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乖好乖, 学得很快哦。”
绘梨香像哄小孩一般,一下一下地抚摸着绿毛怪的头顶, 没一会儿, 对方就发出咕噜咕噜的愉快喉音。
洗干净以后,恩奇都脏乱的毛发就像雨后青草一般柔软鲜亮, 闪着莹莹的光泽,摸起来格外舒服,绘梨香忍不住多摸了两下。泥人撒娇般地拿头顶拱她的手心,翠玉般的瞳眸一眨不眨地关注着她神色的变化,令绘梨香不自觉微笑起来。
“娜……娜?”
“我在这里。”
恩奇都有着世界上最清澈的眼睛,偶尔不清楚性别禁忌而越界犯错时, 只要他用清泉般的眼神望着她,绘梨香的怒火就奇迹般地被浇灭了。
(真是拿它一点办法都没有……)
到底是拥有神性的泥人,学什么都格外聪慧, 恩奇都很快习惯了用人类的技巧来捕猎煮食, 也不会再用野兽间的交际方式与绘梨香打招呼了,但在语言方面还是有些苦手——因为作为老师的绘梨香也尚未掌握这门全新的语言,教起来感到吃力,即便如此,基本的日常对话, 他已经能够理解个大概了。
绘梨香让恩奇都枕在她大腿上,五指没入他毛发中,从头顶的位置开始, 慢慢往下梳。
“力度可以吗?”
“唔唔。”泥人发出表示满意的哼声。
沙姆哈特回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
少女披着宽大的麻织物,布料从肩头挎下,锁骨裸。露在外,黑亮的发丝随意地披散在脑后。她微微垂眼,替温顺的泥人梳理着毛发,白皙纤指从那散发着莹绿辉光的长发中穿过,如春日溪流上浮泳的白色水鸟,给人以安详静谧的印象。
(……这不是已经坠入爱河了吗?)
沙姆哈特为幼妹感到喜悦,她微笑着看了一眼后,便静悄悄地退出洞穴,预备给自己找个理由再转一圈,
(还是不要打扰她们好了。)
可惜沙姆哈特的一片苦心并没有成功传达给幼妹。
绘梨香听到脚步声,奇怪地抬头看了一眼,见血缘上的姐姐正猫着腰鬼鬼祟祟地往外溜,不由得咦了一声:
“姐姐?你梳洗完毕了吗,又要出去?”
少女被成熟的姐姐瞪了眼,一头雾水的眨眨眼,与恩奇都交换了个视线:
“姐姐是嫌我们太悠闲了吗?”
她似乎觉得这个猜测很有道理,自我肯定地点点头,伸出指尖,往绿毛怪双眼中间偏上的位置戳了一记:
“要认真学习呀,恩奇都。”
恩奇都支起上半身,温柔地应了一声。
“以后眼神攻击也没用了,我会更严厉的,在你遇见吉尔伽美什前,我绝对要让你成为能独立思考的优秀大人。”
自居老师的绘梨香板起脸,有些发愁地盯着恩奇都满是毛发、看不清面部的脸看,
“你说,我们要不要先做个脱毛手术,从王室仪表上做起?”
她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神话中,恩奇都是与沙姆哈特在一起六天七夜后,理解人、向往人才化去野兽之身,也就是说,在他没有做好思想觉悟前,再多的外在修饰也是白费。
(吉尔伽美什视为挚友的恩奇都……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呢?)
