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的人,会在爱恋无望时,以虐待自己的方式背叛呢?
——怎样的人,能够让极致的快乐与痛苦,同一时间出现呢?
那是农夫与蛇的蛇,天生流着阴毒的血液,爱恨颠倒,以毁灭为生的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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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白的肤色与发色,瘦削的身形,垂眼看书的少年。
光看这些描述,会以为对方是病弱的文艺青年吧?
远坂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侧卧在榻榻米上的白发少年,对方平静的外表下,潜伏着危险的、令她不寒而栗的血腥气。就像刚驯化的野狼,连狗链子还没系上,随时可能失控行凶。
——尤其在“主人”不在的情况下。
远坂凛微不可查地瞄了眼楼上,那里非常安静,半点声音都未传出。难波宅看似古旧,隔音效果却意外地出色。
除开最初的一瞥,少年再未抬起头,一副懒得跟外界沟通的疲懒模样,让远坂凛探探口风的计划束手束脚。
她摸着下巴,想着之前在训诫所文库中调查的资料。
有关难波绘梨香的资料寥寥无几,其父其母除了姓名以外一无所知,只有与女儿有关的部分,才很敷衍地添上几笔,就像被某种力量强行抹去,却因为难波绘梨香的存在不得不最低限度地承认。
比起父母,另一个名字在她的人生履历里出现得更为频繁。
一方通行。
难波绘梨香十岁以前,这两个人的名字形影不离。而十岁以后,关联逐渐淡化,她因为不明原因离开学园都市,又在十三岁时重新回归,十五岁再度离开,直到现在。
远坂凛瞄了瞄白发少年那双猩红的双眸,心里有了猜测。
——青梅竹马就是好啊。
——居然连圣杯战争都来帮她打。
——啊啊,孤家寡人好羡慕。
远坂凛想东想西,不被理睬的尴尬倒是淡化了些。
室内只有梅林与金发英灵的窃窃私语。而恰在这时,楼上的一声重响骤然打破宁静,远坂凛刚欲起身,看起来昏昏欲睡的白发少年却比她更快弹起,迅速向楼上奔去。
远坂凛一愣之下,紧跟他的步伐,也快跑着上了楼,站在被用力打开的移门前,越过一方通行的肩膀,向里望去。
“相原夫人?!”
身着和服的贵妇人此刻表情狰狞,掐住黑发少女的脖颈,手背青筋迸起,宛如失去幼崽的疯狂雌兽。
——相原里美的原因吗?
远坂凛心下一紧,小臂上魔术蓄势待发,在她行动前,相原夫人像被无形气流裹挟着,平直地撞上墙面,身体无力地垂落下来,然而那双茶色的双眸,依然阴毒地黏在少女的身上。
难波绘梨香白皙的脖颈上留下明显的指印,然而更为夺目的,还是她耳鬓突兀的白发。
——之前,还是纯黑色的啊?
在远坂凛惊疑不定的注视下,黑发少女在一方通行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站直身形。
冷漠到令空气冻结的声音,在死寂的室内响起:
“不许你提到她的名字。”
“看在相原里美的份上,这是最后的警告。”
第47章 幕十
“又以这样狼狈的方式见面了呢, 我妻小姐。”折原临也盘腿坐在沙发上, 注视着粉发少女一瘸一拐地走近,嘴角牵起一丝柔和的笑意,“哎呀, 看起来心情不佳,需要我帮忙吗?”
折原临也话音未落, 眼前刀光闪过, 当啷一声, 匕首与砍刀刀面交接, 擦出一星火花, 映亮了他幽深的眼底。
电光火石间,两仪式解除灵体化,挡住了我妻由乃的攻击。和服丽人以余光望向御主虚假的笑脸, 没有得到任何暗示,便沉默着收回武器,退回黑发青年身侧。
“呐, 折原先生。”一击不成, 我妻由乃像是没事人一样,将刀锋垂下, 声音甜软地问道,“你今天,去迹部家了吧。”
“是的哦。”
“我记得好像跟你说过,迹部景吾是关键道具的?”
“是的呢。”
“所以,折原先生, 也要背叛我了?”
这次折原临也没再那轻佻的语气回应她,他以似笑非笑的神色望了过去,在触到我妻由乃危险的目光时,突然毫无预兆地捂住肚子,像个小孩子一样,笑着滚成了一团:
“哈哈哈哈哈哈——我妻小姐的话,真的好有趣哦!”
“笑什么!”
