时代,不过是区区过客罢了。
难波绘梨香生活在遥远的未来、道德伦理更为成熟的年代,无论多少次来到这样混乱的年代,都无法改变她的自我认知——也正因此,她清楚地意识到了,不顾时代的局限,试图灌输给她们空中楼阁般的自由平等,随意改变小人物的命运,是多么不负责任的行为。
就在绘梨香略感惆怅的当口,恩奇都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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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之此前在光线晦暗的树林中,站在阳光下的恩奇都,显出更为恐怖的威势。他体格高大,站立时犹如黑熊。
除了那双翠玉色、形状好看的眼睛,看不到任何人的成分。
就是对着这样一个野兽,沙姆哈特在猎人的鼓动下,从溪边站起,解下身上的长裙,不着寸缕地向恩奇都走去。
[就是他,沙姆哈特!□□你的胸怀,展现你的性别,这样才能吸引他!]
最后望了眼沙姆哈特带着媚意的笑容,确实从她的脸上望不见一丝该有的恐惧不安,绘梨香扭过头去,准备离开。
恰在这时——
“恩奇都?!”
沙姆哈特急切的呼唤在身后响起,绘梨香骤然回头,正好撞上泥人像猎豹一般,敏捷地翻越树丛的一幕。
翠玉色的眸子像是锁定了猎物般,将神情惊愕的黑发少女映照其中。
恩奇都落在地面,前掌着地,亮晶晶地仰视着她。
而赤身**立于河畔的沙姆哈特,追随着恩奇都的目光,也紧跟着落到蹲在树丛中的绘梨香身上,神妓眨了眨眼,迟疑地念道:
“……娜娜?”
绘梨香已经无心理会姐姐的存在了。
她猛地暗住额心处——那里被伊什塔尔以手指刻意抚摸过,此时正隐隐发热,清冽的神息以其为中心,向周围溢开。
黑发少女望着又想黏过来的恩奇都,表情猛地扭曲——
——伊什塔尔你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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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伊什塔尔还真不是故意坑她的。
女神想着自家小白花小胳膊小腿的,顶着炎炎烈日,大概连乌鲁克的城墙都跑不出去,怎么能跑到荒郊野岭真的撞见恩奇都呢?
所以伊什塔尔,真的只是为了保护自家小祭司的安全,往她身上加上自己的烙印,以防没长眼睛的家伙冒犯。
然而由大神阿鲁鲁捏造的泥人,懵懵懂懂间,只感到这股气息无限亲近,拥有极强气息感知能力的他,兴高采烈地追着绘梨香的味道跑了过来。
鬼知道那是神的味道还是别的什么味道,反正他就是喜欢。
绘梨香惨不忍睹地捂住脸,艰难地抬起手,向恩奇都的毛发伸去,一把揪着恩奇都乱成一团的小辫子,往河边挪去。
——至少先把澡洗了!
——她才不想摸这个脏兮兮家伙的脑袋!
——Wink也不行!
黑发少女灰暗的气场只出现片刻,很快背后就重新燃起队长级灵压般高涨的火焰。沙姆哈特目视着自家娇小的妹妹,将强壮的泥人一路拖行至河岸,将之推入半人深的小河中,表情变得难以言喻。
噗通。
泥人坠入河中,宛如沉重的石块,使浅浅的河面上溅开几尺高的水花。
野兽不太喜欢洗澡,野兽习性的恩奇都也是。他试图回到岸上,被气势十足的小姑娘按了回去:“洗、澡!”
泥人眨了眨眼睛,翠玉色的瞳眸中流露出疑似委屈的神色,然而还是温驯地淌回河中,呆呆地杵在原地,任由水流擦过身体,一动不动。
“……”
“……”
溪水静静流淌,此前被“兽”撕碎的动物尸体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被掠食者处理完毕,眼下已是黄昏,绚丽的云彩抹在远山群黛上,山风渐起,一片宁静祥和。
可她的内心完全不祥和。
绘梨香挑眉望向毫无反应的泥人,想起对方现下只有野兽的智力可能根本不懂洗澡是怎么回事,不由得磨了磨牙:“难道还要我帮你洗吗?!”
