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太太的话被琅华打断,卢妈妈趁机趴在地上,“老太太,奴婢对顾家是忠心耿耿,那顾春媳妇定是害怕事情败露,才反咬一口。”
卢妈妈竭力呼喊时,帘子被撩开了。
琅华看到母亲诧异的表情。
母亲看看跪着的卢妈妈和盛怒的祖母,有些不知所措,“娘,这是怎么了?”
卢妈妈立即上前抱住了母亲的大腿,“太太可要为奴婢做主,奴婢怎么可能会害大小姐,大小姐刚出生那会儿身子不好,奴婢足足抱了她三天三夜没合眼,这才将大小姐从鬼门关拉回来。太太还记得吗?当时大小姐和徐松元大人的千金一起降生,那坡脚道人说,徐大小姐天生富贵占尽天时,大小姐的运势都被她吸走了,恐怕很难养大,就算养大了,也不会有个好命数,太太伤心的不得了,还是奴婢劝您不要听那些江湖术士的话,这些年奴婢是小心翼翼地护着大小姐,生怕有半点的差池,那是因为奴婢最明白太太的心事,大小姐就是太太的一切,只要大小姐能平安,奴婢就算死也愿意,这是奴婢真心话,老太太、太太,奴婢就算以死明志,也绝不背害主的名声。”
卢妈妈说到后面竟然带着哽咽。琅华看了一眼母亲,母亲红着眼睛,显然已经被卢妈妈方才的话触动了。
琅华知道这段往事,那是她与徐谨莜的缘分。
当时任翰林国史编修的徐松元被罢官回乡路过镇江,母亲与徐太太一见如故,留徐松元夫妻多住了几日,后来徐太太被盗匪劫持,陆瑛的父亲陆文顕带人将徐太太救出来,徐太太却因动了胎气即刻生产,母亲也在那一天同时生下了她。
徐松元感谢陆瑛父亲,请陆瑛父亲为女儿取了名字。
她的名字,则是父亲托徐松元所取。
再后来,朝廷重新启用徐松元,徐松元一路平步青云,位极人臣,徐谨莜也被封为庆元公主。
她和谨莜一直都是很好的姐妹,她在陆家时,谨莜常过来做客,她为数不多的几次出游都是由谨莜陪伴。
琅华耳边传来母亲央求的声音,“娘,这件事是不是还要仔细查查,卢妈妈……毕竟是媳妇的陪房。当年世衡没了,媳妇跑出去差点寻了短见,是她将媳妇从湖里拉了回来……”
母亲说到这里低下头默默地掉着眼泪。
顾老太太看着媳妇的样子皱起了眉头。
琅华凑过来,“祖母,要不然,让那尼姑认一认,到底是卢妈妈还是顾春媳妇。”
第十三章 陷阱
顾老太太拉着孙女软软的小手,到底是个孩子,如果那尼姑能认出来倒是好了。
顾老太太轻声道:“如果那尼姑认不出来呢?”
卢妈妈抬起头刚好看到大小姐直起身子用手掌遮着嘴在顾老太太耳边说了几句话。
顾老太太皱起眉头,紧接着叹了口气。
琅华不耐烦地摇晃着顾老太太的胳膊,“如果她不说实话,就让官府来审,就这样吧,”说着央求顾老太太,“走,祖母陪我去玩陶球!阿莫,你去看看陆三哥的风筝画好了,就拿来给我。”
卢妈妈快速看了眼顾琅华,顾琅华在顾老太太怀里扭的像根麻花,显然已经坐不住了。小孩子一本正经地听着大人已经说了一个时辰早就失去了耐心。
卢妈妈暗自松了口气。
顾老太太被琅华磨的没有办法,只得吩咐姜妈妈,“将人带下去,分别关着,不准任何人见,跟那假尼姑说,若是认不出那个收买她的人,就别想活着走出顾家。”
姜妈妈应了一声。
眼见卢妈妈要被带走,母亲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卢妈妈泪眼婆娑地喊了一声,“太太。”
母亲也跟着擦眼泪,看向顾老太太欲言又止。
顾老太太沉着脸,“若是跟她无关自然放她出来,若是坐实了她的罪名,那时候才轮到你哭。”
母亲的目光一直随着卢妈妈出了屋子才收回来,脸上是一片痛苦和茫然,像是硬生生地从她身上扯下了什么东西。
琅华能理解母亲的心情,毕竟卢妈妈是母亲最信任的人。被自己信任的人背叛,那种痛苦她比谁都清楚。
琅华希望能分散母亲的注意力,伸出手,“母亲跟我们一起去玩陶球吧!”