这两天下来,绘梨香已从教导这个聪明学生上收获了不少成就感,作为师长,她其实暗暗期待自己的“学生”被苛刻的王认同,一直期待着他“出师”的那一天。
可另一方面,习惯了恩奇都如懵懂幼兽般依赖她的样子,绘梨香又隐隐抗拒着恩奇都即将成为能与王并肩作战的男人、再也不需要她的事实。
(啊啊,真是矛盾的心情啊。)
绘梨香嘲笑着明知未来注定、却仍然心存侥幸的自己,在恩奇都担忧的注视下,缓缓站起。
“该去吃早饭了。”
少女牵起温柔野兽的手,走向晨光熹微的洞穴外。
-
早餐是兔子。
猎人已经逃走了,绘梨香的人设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王女,恩奇都还不太愿意伤害他的动物伙伴,所以——
兔子是沙姆哈特打的,皮是沙姆哈特剥的,四肢器官是沙姆哈特解剖的。
眉间尽显成熟风韵的妖艳美女一身清凉的裙装,一手拎着可怜兔子的尸体,面无表情地抹掉脸上赤色的画面,让绘梨香心跳失序了一瞬。
集妖艳与野性美于一体,在现代极其稀有的美人,如果绘梨香是男人,现在可能已经捂胸跪地、神情迷醉地舔她的脚趾了吧。
绘梨香甩了甩脑袋,将糟糕的画面甩出脑袋。
她走上前去,呈上四处收集的天然香料,道:“放进这些也许会好吃点。”
沙姆哈特好奇地戳了戳奇形怪状的各种植物碎片:“女神就是吃了这些煮成的东西,才这么喜爱你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意。深深明白女神的“喜爱”有多令人难以承受的绘梨香,面色不觉难看起来。她含混不清地点头应是,慌乱地接过沙姆哈特准备好的主食材,就着临时搭好的简陋烤架,开始完成今天的烹饪任务。
绘梨香并非在厨艺上有额外的天赋,但烹饪,说穿了就是各种物质运动,只要搞清楚其中的化学原理,稍稍用超能力作弊一下,就能将原本普通的菜肴变得惊艳——将超能力传送给她的齐木楠雄无法做到这点,因为他的能力虽然强大,但难以控制,在需要精密操作的时候往往派不上用场。
烤兔子很快就完工了,绘梨香将精华的腿肉串递给眼神姆哈特,支着下巴看着她。
沙姆哈特先是咬了一小口,紧接着两眼发光,狼吞虎咽地啃食起来,在将大块的肉全部吞咽下肚后,又去剔边角的碎肉。
“好吃吗?”绘梨香明知故问地笑道。
美丽的神妓吮吸着沾在手指上的肉汁,眼神亮晶晶地宣布:“再来一根!”
自己做的食物被喜欢了,当然是令人高兴的事。
绘梨香一根接一根,兴高采烈地投喂着美食当前有些孩子气的姐姐,不知不觉一整只兔子就被分食干净了,只留下一小块肉,她刚想把剩下的一点也解决掉,忽然感受到身旁灼热的视线。
“……”
“……?”
恩奇都正注视着她。
之前他不愿伤害动物同伴,绘梨香也不想勉强他,由着他自行采集果子食用。
但现在,恩奇都正以一种肉食动物般渴求的眼神,注视着她。
绘梨香停下将兔肉往嘴里塞的动作,看了眼喷香的肉串,又看了眼仿佛要流下哈喇子的绿毛怪,恍然大悟地啧了一声,朝他勾了勾手。
恩奇都扑了上来。
他像是与同伴嬉戏的幼狮,兴高采烈地将少女按倒在地,绘梨香嘴角微扬,佯作抱怨的推了推他。这似乎被当做了邀请游戏的象征,泥人呼哧呼哧地压上来,他看起来并不如何壮实,但体重却不轻,毛茸茸的触感与湿热的气息弄得绘梨香有些痒,黑发少女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妥协地高举双手,将肉串递到他嘴边,无奈地笑道:
“好啦好啦,我给你就是了。”
恩奇都的动作停下了。
他迷惑地看了眼肉串,紧接着不感兴趣的撇开视线——下移到她握着木棒的小手上。
比起香喷喷的肉串,似乎沾着酱汁的手指更能吸引他。
“咦,你怎么不吃了?唔……不对不对!不是那边——”
恩奇都在绘梨香惊愕的视线下,微微低头,将她翘在外边的拇指一口含住。
第70章 乌鲁克番外2.2
“呜哇啊啊啊啊啊!”
绘梨香原地弹起, 将没有防备的泥人撞翻在地。
手指沾上了透明的唾液, 绘梨香神经质地在草皮上用力摩擦,直到那种酥麻到心底的奇妙感觉被轻微的刺痛替代, 才堪堪停手。
心脏跳动的频率有点古怪。
(一定只是嫌弃他的口水太脏!)
少女愤怒地望向罪魁祸首。
绿毛怪四肢着地, 无辜甚至有些委屈地望着她:
“娜娜……?”
“……”绘梨香的怒气,不知多少次地, 奇迹般地消失了。
她在沙姆哈特看好戏的眼神下,深沉地叹了口气,食指与拇指屈成环状,往恩奇都的额顶弹了一记:
“下次不许吃手指!”
绘梨香严肃地教育他,
“尤其是女孩子的!不许!听到了吗?”
恩奇都清亮的眸中映着她的模样,绘梨香忽然泄了气, 觉得自己跟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野人斤斤计较,实在有点蠢。
(恩奇都是男人,在这个时代, 对**坦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更何况恩奇都……应该并没有想对我怎么样。如果因为我的防备,让他在短暂的生命中,也不能享受到正常的快乐的话……)
绘梨香纠结地搓了搓指腹,缓和了语气:
“那个……其实也是可以的……”
她稍微往后缩了缩脖子,很不情愿地说道:
“只要是对喜欢的人, 对方也喜欢你的话……恩奇都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唔啊?!”
