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沣脸上闪过一丝惊讶,旋即眉梢眼角都带了笑:“谢沣定保护好王爷。”
秦筠颔首。
不是她突然想通,打算跟谢沣培养感情下崽了,只是她想知道藏在暗处的那家人是谁,就不能让谢沣藏着掖着,得让他多多见见太阳,看有没有人能把他认出来。
到了京城她就打听了一转,京城姓谢的没有几个跟那家对的上号,基本上可以确定谢沣是他编的假名字,不过既然能有撼动新帝的力量,总不会是什么无名家族。
谢沣长得那么不平凡,多带出去转几圈,总会有人告诉她,他像哪家人。
禁卫所在京城城郊,秦筠赶过去的时候还以为自个晚了,到了校场才发现是她想多了。
站在台子上往下望,校场就小猫两三只,仔细看过去,还都是后勤在打扫。
秦筠看向一旁讪笑的武官:“这是练完兵了,还是还没开始练?”
“最近天太热,下官刚刚已经吩咐下去,让他们来这儿集合了。”方德擦了擦脸上的热汗,谁晓得才下的旨,没有通知一声,秦筠就来了,禁卫所装模作样都没来得及。
秦筠嗯了一声,让随行的下人开了凉伞,摆了冰,等着集合。
方德见秦筠的样子,松了一口气,看起来也是个受不了苦,好玩乐的主,估计来这边点个卯,过几天就不见人影了。
这就是方德想错了。
秦筠虽然在赵邺面前低姿态,那是因为他是皇上,她怕死没法子,至于其他人,她堂堂一个晋王,手下还有她爹留给兵,怕个球。
再者闹出什么问题,把她这个官撤了才好,
见一炷香的时辰,所有人才懒懒散散的来齐。
秦筠咳嗽了一声,想了想还是别坏了嗓子,就朝谢沣吩咐了一句。
谢沣表情有些奇怪,似乎是没想到秦筠会让他做这回事,但也没拒绝,问方德要了士兵名册,站在台上大声的把禁军中的百夫长点了出来。
秦筠本来是见谢沣一副贵公子做派,想让他出出丑,但见他声音不急不缓,神情严肃不见丝毫窘迫,微微觉得可惜。
大宋军制五人为一伍,长官为伍长,十人为什长,百人为百夫长。
四五千人出来了几十人,然后秦筠让身边的人侍卫下去,监督那些人把人清数了一遍。
算下来除了在外巡逻的,竟然少了几百余人,甚至又不少百夫长人都不在,秦筠让方德把人记了下来。
“这些人回来如果不是爹娘死了的,领二十棍。三天以内没回来的,也别回来了。”
秦筠声音不大,方德听得冷汗直流:“王爷,这……”
“有问题的让他们去找陛下说,”说完,秦筠扫了欲言又止的方德一眼,“你要是对我有什么不满意的也可以去跟陛下说。”
方德差的跪下了,别说他怎么敢对亲王有意见,再说他这样的小官哪里见得到龙颜。
“王爷恕罪,下官这就吩咐下去。”
“等会,”秦筠想了想,“我堂堂一个王爷等了他们那么久,传到陛下的耳里,估计得骂我一声无用。每人都领五军棍,百夫长领二十,至于那些没在军营的百夫长,自己管不好就别管别人了。”
说完,秦筠瞟了谢沣一眼:“去监督去,要是军棍轻了,我就叫人补在你身上。”
“属下遵命。”
谢沣思考过秦筠会怎么处理这群禁卫,想过她会不管,也想过她会求助与她外祖王家,让王家的将军来镇场面,却没想到她会用那么简单粗暴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不听话就罚,不愿被罚就去找赵邺。
这法子有用简单,唯一的缺点就是传出去对她的名声有碍,但这偏偏是秦筠看起来最不在意的。再者仗势欺人,只要身份够高,以后想洗干净污点,是简单不过的事情。
方德擦着汗把秦筠的意思传达下去,校场一片哗然,吵吵闹闹的不成样子。
“凭什么要罚我们!”
“给下马威也不是那么给的吧!”