母亲脸上勉强浮起一丝笑容,吩咐丫鬟去拿陶球,目光不停地在琅华脸上徘徊,“这孩子病刚好一些,怎么就这样精神了。”
在琅华印象中,母亲好像一直都沉浸在失去父亲的悲伤里,不管遇到什么事,首先提起的就是父亲,要么不顾一切地发怒,要么就是哀怨着悲伤,所以不到三十岁就开始不停地吃药。就因为母亲身体不好,她才一直都将母亲带在身边。
这一世,她希望能让母亲开心起来。
但是有些路是必须要走的,比如清除她和母亲身边的祸患。
琅华仔细回想前世卢妈妈都做了些什么,她嫁给陆瑛之后,卢妈妈跟着母亲和她一直在陆家内宅里做事,她为了让卢妈妈能尽心照顾母亲,还从自己体己中拿出一份钱给卢妈妈,卢妈妈办事还算很用心,一直将母亲照顾的很好,她因此让陆瑛为卢妈妈的两个儿子在陆家找了份差事。
现在想一想心中隐隐作痛。
琅华撇开思绪,尽可能去想与卢妈妈有关的人和事。三婶一直对卢妈妈不是很满意,她记得有一年正月,三婶上门要钱,卢妈妈将三婶拦在门外,三婶破口大骂,数落卢妈妈狗仗人势。
卢妈妈仿佛一直也没做过什么有利于三婶的事,倒是有时间就絮叨让她想法子将三叔一家撵出京城,让他们回镇江老家去。
这样看来,三婶应该跟这件事没关系。
那么,卢妈妈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琅华稳住卢妈妈,就是想要近一步得到答案。
首先她要找到那个能帮她找出答案的人。
琅华抬起手揉了揉头。
耳边立即传来祖母慈祥的声音,“快将迎枕拿来,让小姐靠靠,病还没好就折腾起来,若是严重了,可就要了我的命。”
琅华还没躺下,顾老太太已经咳嗽起来。
母亲忙端茶上前,大家七手八脚将顾老太太扶到炕上躺下,琅华看着一脸疲惫的祖母,心中十分难过。
祖母的身体已经非常虚弱了,也是强撑着在照顾她,琅华轻轻地拉着祖母的手,真希望祖母能快点好起来,让她有机会能在床前尽孝。
琅华双手合十,药师琉璃光如来,求您让祖母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等到祖母睡着了,母亲也离开了屋子,琅华才轻手轻脚地起身,招手让阿莫过来。
阿莫很机灵地服侍琅华穿好鞋,主仆两个走到暖阁里,琅华才开口,“阿莫,我要吃蜂糖糕。”
阿莫点点头出去,不一会儿功夫姜妈妈笑着过来,“小姐要吃蜂糖糕?今天晚了,若不然先吃些乳酪,明日一早我就让人去西市买来。”
“不要,”琅华故意赌气,“我不要吃乳酪……我要吃夹果仁的蜂糖糕。”
姜妈妈低声道:“大小姐,我让人在乳酪上洒些糖,你来尝尝。”
琅华鼓起脸,“不……没有蜂糖糕,今晚我也不要吃药了。”
姜妈妈顿时一脸为难,旁边的阿莫忽然想起来,“姜妈妈,我知道谁会做那种夹果仁的蜂糖糕,若不然我将她叫来……只是她……常年在外院的大厨房……恐怕……”
看着顾大小姐皱在一起的眉眼,姜妈妈也无可奈何,只得答应,“快去,不管是谁,让她做好蜂糖糕送来给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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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瑛一笔一笔仔细地描着蝴蝶的翅膀,那蝴蝶栩栩如生仿佛振翅就要高飞。
“少爷。”
程颐低声道:“顾老太太已经决定不离开镇江了?”
陆瑛点点头,“看样子,是不准备走了。”
程颐十分不解,“二太太那边不是说,顾老太太已经让人收拾行装……”
陆瑛也觉得奇怪,“可能是临时改变了主意。”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想起顾琅华那双清澈的眼睛,顾老太太竟然会因为顾琅华的几句话而改变主意。
程颐道:“顾家上下都在传顾大小姐是药师琉璃光如来在世。”
陆瑛轻轻吹散了聚在纸上的朱红色,“先生相信吗?”
