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宁依旧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也无从知道他的态度是什么。
建元帝听他们争执起来,却谁都没提出一个可靠的建议,又将目光转向墨宁:“伯瑾,你说此事该怎么办?”
此话一出,争执的三个大臣全住了嘴,虽然没有抬头,但耳朵全都竖了起来。
墨宁终于抬起眼睛,望向建元帝:“父皇是问儿臣吗?”
建元帝知道问他不妥,可总归是自己的儿子,本身又有能力。
“若是问儿臣,”墨宁缓缓说道“且不说此事影响恶劣,还牵扯到了其他勋贵家的女眷,若是父皇不严惩,恐难服众。”
做皇帝,也不是任性而为的。
你为自己媳妇考虑,别人家的媳妇就不是媳妇吗?
张智尧和曾辉互看了一眼,心里都有些小雀跃,宁王殿下是不是要开撕了?
然而墨宁看着建元帝的纠结脸,心里冷笑了一下,又道:“但是淮阳侯毕竟就这一个子嗣,父皇总要考虑考虑母后的心情。”
张智尧和曾辉又互看了一眼,宁王说了等于没说,把问题又踢给了建元帝。
也对,宁王那么辛苦跑到沧州,拿下了私盐一案,结果因为牵扯到周旻,最后反而不了了之。
宁王别说受封赏了,替朝廷追回十几万的税银,连个夸赞的话都没得上一句。
不知道的,还以为宁王是建元帝的侄子,周旻才是亲儿子呢。
有后娘就有后爹,放在哪里都不假。
建元帝皱了皱眉头,心里叹了口气,说出了心里的决定:“流放周旻和李啸一千里,受害人家的赔偿,由他们两家出!”
皇后闹,就闹吧!
咬咬牙,总要给人一个说法。
偏偏曾辉不给留余地,又追问了一句:“流放,往南往北?流放几年?赔偿的银子有没有上限?”
058疾言
这是个棒槌!
建元帝一口气提在嗓子眼。
让他怎么说?
明说挑个好地方流放一年就行了吗?
他突然感觉自己已经不理解臣子的心了。
建元帝目光阴郁的看了眼立在一旁,一副事不关己样子的嫡长子。
伯瑾,长大了。
墨宁微不可见的蹙了下眉,隔着紫檀案几上香炉冉冉升起的青烟,悠悠开口:“总不能流放一年吧,平民的妻子,也是妻子!”
话一出口就,莫名的快意。
他想起快意恩仇的林嫣,对上林礼时,肯定也是针锋相对吧。
就算避嫌,周家最后算来算去,也会把帐算在他的头上。
而且,建元帝泛着冷光的眼神,也是不把自己当成儿子看了,那又何必再扮什么孝子贤孙,做个缩头的鹌鹑?
曾辉想了想,接口道:“周世子的罪名,按照律法当判死罪。最少,也得徒刑千里无诏不得回京。”
建元帝的面无表情,看不出悲喜。
曾辉默了默,又道:“周世子既然情况特殊,不若流放三千里…三年?”
建元帝挥挥手,让他们散了,算是默认了曾辉的提议。
几个人鱼贯退出,墨宁也要转身往外走,建元帝叫住了他:“伯瑾留下。”
墨宁又停下脚步,慢慢走到了案几前,垂首肃穆,不发一言。
建元帝望着这个一眨眼窜的比他还高,嘴唇轻抿透着倔劲儿的儿子,越发像先皇后杨氏了。
他张了张嘴,想问墨宁是不是怨恨自己逼死了杨皇后,想问他是不是不理解为什么压下了私盐案。
可是嘴一张再张,他才发现根本不知道同这个儿子说什么。
“留下来陪我用午膳吧。”建元帝挣扎了一番,终于说出了这么一句。
有多久,没同儿子单独用一顿膳了?
每次,都隔着长长的桌子、众多的人,父子两个恍如不相识。
凤华宫里,周慕青跪在满是碎瓷的金砖之上,低头敛目,静等着姑母周皇后发完脾气。
凤华宫的姑姑未央,从外面匆匆走进来,看见满地的碎瓷,犹豫了一下跪了下去。
“娘娘,淮阳侯夫人觐见。”未央回禀。
周皇后凤目一瞪:“觐什么见,还觉着不够丢脸吗?”
好好的,冒出个周旻绑人妻室,行畜生事的事端来。
她在宫里苦心经营,这一家子在外面给她拖后腿,整个宫里的嫔妃,都躲在暗处看她这个继后的笑话。
继后!
周皇后咬了咬牙,又冲地上的周慕青道:“不要以为你有几分颜色,就自以为能一步登天。也不想一想本宫同宁王什么关系!谁生谁死还不见得呢!”
未央唬了一跳,忙四处大量,使眼色让宫女们把门窗都关上。
周皇后道:“怕什么?如今天下谁不知道本宫同宁王不死不休?杨氏坟头草都老高了,竟然还能护着她儿子同本宫作对!还有你,可不要学着那杨氏,为了个男人把全族也赔上了!”