她原以为不会得到回应,没想到一直连吼带叫表达情绪的泥人,忽然歪了歪头张开口,模仿着她的样子,一字一顿地问道:
“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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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姆哈特新奇地打量着自家妹妹插着腰凶巴巴的样子,将解在地上的长裙穿回身上,笑着迎了上去:“没想到女神竟然舍得派你出来,迦娜娜,”
她若有所指地望了眼少女青涩的身段,倾下身,在对方投来的迷惑视线下,极其自然地摸了把少女翘起的臀部。
“很痛吗?”
沙姆哈特的美是极具攻击性的美丽,但当她颦起眉,略带忧郁地望向你时,这种美瞬间又多出了无数种解读方式,比之伊什塔尔也毫不逊色——不,缺少神性的威严,神妓的美要更加令人心折。
所以即便是阅美无数的绘梨香,在看到这张忧郁关切的漂亮脸蛋时,愣是呆了两秒钟,连沙姆哈特的问题内容都没关注,就顺着她的意思摇了摇头。
“那就好。”
沙姆哈特松了口气,表情转而为笑,戏谑地望了眼乖乖呆在河中央的恩奇都,以一种你懂我懂的好姐妹腔调开口道:
“没想到,意外地很温柔嘛?”
这次绘梨香没有急着点头摇头,只是迷茫地看着自家老司机亲姐姐,一直看到沙姆哈特的微笑快挂不住了,忽然呆毛立直,茅塞顿开——
不!!!
她宁愿茅塞永远不开!!!
你们的脑子都连着天坑的对吧?
你们的国歌歌词就是啪啪啪吧?
苏美尔人的脑回路我真的不懂啊?
难道两个人手拉手从树林里走出来还有这种解读方式啊?!
——哦,好像还真有。
绘梨香迅速低下头,掩盖脸上狰狞的表情,她感到脑浆在翻腾,胸腔中的理智与情感互相厮杀。
按照本大人在主世界正常情况下的帅气人设,遇到这种情况,当然是立即否认,并毫不犹豫拿土糊对方一脸。
不过现在情况有点复杂。
绘梨香拿余光瞥向河中的恩奇都——
只是这么一小会功夫,野兽般活泼好奇的天性就让他呆不住了,他依然立于原地,可大手却在拍打水面,歪着头,很感兴趣地听着那“啪啪啪”“啪啪啪”的悦耳水声。
——对方是个傻子。
也就是说,关于“到底有没有、真的有吗”这种八卦问题,知晓全部真相的……只有绘梨香一个人。
而她,现在需要离开神庙,进入王殿。一旦承认了这个问题,就意味着,养成恩奇都、将其培养成王之挚友的任务,就从最美神妓沙姆哈特那儿移交过来了。
迦娜娜本身并不存在,沙姆哈特在历史上,除开承担的这个任务,也不过是个小角色而已,影响不大,只需少量操纵。
那么,对于现在正好需要一个理由和庇护者的她来说,恩奇都,是不是一个优秀的碰瓷对象呢?
——好吧,是的。
最终,绘梨香还是抬起头,神情复杂地,对着沙姆哈特点了点头:
“嗯。”
她压抑着吐槽的冲动,心中还涌上一种莫名的愧疚感,笑得像个骗炮的渣男,再度用力地点了点头,
“是很温柔呢。”
作者有话要说: 养成游戏结束后——
绘梨香:小恩是世界上第二温柔的人!他有那————————————————么好!我除了妈妈就最喜欢小恩了!么么!
恩奇都:我也喜欢你呢,最喜欢。
乌鲁克三巨头另外两座表示拒绝食用并狠狠踢翻这碗狗粮。
第46章 幕九
身着和服的夫人疾步走近, 她不施粉黛, 不描眉目,气质如茶般清新,使人心生亲切。
若是不熟的人, 怕是很容易被这个疯女人蒙骗过去的吧。
绘梨香撇了撇嘴,礼貌生疏地冲她点头, 定定地望了眼相原里美的“遗物”, 忽然竟有这种宿命感。
想什么呢。
她自嘲地甩甩头, 听着相原夫人的自我介绍, 口中应付着, 将其向楼上引去。
到底不是小时候了,随随便便将客人赶出家门这种事,不能再做了, 绘梨香心想。脚踩着古旧的地板,推开和室的移门,将相原夫人请上座中。
门关上的那刹那, 端坐于位上的夫人开口了:
“突然拜访, 想必您应该很困惑吧。”
“区区晚辈,不便受敬称。”绘梨香关上门, 语气漫不经心地回应道,“快入夜了,夫人穿得少,还是早点讲完快些回去好。”
“……这是在赶我走吗,难波小姐?”
