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妈妈松了口气,萧邑也愣在那里。
屋子里一下子变得静悄悄的,所有人脑子里仿佛都在重复了方才惊险的一幕。
琅华先转过头,“萧邑,还愣着做什么?”
萧邑这才回过神来,急忙奔上前扶起那人,低声吩咐媳妇,“快去烧水。”
琅华眼看着萧邑将那人放在了炕上。那人昏迷不醒之后,失去了气势,才让人看出来真的是个与陆瑛年纪相仿的少年。
“他叫赵翎?”琅华问过去。
萧邑点了点头:“赵家是大老爷在山东时结交的一个富户,大老爷出去采买种子遇见了盗匪,多亏被赵翎看到告诉了家人,赵家人合力赶走了盗匪,救下了老爷,老爷告诉他有什么事尽管来丹徒顾家,经过了四五年的时间,我都已经不认识他了,还是他自己说起来,又喊了老爷给我起的小名,我才确定真的是他。”
“现在想想还有些不敢相信,他只是说被王家陷害,我也没想到反贼那一层。以为他是遭了难。”
琅华就知道从萧邑嘴里得到的就是这些模模糊糊的消息,根本不足为信,看萧邑的样子又不像是在撒谎,如果萧邑没说谎,那就是父亲有意隐瞒。
萧邑没有马上认出赵翎也正常,如果这是个成年人,四五年不会有什么变化,一个孩子却能改头换面。
琅华不准备再问萧邑,“父亲给你起了什么小名?”
萧邑挠了挠头,“老爷说我木讷,叫我木头。”
她与父亲相处的时间还没有萧邑跟随父亲的时间长,前世里也不知道萧邑要跟她说的关于父亲的事,到底是那一桩,或许就是有关于赵翎?
琅华道:“父亲不是嫌弃你木讷才叫你木头,叫你木头,一定是觉得,你是个可造之材,否则不会将你带在身边。”可是奇怪的是,她没有听祖母和母亲提起萧邑给父亲做小厮的事,父亲死了之后,萧邑也没有被重用。
难不成父亲有很多事都瞒着祖母和母亲?等有了时间她一定会好好问问萧邑。
萧邑的眼睛豁然红了,“大老爷……大老爷他……”
“好了,”萧妈妈忽然一脚踹过来,“还不过去看看,别在这惹大小姐伤心。”
萧邑擦擦眼泪,从媳妇手里接过热水一路端去了内室里。
琅华在外坐了一会儿,等到萧邑出来。
萧邑脸色有些难看,“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得过去,家里只有些金疮药,我给胡乱抹了,别的……”看着琅华欲言又止。
到现在,萧邑还将她当成是药师琉璃光如来转世,等着他去给赵翎治伤。
琅华站起身,“跟我进屋去看一看。”
内室里放着几盆血水,萧邑已经仔仔细细地将赵翎擦拭干净,找了一套干净的衣服给他换上。
乍眼望去,琅华还以为换了个人。
虽然脸上的污迹还没有擦净,就已经能看出是个清秀又漂亮的少年,静谧地躺在那里,因为失血脸色有些过于苍白,倒显得五官像是雕在玉上,一勾一画看起来那么的细致,“繁花造颜色,月影筑玉人”大约就是这个意思。她忍不住拿陆瑛来比较,陆瑛是多了深沉和稳重,这赵翎从外表看多了几分的疏朗和清雅,这样一个与人无害的外表,握着刀时却是那么的有威可畏。陆瑛身为庶子在陆家不得不练就察言观色的本事,赵翎又经历了什么,让他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琅华本不愿意探究这个赵翎,赵翎身上疑点太多,知道多了反而会引来更多的麻烦,她现在要做的就是稳住赵翎,让顾家渡过难关,如果赵翎活下来,她想方设法放他远走,像赵翎这样的人只要活着就势必会弄出些动静,这样一来就彻底洗清了顾家窝藏反贼的嫌疑。现在看起来,虽然杀了他更加安全,她却不是那种随便要人性命的人,而且赵翎定然不是单枪匹马独来独往,他身后的势力也是她不想去招惹的。
可是她又有些好奇,不由自主地去琢磨他的秘密,她不禁去看赵翎换下来的衣物。
钢刀、短刃、箭袋都不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应该有的东西,三叔的长子才六岁,就已经腰上挂满了荷包,绺子,玉佩、银丝镂空香囊等物,就算是有刀剑,也都是平日里戏耍的,绝非伤人利器,不管是什么东西,都会绣上名字辨识,在精美的物件上留名,总是一种炫耀,她那时也常给陆瑛准备这些。
赵翎只有一只小小的荷包,上面绣着翠竹,绣工很平整,却随随便便就能在绣庄买到的,没有任何一件东西上绣着名字,荷包里更没有私章,只有一节玉做的算筹,如果光看这些东西不会有人知道他是谁,被鲜血染红的衣服里夹着一本书。
书名琅华并不能确定,作为一个瞎子很多字对她来说,都是只知道用,而不会识。
琅华指指书问萧妈妈,“上面写的什么?”