“王爷懂得怎么练兵!?这跟拿我们开玩笑凑趣有什么区别。”
……
秦筠本以为只有女人凑在一起说话,才威力惊人,没想到男人凑在一起,也能吵得让人脑仁子疼。
秦筠把早就准备好的名单交给了常荟:“就麻烦常荟公公了。”
方德与几个武官吼了几次,校场还是吵吵嚷嚷的,秦筠见声音稍微小了不少,看向常荟。
常荟尖利的嗓音还是极有穿透力的,念了几个名字就让校场慢慢静了下来。
“吴雄,其父从八品军巡判官。”
“周戚,其舅正六品朝奉郎。”
“杨毅,其父正七品振威副尉”
……
常荟这些年养尊处优惯了,才读了几十个名字,声音就沙哑了起来。
不过此时校场安静的就跟没人似的,倒也让人听得清。
见差不多了,秦筠挥了挥手让常荟停住,从椅子上缓缓起身站在台前,尽自己最大的声音道:“本王念这些名字没什么意思,就想告诉你们,我不止能让你们从禁卫所滚蛋,也能让你们的亲爹之流一起滚蛋。”
阳光下,白的发光的晋王一脸淡然,瘦弱的模样一看就受不了几拳,但台下的人都哑了声,没有跟她叫嚣的胆子。
“你们可以给陛下写个千人血书上奏,看看最后倒霉的是你们还是我。”扯着嗓子说话终究是累,秦筠抚着心口咳了两声,“在此之前乖乖的把军棍给领了,我要是生气,拿了兵符调了我手下的兵过来,你们可能就不止挨那么几棍子。”
秦筠本来还等着被人拆穿她没有兵符,手下也没有兵这件事,但见台下的汉子们没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要是这些人有脑子,稍微想想就直达她就是有兵也不可能靠近的了京城,顿时觉得没有了挑战性,默默摇了摇头,折回到了椅子上,等着军棍炒肉的声音。
第十五章
有了秦筠雷霆之势,禁卫所达到了建立以来从未有过的老实宁静。
开始不是没有人挨了板子之后,反应过来亲王蓄养私兵跟造反无异,秦筠说的那些话分明是吓他们,觉得受了欺骗,捂着屁股在禁卫所里面骂骂咧咧。
那人越说越激愤,还煽动了几个人跟他一起咒骂,但大部分人都是一脸漠然。
吴雄见平日里压他一头的官家弟子都一声不吭,轻蔑道:“你们被那么羞辱难不成就打算算了,晋王不分青红皂白给我们下马威,你们平日不是气焰旺盛,现在怎么一点血性都没有。”
其中一个五品官的庶子瞥了他一眼,看他的眼神跟看傻子无异:“所以你打算怎么有血性,是去晋王府找晋王理论,还是去皇宫外长跪不起求见陛下告御状。”
吴雄一噎,但隐隐作疼的屁股又不能让他这么算了。
“只要我们团结起来,你们难不成真信晋王能把我们爹都撤官了,陛下怎么可能任由晋王胡作非为,晋王又不如以前一般我们怕个卵……”
见他越说越不像个样,之前被他煽动的那些人清醒过来都离他远了些。
晋王本来应该是皇位的继承人,当今天下的主人,如今皇位被现在的陛下继承,每个人都觉得会有一场龙争虎斗,陛下一定不会放晋王自在。
但这种事自个心里琢磨琢磨就是了,这个吴雄倒是胆子大,什么都敢往外说。
看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的模样,吴雄冷哼了一声:“我就不相信晋王能无视王法。”
晋王当然不敢无视王法,但撤个八品小官的职务能算的上什么王法。
再说罚他们这件事上,晋王并没有什么错,要不是他们偷懒耍滑,晋王也不会有由头罚他们,就是告到陛下那儿去,说不定他们还得挨一顿。
吴雄的话传到了秦筠的耳边,她也没做什么,就是有官员上门拜访的时候随口提了两句,第二天吴雄他爹便带着痛哭流涕的吴雄,跪在了晋王府门口。
秦筠自然不会见他们,而常荟嫌吴家人会坏了秦筠的名声,派了个人出去威胁了几句。
犯了错想下跪求饶,他们连晋王府大门都没资格跪,这事传到禁卫所,就是还有些小心思的都通通熄了火。
谁敢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晋王横。
晋王要是想当不讲理的人,那她就是这京城中最横的纨绔。
这事过后,让秦筠本人都感到意外的是,她竟然多了不少崇拜者。
这些崇拜者大多都是禁卫所那些官家子弟,秦筠稍微一想就知道他们是崇拜她什么,不就是羡慕她有靠山,可以仗势欺人,处理起人来人狠话不多。
以防他们有样学样,在外头打着她的名号,在外面打砸抢,秦筠跟教官们商量了平常的训练,想了想又给他们翻了一倍。
她本意是为自己省事,让他们把多余的精力发泄了,方便管理。
吩咐下去,她本来还以为自己这样会被说成残暴不仁,灭绝人性,但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被她手段吓到了,加重了训练的意思被翻译出来就是:晋王看重他们,让他们好好干。