“您不想走?”绘梨香叹了口气, 慢吞吞地跪坐下来,支着脑袋望向她:“我可是杀掉您女儿的嫌疑人哦,这么掉以轻心真的好吗。”
两人中间没有矮几格挡,空荡荡的房间内,目光无从着落,唯有对视解闷。相原夫人茶色的眼眸在晦暗的灯光下,像是蒙了层雾气,透着薄纱似的哀怨。
“里美已经离开,对我而言,真相就不重要了。”相原夫人柔柔地笑了,“更何况,能被里美那么喜欢的难波小姐,一定是个温柔的好孩子。”
“是吗。”
“嗯,一定是这样的。”
“说的好像真的一样哦?”
笑容不变,声调不变,完美得毫无破绽。
这也是最大的破绽了。
绘梨香无聊地翻了个白眼,自顾自地拎过放在一侧的箱子置于身前,也没有征求相原夫人的意见,就毫不犹豫地将其打开。
箱子是普通的旅行箱,里面装的却不是普通的衣物。
最初看到的,是厚厚一叠、被精心捆扎的画纸,绘梨香没有选择展开,而是放到手边,接着掏起箱子。
她很快就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将防潮纸一重重揭开,熟悉到让人呕吐的黑色皮质笔记本浮现在眼前。
“也亏得你保存得那么好呢,相原先生知道吗?”
绘梨香说道,声音满是嘲意,
“这么大顶绿帽硬是带了那么多年不肯脱下来,真是令人钦佩。”
“……您在说什么呢?”相原夫人声音有些怯弱,“我不太明白呢。”
——不太明白呢。
眼前的人这么说。
一如既往挂着那张让人产生诗意幻想的笑容,就像那天一样——身姿窈窕的少妇,牵着年幼的相原里美,以一个莫名其妙的身份,宣布了那个男人的死讯。
那是妈妈第一次哭泣,因死讯而哭,因背叛而哭。可爱温柔的面容,被悲伤与憎恨扭曲了,无论绘梨香怎样拥抱她、安慰她,都无法使她停止哭泣。
幼小的绘梨香,只能无助地抱紧母亲,并用力地恨上打破她平静生活的相原夫人——以及同样幼小无辜的相原里美。
相原里美记错了。
她所认定的“初遇”,并不是真正的初遇。
她所以为的姗姗来迟的英雄,实则是诅咒无辜者下地狱、又于最后一刻反悔的罪人。
隐匿在一旁,注视着相原里美从狼狈奔逃,到无处可逃,欣赏着她的恐惧不安,并因此感到快意。直到她绝望,才想起两人相连的血脉,勉为其难地出手相救。
——这才是难波绘梨香的真相。
自私、恶毒、小心眼,即使目睹亲姐姐死去、也不会悲伤的坏人。
这个坏人永远不会忘记是谁让母亲哭泣的,并决定坏到底。
“需要我帮你说出口吗——你心里的那些嘀嘀咕咕,我都听到了哟?”
绘梨香粗暴地翻动着书页,那上面空白一片,并没有她以为的内容。
不过她并不在意,也不是很想知道,那个男人生前想写什么。
垃圾就是垃圾,无论给他多少条理由辩解,还是垃圾。
绘梨香放下笔记本,再度抬眼看向相原夫人,相原里美的容貌几乎完全继承于她,但比起没头脑大小姐的明艳,相原夫人完全是另一种极端的气质。
以袖掩口,露出弯弯的眉毛,端丽如月华的夫人。
那么,这样月华般的女子,现在在想写什么呢?
恶毒的、下贱的、低俗到不堪入耳的咒骂。
从那个男人,到绘梨香,到她死去的女儿。
一切流有难波家血脉的存在,都被相原夫人诅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