绘梨香发出一声怪叫。
视角猛得翻转,回过神来时,绘梨香突然发现自己重又被按倒在柔软的草皮上。
“???”
“娜娜……喜欢……”
恩奇都含混不清地表达着自己的意思,
“我……娜娜……喜欢!”
绘梨香懵了一秒,才意识到情况不太对劲。
手腕被轻巧地锁住,虽然没有感到疼痛,但也无法挣脱。
力量恐怖的泥人单方面发表完自己的见解后,便俯下身,没轻没重地蹭着她的脖子,粗重的呼吸打在她的皮肤上,宽松的衣领更是摇摇欲坠。
(这个……)
绘梨香的面色由白变红,在她感受到泥人身体微妙的变化后,直接由红变黑,露出悲愤欲死的神情:
“你这个逆徒!!!本大人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呢!!!”
沙姆哈特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按照她的思考方式,大概是为了给两人腾出空间吧。
绘梨香回想着姐姐微妙的眼神与丰富的心理活动,觉得不听老人言的自己真是蠢透顶了。
沙姆哈特不在,绘梨香也不准备留手了,当她开始阴气森森地考虑该打断哪条腿时,绿毛怪忽然停下蹭她的动作,两只手将她抱得紧紧的,带着她向右一翻——
——恩奇都搂着她,在松软的、散发着芳香的草皮上,高兴地打起滚来。
——他一边打滚,还一边发出天真无邪的笑声。
——他一边笑,还亲昵地用毛绒绒的头抵着她。
等恩奇都开心地玩耍完毕后,与他滚得头晕目眩的绘梨香,面无表情地坐起身,推开试图阻拦的泥人,用力地打了自己一巴掌。
-
不管绘梨香是怎么怀疑人生的,路还是要继续赶。
她不想探究那个时候感受到的微妙变化,也不想面对自己被同化得肮脏龌龊的内心,所以只能将全副心力放在教导恩奇都上。
一口气取消了日常的顺毛环节、泼水环节、一起睡环节。绘梨香冷酷地无视绿毛怪委屈的可怜样,一边挑灯夜战地攻读楔形文字,一边加快传授知识的速度。
由于授课环节特意选在了沙姆哈特[礼节性离开]的时间段,所以神妓至今没有发现恩奇都进步的真相,一直以为绘梨香在[以身]传教。
恩奇都像海绵一样吸收着知识,每天他都有明显的进步,不再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而是能说出连贯长句了;与此同时,他的外貌也在发生着变化,越来越纤细,野性越来越少,而「人」的情感与**越来越多。到现在,绘梨香再也无法将恩奇都看做无性别的野兽,也戒掉了与他相拥入眠的习惯。
(……啊,还没有彻底戒掉。)
因为熬夜学习赶工很累,绘梨香有时候靠着树休息一会,就会不小心睡着。
虽然已经跟恩奇都交代过了,让他及时叫醒自己,但学得越来越好的徒弟也变得不听话了。
黑发少女困倦地睁开眼睛,四下望了望——
不出所料,她正被恩奇都像抱小孩一样抱在怀里,恩奇都脚步很轻,被抱在怀中完全感受不到颠簸;他褪下毛发、裸。露在外的肌肤凉凉的,大热天靠上去格外舒服。
绘梨香差点又舒服地睡着了,
她揉揉眼睛,拽拽恩奇都的毛,示意他放自己下来。
“娜娜,你醒了。”
说话的是沙姆哈特,绘梨香将视线向她投去,这才发现队伍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男人。
“这是乌尔来的旅人,他从乌鲁克城内带来一个消息。”
沙姆哈特面色凝重,
“王得了重病。”
“……???”
醒来就听到自己的任务目标要死了,没有比这个更提神醒脑的消息了。
绘梨香一把揪住看起来畏畏缩缩的乌尔人,手抖得厉害:
“怎么回事?!”
乌尔人似乎被她可怕的表情吓到了,说得断断续续的,他提到,王等「锁」等得不耐烦,外出狩猎,在归程中被一种未曾见过的黑兽袭击了,连女神伊什塔尔与宁孙也拿他的伤势毫无办法。
“城内都猜测是哪位大神降下的天罚,”
乌尔人唏嘘道,
“乌鲁克的王性情暴戾,目空一切,连天上的神也敢得罪,这要是真的,整个城的百姓都会因王的任性……”
“胡说八道!”
沙姆哈特愤怒地打断他,
“王的性情确实不如早年温和,但他绝不会为乌鲁克招来灾厄,也绝不会离我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