周慕青皱了皱眉头,姑母这是陷入魔障了。
一早得到周旻事发的消息,惶恐过后就开始四处砸东西。
也不知道气的是周旻不争气,还是气那些多管闲事的官员。
宫门外淮阳侯夫人严氏久等不见召唤,急的也顾不得大礼,直往里冲。
边闯边喊:“娘娘救命呀,旻儿流放北疆的圣旨到家门口了,求娘娘救命!”
未央脸色一变,慌忙起身出了大殿,命身边宫娥:“快拦住淮阳侯夫人!”
严氏不等众人阻拦,扑倒在大殿门口,惊慌失措:“娘娘,旻儿要被流放北疆了!”
被她这么一闹腾,周皇后反而冷静了下来。
她扶着未央走到门口,望着自家形象全无的嫂子,厌恶的皱了皱眉头:“又不是午门问斩,不过是流放,慌什么!”
慈母多败儿,哥哥每日忙于公务,嫂子就把侄子教成了个败家子。
严氏不敢相信的看着周皇后,还再说道:“娘娘,这可是您的亲侄子,唯一的侄子,北疆苦寒,旻儿哪里受的了那个罪。”
“他受不了那个罪?”周皇后被气笑了:“那些被关在地宫,手脚筋脉俱断,割舌囚禁的女人,就该受罪吗!”
“那是…那是,”严氏目光涣散,急着在肚子里搜刮言辞来辩解。
周皇后最讨厌看见严氏这副模样,道:“还在想什么借口?大街小巷怕是都传遍了周旻的恶行,若是不严惩,你当朝廷律法是儿戏吗?”
周家凭的可不是军功,而是仗着建元帝的喜爱才得以在京中勋贵之中有一席之地。
周家有什么脸给自家子弟求情!
周皇后的话似乎提醒了严氏,她急急说道:“本可以不用闹这么大的!是有人在背后做推手!”
家里得到消息,第一时间赶到了永乐宫,京兆伊和刑部侍郎说的好好的,悄悄的把人先带走。
谁知道不过一炷香的光景,福鑫楼已经开始说起这段公案了。
“是福鑫楼!”严氏斩钉截铁的说道:“是福鑫楼妖言惑众!娘娘,您下懿旨,把福鑫楼封了!”
封!封!封!
周皇后恨不得朝着自家嫂子那张愚蠢的脸上给一巴掌。
她当大周朝姓的是周吗?她当福鑫楼就是个茶楼吗?
周皇后不愿意看见严氏那张脸,转身进殿,对地上的周慕青道:“起来把你母亲带回家去,别出来丢人现眼!”
周慕青从善如流的站起身,低眉顺眼的走到严氏身边,低下身子将其扶了起来。
严氏眼看着周皇后不耐烦,一把抓住周慕青,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孩子,你去向娘娘求求情,放你哥哥一条活路。哪怕流放一千里也行,只要不去北疆。”
“不去北疆,那就去南蛮之地!”周皇后听到了,背着身子冷声道:“或者,把天下改成你们周家的,可好!”
严氏腿一软,若不是周慕青扶着,吓得就要跪了下去。
周慕青身子单薄,实在扛不住严氏的体重,她看了一眼殿门口畏畏缩缩的贴身丫鬟清姿。
清姿得到信号,立刻离远了满身寒冰之气的周皇后,跑过来帮忙搀扶已经站不稳的严氏。
未央扶着周皇后进了寝殿,见严氏还不愿意走,怕她再惹怒了皇后。
“夫人且回去吧,娘娘从一早就为此事犯难。”未央走出来,劝道:“这事天下百姓、朝中大臣都眼睁睁的看着,娘娘总不能忤逆了万岁的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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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9厉色
圣旨都下了,哭闹有什么用。
不是才三年吗?
再是苦寒,上下打点一番也是一样过的舒坦,周家又没倒。
未央冲着周慕青点点头,看着对方离开,这才转身进殿伺候周皇后。
周皇后坐在梳妆台前,抚着自己的眼角纹路,头也没回,问了一句:“可走了?”
未央答:“大姑娘已经带着淮阳侯夫人回去了,她也是一时伤心,娘娘莫往心里去。”
周皇后冷笑了一声:“一时伤心?我这一世的伤心,谁能安抚?”
未央低下头,没敢答话。
周皇后独自叹了口气,又问:“皇上呢?下朝去哪儿了?”
“同宁王在文宝阁一起用膳。”未央小心的回答。
周皇后皱皱眉头,伸手摁上了镜子里那个年华将逝的女子。
“本宫是不是老了?”周皇后喃喃问道。
屋子里一片寂静,没人敢搭这个话。
她自己反而轻笑了一下:“老了呀,可惜没个自己的孩子。”
所以严氏才那么自以为是,以为周旻是她的侄子,就必须得保住他吗?
凭什么?
若是她愿意,族里随便抱出一个来,没人敢不全力支持她。
“未央,玲珑阁那个小贱人的病,可好了?”周皇后自己拆了头上的凤钗,摸着钗上精细的纹路,轻声问了一句。
未央心一提,忙答道:“时好时坏。”
周皇后挑了挑嘴角,上次建元帝压下了私盐的案子,这次流放了周旻,同墨宁一起用膳,然后呢?
他最是个打一棒子,给一个甜枣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