萧妈妈仔细看了看,“仿佛是《四元玉鉴》。”
《四元玉鉴》琅华知道这本书,是极其难懂的元术学。本朝皇帝推崇元术学,几乎到痴迷的程度,文武百官也就前仆后继地日夜研习,想要以此讨得皇帝欢心,可惜元术学终究太过高深莫测,多数人都是拿起来就放下,陆瑛闲来无事的时候也会翻一翻,但是最终也没看到底,有时也抱怨两句,认为《四元玉鉴》上的题目根本就无解。
琅华忍不住伸手将书打开,陌生的符号顿时袭来,她皱起眉头,只得将手里的书放下。赵翎看这种书难道也是附庸时局?那也太早了吧!
琅华再次看向赵翎。
也不知道是不是昏厥的缘故,赵翎任凭萧邑怎么折腾伤口,都没有发出半点的声音。萧邑将大多数伤口都包扎起来,看到赵翎肩膀上的伤却皱起眉头,一脸无可奈的样子。
“伤口发黑,看样子是箭上淬了毒,”琅华想了想,“我父亲在世前可有信得过的郎中?”
萧邑颌首,“本是有一个,只是这么多年都不知道去哪里了。”
上哪去找合适的郎中?
又能治病又能守口如瓶。
琅华忽然想起王仁智来,王仁智从常州回来就受了伤,小腿里卡进了一节刀刃,王家四处求医问药,才将伤治好。
琅华将赵翎随身携带的短刃抽出来,锋利的刀刃上果然少了一节。
琅华顿时眼前一亮,一抹微笑爬上脸颊。
果然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王家的报应,这么快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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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危机
王仁智一脚为他包裹伤口的郎中踹开,“没用的东西,这是要废了老子的腿。”
郎中脸色苍白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要敷了药,很快就会好转。”
王仁智冷笑道:“昨日骑马回来的时候你就这样说,现在却比昨日更加严重。”
伤口愈来愈肿胀,让他觉得愈来愈疼痛,好像有什么东西磨着他的骨和肉,让他鲜血淋漓。
“父亲,”王其振快步进了门,“闵大人……闵大人让衙门里的人来,说是要在府衙见父亲。”
在府衙见他,就是要撇清私人关系,公事公办的意思。
他都能想到那闵怀会说些什么。
王仁智看向王其振,“你将与庆王有关联的名单拿来,将那些尸体一个个地对过去,我就不信,真的什么也查不出来?”
与庆王有关的人,这些年抓的抓,杀的杀,没下落的几个人早就在王其振的脑子里,他早就将父亲带回来的尸体认了一遍,没有什么发现。
王其振安慰父亲,“不是还有个逃走的吗?如果能抓住活口定然能审问出什么。”
王仁智在儿子搀扶下哆哆嗦嗦站起身,豆大的汗珠从脑门儿上淌下来。
疼,真不是一般的疼啊。
皮肉多少年裹在细锻里,都嫩的能掐出水来,突然受这样的罪,如果真抓不住那叛贼,他岂不是成了人前的笑话。
管事进门禀告,“老太爷,老爷,姑爷那边来信了。”
王仁智有些疑惑,“是文顕?”
管事颌首。
王仁智重新坐下来,连忙打开信来看,信上的内容让他睁大了眼睛,“文顕不是在杭州吗?这边的事情他怎么知晓?”
王其振对这个姐夫充满了崇拜之情,姐夫从前在他印象里也只是聪明而已,自从喜好玄学之后,就像是脱胎换骨变了个人似的。他说出去求取功名,到杭州转了一圈真就求了同提举一职,他说镇江恐怕会有战乱,要提前将家资转去杭州,还让父亲投到闵大人麾下,句句都应验了。
姐夫临走之前告诉父亲常州有叛军,他还半信半疑,结果父亲真的遇到了叛军。他怀疑玄学是借口,姐夫用玄学结交了达官显贵才是真的。
就像那个徐松元,现在是吏部尚书,深得皇上信任,假以时日定是要进中书省的,只要牢牢握住徐松元,就不怕没有前程,所以每年他们都托女婿给徐家送去财物,就是要将徐松元这尊大神好好的供起来。
王其振接过父亲递过的信函,看到上面的内容大吃一惊,“姐夫怎么知道伤父亲的人逃去了顾家?这消息……可准吗?”