方德那边过来的反馈基本上没一点坏话,听得她都要以为自己是菩萨降世,拯救他们与水火之中了。
“你说他们每天晚上睡前都讨论如何能得到我的夸奖,还羡慕谢沣他们能做我的贴身侍卫?”秦筠皱着眉看向方德,任哪个女人听到一群男人睡前热情似火的讨论自己,还想着在人群中脱颖而出好跟她亲近,都难免心情古怪。
“是是,王爷可觉得最近大伙都努力了许多,这都是为了王爷。”方德感受着跟外面恍若两个世界的凉意,弯着腰笑眯眯地应到。
秦筠因为嫌弃禁卫所没有个乘凉的地方,来的第二天就发动这些挨过揍的兵,帮她在校场的台子上建了一个凉亭。
如今建好了,雪松带了熏香搁在中间,四处也摆上了冰盆,方德每次都禀事都恨不得把话说长一些,好跟着多享受享受。
秦筠点了点小丫头给方德倒了一碗凉茶,方德拿着天青色汝窑茶盅,手都是抖的,也只有晋王财大气粗,连那么好的茶盅也能随便拿出来待客。
听着校场传来的哼哈声,秦筠想了想,起身凑到台边看了一眼,天气热,都是男人,所以这些小兵们也不讲究。
烈日下就都是裸着上身,汗水流淌,皮肤被阳光晒得黑黝黝的发亮。
这架势的确是比她刚来之前要向上许多,有人眼尖看到秦筠在看他们,小范围的悉悉索索一阵,那个范围的兵,就像是打了鸡血,拳打的虎虎生威。
秦筠摸了摸脸,本来还以为是方德夸张,没想到她竟然有那么大的威力。
不管他们为她的原因是什么,他们这架势总是好事一桩,她也好跟赵邺交差。
看了一会,秦筠见每有一个区域发现她,那一区的人就灌了鸡血,觉得这情形十分有意思,原本她来这儿只是混日子,只要这些人乖乖办事不出篓子就行了,但是现在看来,倒也可以做些有意思的事。
“今日日头大,提前一炷香的时辰让他们休息,让厨房准备好凉茶,银子从晋王府出。”
方德眉开眼笑:“怎么好让王爷破费。”
禁卫所的银子都有定例,最近东部受灾,他们这边的银子都压缩了许多。
“做的好,凉茶算是什么。”
秦筠这句云淡风轻的话传到操练结束的小兵耳中,沸腾的声音不比当初全员受罚的时候小,不过这次却没任何人像上次一样有什么怨言。
一个小兵看着头一次加了冰的凉茶,不由感叹:“跟着晋王有肉吃啊!”
没想到他这句话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
“何止是吃肉,晋王财大气粗,听说封地还有几座金山,我们要是被他看中,就是去挖矿,怕都能娶上两个媳妇。”
“嘿嘿。”那还真是让人浮想联翩的好生活。
说这些话的大多都是招募到禁卫所的官兵,但一旁的官家子弟,听到也都没人反驳。
他们的消息可比这些没背景的小兵灵通多了,自然更清楚晋王不止银子多的花不完,权势更是惊人,要是得了晋王青眼,跟飞黄腾达没什么区别。
至于陛下跟晋王的龙争虎斗,这都还没斗着呢,他们这些小人物急着站边也没用。
……
……
秦筠这儿还不知道她又一次让禁卫所热血沸腾,打算在禁卫所做些有意思的事后,她脑子就一直在琢磨,下了值,马车快到晋王府了,她才反应过来这天还没黑着呢。
想到晋王府里赵邺给她指派的那个师傅在等着她,秦筠愁眉苦脸的叫了停车。
“我出去转转再回府,你们先回去。”
“王爷,总得多带几个伺候的人。”
闻言,秦筠直接点了谢沣:“谢沣跟着就是。”
没想到随口一句话能得到那么好的效果,常荟立刻闭了嘴,眼周满是皱纹的小眼睛浮现了一丝满足的笑意,尖细的嗓音格外明亮。
“谢侍卫可得好好保护王爷。”
雪松没反应过来,这意思是只让谢沣跟着,也要走到秦筠后面,被常荟一爪子给抓走了。
“雪松姑娘就跟杂家一同回去吧。”
秦筠颔首,就带了谢沣,朝闹市慢悠悠的逛了起来。
……
“王爷似乎不像之前那般排斥在下。”
走在秦筠身后安安静静的谢沣突然出声,没了旁人,他仿佛自在许多,本来就不错的嗓音说起官话,字正腔圆,悦耳的很。
秦筠回头去看他,这些日子他晒黑了不少,但眉眼间的儒雅斯文,依然能让他从一众男子中脱颖而出。
“你家人能委屈你一个贵公子当我的奴才,我虽然不至于却之不恭,但偶尔使使也不是不可以。”
明明是侮辱人的话,但谢沣的反应就像是秦筠说了什么甜言蜜语,笑如暖风:“能被王爷偶尔使用,是属下的荣幸。”
说的像是她要临幸他似的,秦筠眼白了白,没再搭理他。
夏日日长,走了几步,秦筠就嫌太晒,打算找个酒楼厢房逗留到天黑再回王府。
看出了秦筠的打算,谢沣便如数家珍的说起了京城的食馆酒楼,口气就跟在京城土生土长的无异,秦筠没什么异议,便从他嘴里极好的几家挑了一家名字顺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