我妻由乃脸色黑沉,似乎很想再冲上去砍两刀。
感受到同盟愤怒,折原临也勉勉强强地坐直身体,嘴里仍然噗嗤噗嗤地喷出漏气般的笑音,双手合十,笑眯眯地道了歉:“对不起啦,对不起。我就是没控制好奇心,稍稍关注了我妻小姐的情敌歼灭战——然后小小插了把手,并不会真把迹部君怎么样啦——看在我给你找来这么强力的英灵的份上,原谅我吧,我妻小姐~”
毫无诚意的道歉,显然没让我妻由乃的怒焰消失,反而是让她勾起不愉快的回忆,脸色冷凝地不满道:“说是神造兵器,使起来也不过如此,连那个Archer都没能解决掉,废物一个,折原先生不会是拿假货来骗我的?”
“噗。”
此言一出,还在努力憋笑的折原临也又一次没忍住,从颤动的唇瓣间溢出气音,眼角甚至笑出来两三滴眼泪,他抖着嘴唇,神情愉悦地劝道:
“啊呀,一下子就全都解决掉也太无趣了,那个Archer相比起其他英灵,能力属于上乘,这么有趣的对手,就要放在最后对上——这才是有趣的剧本呢。”
“剧本?”
我妻由乃咀嚼着这个于战争而言过于轻佻的词汇,眼神愈加凌厉,
“这是我与小绘的神圣战争,就算是折原先生,我也不许你指手画脚。”
“哦啊,开个玩笑而已,真是严厉呢。”
在傍晚淡薄的光线映照下,黑发青年褐色的瞳仁流荡着诡谲的色泽,他举起手指,轻轻一触唇锋,暧昧地笑道:“我知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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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在的,库丘林并不讨厌位高权重的女人。
强势的性格配上女子婀娜柔软的体态,很容易挑起战士的征服欲,宛如战场重现的精神厮杀带来别具一格的快感。
……嘛,也不只是女人。
如果是身材娇小、笑容清爽、生气和高兴的样子都格外可爱的人,强势起来——
不对!老子在想什么呢?!
握枪的指腹感到一阵滑腻,不合时宜的思绪让他烦躁起来,将宝具从惯用手切换到另一只,库丘林迈着大大咧咧的步子,走进马尔福家临时的据点。
现在的御主,正是那种强气的类型,他并不讨厌为达目的而不近人情的作风,但将下属视为消耗品,明明是领导者却以狂信徒的姿态追寻虚无的东西——这样的御主,使他没法不抱怨几下。
啊啊,怎么就遇不到Saber御主那样的呢?
尽管拒绝相信世界上有做饭比里格更好吃的存在,库丘林对那样疼惜从者——抽时间陪从者逛街泡温泉做按摩还放了烟花表白的御主——还是有一点羡慕的。
他怀着稍许沉重的心情,寻找着地下室中御主的身影。
光线晦暗的地下室,缺少现代的照明装置,仅靠散落的几具烛台照明,身着黑色巫师袍的巫师们行走其间,卷动晦暗的空气。
隔着几面墙,远远地传来年轻女性尖锐的嗓音:“什么?!找到了?”
与前几日阴郁焦躁的怒叱声不同,这一嗓中充斥的惊喜之意不言而喻,让库丘林向她步去的身形骤然停顿,面色微僵。
这几日被太多梅林的话题洗脑,库丘林第一世间反应过来,那句“找到了”意味着什么。常规情况下,从者与御主利益一致——但眼下莎安娜·马尔福的得偿所愿,对他而言,实在不是什么好消息。
库丘林生前好歹也是声名远扬的大英雄,阿尔斯特的国王也对他礼遇有加,却被一心追求梅林的御主,不留情面地嫌弃了,
再怎么忠诚的战士,在自尊心受侮辱的情况下,也做不到心情愉快地祝愿效忠对象早日找到真爱吧?
库丘林意味不明地啧了一声,而感应到他存在的马尔福小姐,已经迫不及待地下达新的命令了:
“跟着他们,去给我把梅林的御主带回来,Lancer!”
莎安娜金光熠熠的长发,随着她转头的动作,在空中划过利落的弧线。灰蓝色凤眼锐利地向他望来,在摇曳的烛光下,她那苍白的面庞上爬上了浅淡的红潮,粉唇一开一合,压缩了无限情绪的声音响起,
“如果消息不实的话,这些人就不用回来了,交由你处理。”
“唔。”
库丘林意义不明地应了一声,眸光向那两名跪在地面的黑袍巫师瞥去,心下一沉。
——这个御主……似乎越来越疯狂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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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主!”