王仁智道:“我早就觉得文顕身边应该有个极厉害的幕僚先生,虽然文顕远在杭州,那位先生却能在镇江为他筹谋。”
王其振脸上泛起笑容,“真是天助我也,看那顾老太太还向我问罪,这下我让她来跪着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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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一切都安排妥当,琅华还是放心不下。
萧妈妈和萧邑都应该是办事妥当的人,这件事又没有多少人知晓,应该不会泄露出去。阿莫将她换下来的衣服拿去清洗,她换了衣服躺在床上。
朦胧中,仿佛听到陆瑛叫她的名字,她刚转过身,一块冰凉的物件儿就落在她胸口,她吓了一跳清醒了些。
她听到陆瑛跟她说,“刚得的羊脂白玉,你一块我一块。”
那时候广惠司做《医典》,除了收录大齐国内所有的医书、经方,还要通译邻国的医书,于是皇上命翰林院辅助通译,陆瑛当时正在翰林院任职,找来了许多回医人帮忙,医书中虽然大多用的是波斯语,但是有许多口语和俗语,波斯语又不同于汉语的语言规则,翰林们也是焦头烂额。
陆瑛请回医来给她诊病,她那时待的无聊就与回医多说了几句话,那些波斯语的发音就像梵音一样引发了她的兴趣,所以她就在陆瑛带着回医译文的时候站在书房外偷听,一来二去学了不少,陆瑛夸她如果是个男子可去做通事。
她笑称,自己不过是个瞎子而已。
但是瞎子也有许多能做的事。
陆瑛找人正式教了她波斯语、西夏语,跟她说一些政事,分析朝局,有时候还会请教她那些语言翻译出来的意思,她那时觉得自己也算是陆瑛的内助。
现在睁开了眼睛才发现,一切比她前世知晓的还要复杂,即便已经经历了一世也未必能保证每次的决定都是对的。
所以她要不要去找陆瑛商量呢?
刚有这样的想法,琅华又立即将自己否决了,事关顾氏一族,非同小可,她不能因为前世和陆瑛的关系,就是相信现在的陆瑛。
毕竟王仁智是陆瑛的舅舅,顾家这次完全站在下风。
琅华想到这里,脖颈上已经汪了一窝的汗。
外面传来铃铛清脆的撞击声。
琅华立即坐起来。
见到琅华起身,萧妈妈忙上前道:“小姐醒来了,正好太太那边刚遣人过来说,太太病了……让您别过去。”
母亲病了,她怎么能不去。
琅华立即坐起身,吩咐萧妈妈,“快,给我穿衣服,我要去看看母亲。”
琅华带着萧妈妈快步走进顾大太太的院子,院子里传来嘈杂的声音,萧妈妈上前推门,琅华立即提起裙子跑了进去,刚走了两步,不知从哪里来的水“哗”地一下泼了过来,萧妈妈上前将琅华护在怀里,却还是让琅华湿了半边衣裙。
母亲身边的大丫鬟采回顿时张大了嘴,她慌忙上前,“大小姐,奴婢没有瞧见,都是奴婢的错,奴婢该死……”
琅华看着湿润的衣裙,上面有星星点点烧成黑色的灰烬,“这是什么水?”
采回已经吓的哽咽起来,“是……是……道士做法事用的符水。”
母亲病重时的确用过许许多多奇怪的方法来除疾。
琅华看向面无血色的采回,“怎么会请道士过来。”
采回低下了头,“卢妈妈出了事,我们就将卢妈妈从前管着的箱笼都清理了一遍,在箱子底发现了贴符纸的木偶人,太太看了之后,动了气病得更重了,家里出了这样的东西必然是晦气,太太就让我们请安阳宫的道长来做法事,所以特意告诉萧妈妈不让小姐过来。”
采回说着用帕子不停地去擦琅华身上的水珠,阿莫过来帮忙,“姐姐不用擦了,我已经让阿琼去取干净衣裙来给小姐换。”
琅华急着去看顾太太,“母亲在里面吗?”
采回点点头,“不过道长说,凡是进去都要用拂尘扫一扫,小姐……还是等等再去吧!”
屋子里隐隐约约传来母亲的哭声,这时候母亲最需要安慰吧!
再说,她也不是什么鬼祟,怕什么拂尘扫,想到这里她提起裙子跨进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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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配合
屋子里,顾大太太看起来异常憔悴,看到她勉强扯出笑容,“琅华,你怎么来了,”说着问萧妈妈,“大小姐吃药了没有?饭用了多少?”
萧妈妈忙道:“药已经吃了,用了一大碗饭,三碟小菜,一碗莲子羹。”
萧妈妈不说,琅华还没意识到这几天自己胃口这样好。
可能是跑来跑去的缘故,恨不得将前世没有跑的路都跑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