在重响传入耳中的瞬间,Saber条件反射地换上战斗装束,就要往楼上冲去——
她的道路被拦住了。
生前指引她、陪伴她经历无数战役的恩师撤下面上轻佻的笑意,神情严肃地拦在眼前——这样的场景让剑士犹豫了一瞬,还是握紧剑,口中凛然道:
“让开,梅林。”
“相原夫人——据我所知,目前没有隐藏任何异能,只是身体孱弱的妇人而已。”
梅林语气温和地解释道,目光意有所指地在Saber金色的瞳眸与漆黑的宝剑上掠过,让她心头一紧,
“你那位御主小姐,既然有能力促使你发生这等改变,想必不会有危险的。”
——他是觉察到什么了吗?
Saber攥紧了剑柄,嘴角不由地向下撇。
——梅林向来心思纤细,若是被他推测出御主的……到时候必有一战。
隐约的担忧从暴君坚硬如铁的心间窜过,她面上依然不动声色,声音冷冽:
“那是我的御主,让开。”
这冷酷无情的话一出口,对面恩师的表情又沉了几分。
只见魔术师定定地望了她两眼,严肃的表情忽然一收,嘴角一翘,娇俏地笑了起来:
“不让~” ???
为什么感觉拳头有点痒?
很想丢下剑揍他一顿——以前的她居然从未这样想过吗?
Saber小脸紧绷,极力控制着在脆弱的木质房屋内大打一架让穷困潦倒的御主心痛欲死的冲动,一边留神注意着楼上的动静,准备一有不对就冲上去。
这时候,梅林又开口了——
“从未见过亚瑟这样的形态呢,”
花之魔术师一步一朵花地靠了过来,浑然不顾Saber握于手中的极光之剑,兴致勃勃地伸手,比近战剑士动作更快地——先一步摸了摸她的脑袋。
“身处不同的阵营,单独相处的时间可不多,机会难得,为师就想问问你——”
被剑士警惕的目光与跃跃欲试的剑尖对准着,梅林面不改色地继续说道:
“变身就算了,为什么连为师最欣赏的呆毛也要一起拔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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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那充斥了怨毒的目光注视着,难波心中掠过一丝快意。
这一丝快意,很快就被喉间的苦涩压过了,难波无心照顾一方通行难看的脸色,弯下腰干咳了几下,手心一片湿润黏腻。口中腥物吐出的瞬间,强烈的眩晕感向她袭来,身形晃了晃,环住腰际的力道立时紧了几分。
“我没事。”绘梨香搭住身旁人的手,安抚地轻拍了下,立时就被怒气冲冲地吼了——
“你当别人都是傻子吗?!”
一方通行的愤怒傻子都能看出来,他说话间的热气贴着鬓角拂过面颊,把缓过来的绘梨香痒得缩了缩脖子,就发现黏在身上的视线又险恶了几分。
好吧。
确实有点事。
她错了还不行吗?!
绘梨香悻悻地撇过脸,视线停在刚刚争执中甩落在地面的画卷。
一时冲动,都忘了师傅交代的话了,一不小心一天中发了两顿火,情绪一时没压住……
不过,总算把讨厌多年的人痛快地怼了一顿,对于这种情感扭曲至极、连自己都没搞清楚的蠢货……揭穿她一直藏在心中的感情,逼迫她直视自己的内心,就已经是最大的惩罚了。
都是愚蠢……和她那位过度热情坦率的女儿相比,却是截然相反的愚蠢呢。
绘梨香推开一方通行,弯腰捡起那叠卷起的画纸,挑开捆缚的线绳——
每一张纸上,都是自己的身影。
细致地勾线,精心地涂色,从拙劣到成熟,只画一个人像的画家,短暂一生的作品。
就在这里了,全部。
“真是个笨蛋啊。”
“……”
“不过,不是那么讨厌的笨蛋。”
“……里美她……”
“看着她死去的时候,我有想过要叫她一声姐姐的。”
“……”
“最后,当然还是放弃了,虽然很想再残酷一点地拒绝她,但那个笨蛋的声音太响了,稍稍扰乱了本大人报复的思路。”
“……”
“真可惜啊,你的声音,是永远不会扰乱到母亲的呢。”
绘梨香欣赏着女人空洞的眼眶中流下的泪水,以精心构思多年的帅气转身结束了这短暂的对话,
“既然把不该忘掉的东西都想起来了,那就这么在你亲手编织的牢笼里,忏悔一辈子吧。”
她甩下这句话,快步离开了气氛令人压抑的和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