程颐笑一声,“我自然是不信,如果这世上有菩萨,主家也不需要我们这些人出谋划策,只要日日焚香供奉自然事半功倍。”
陆瑛放下笔,“我只是奇怪,到底是谁要害顾琅华的眼睛,又是为什么?”
程颐想了想,“或许,这件事反而能助少爷一臂之力。”
陆瑛抬起眼睛与程颐四目相对,程颐一脸笑容,“如果这件事是二太太做的,顾老太太从此必然与二太太交恶,就算不闹的人尽皆知,有了这种丑事在前,二太太在陆家也抬不起头。”
“少爷毕竟独木难支,不如趁这个机会借顾家的力,将二太太压下去,否则等到二太太父兄立下大功,又得了顾家的财物,稳定了当家主母的地位,再生下嫡子,日后……少爷这个庶子要如何自处。”
“咱们大齐跟前朝不一样,不是人人都能科举入仕,全族上下都等着这个机会,少爷您可要把握住。”
陆瑛知道这个道理,他早就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陆氏是百年大族,前朝灭亡之后,不得不搬迁到镇江来避祸,从此过着默默无闻的日子,曾祖父临死前将祖父叫到床边,告诉祖父,人生苦短,不要被声名所累,喜欢什么就去做什么,免得后悔。陆家和顾家一样自诩前朝遗臣,守着名声过了几十年,结果又得到了什么?
这世上唯一能被人称赞的不过四个字:功名利禄。
其他的不过是过眼云烟。
只要他记住这四个字就永远不会后悔。
顾琅华失望的神情忽然又在眼前,陆瑛只觉得心口豁然又被重物狠狠地撞了一下,半晌才回过神来。
这个顾琅华真的很奇怪,举手投足让他觉得莫名的熟悉,又十分的陌生。
陆瑛吩咐程颐:“去查查顾大小姐在做什么。”
程颐有些奇怪,一个八岁的孩子能做什么?
陆瑛道:“她做的每一件事我都要知道。”
程颐看到陆瑛的表情,才知道他是认真的。
陆瑛身姿挺拔地坐在椅子上,重新拿起了笔,“顾家不是要查吗?我也助她一臂之力,让人回去告诉祖母和母亲,姨祖母不舒坦,我留下来侍奉药石,明日再回去。”
第十四章 忠仆
陆家祖宅,陆老太太屋里。
陆二太太将在顾家遇到的事说了一遍,陆二太太觉得这一天恍如在梦中,她原本想着去了顾家会被当成救命的菩萨供着,谁知道会是那样的情形。
从哪里开始不同的呢?
从顾琅华光着脚站在地上,念佛经开始。
还是顾琅华打开她的手开始。
或者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她心中所想的那一刻。
那孩子处处透着古怪,她从心里一直觉得顾琅华与她八字不合,还真被她不幸料中。
坐在罗汉床上的陆老太太皱着眉头,“我那姐姐是越老越糊涂了,这兵荒马乱的能让她跟着我们陆家搬迁,她不感激也就罢了,怎么反过来倒向我们兴师问罪。”
陆二太太满脸的委屈,“娘,您也别生气,都是媳妇没有将事办好。”
陆静站起身,上前轻轻地拍抚陆老太太的后背,“母亲别这样说,我们对顾家也算是仁至义尽,还是父亲说得对,今天的陆家和顾家早就不在一条船上。”
陆二太太听到长女的话,心中不愉快仿佛散了一些。
陆老太太不停地转着手中的佛珠,“琅华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二太太皱起眉头,“媳妇哪里知道,本是说那孩子不成事了,媳妇才过去看看,哪里知道进门之后那孩子好端端地站在那里。”
陆二太太想到那诧异的一幕,不由地抚向自己的胸口,“然后又说有人害那孩子的眼睛,媳妇到现在还没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陆老太太看着一脸茫然的二媳妇,心中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既然这件事跟陆家无关,她也不用再跟姐姐客气。
她那姐姐的脾性她知道。
一辈子都不肯服输。
陆老太太沉着脸道:“民是民,官是官,她到现在也不明白,顾家这些年固守家法,早已经衰落了,既想求着别人又想摆着架子,哪有这个道理。”
陆老太太想着姐姐嫁进顾家之后,她听说父亲将她许给了与顾家是世交的陆家,她还万分高兴,觉得从此之后就离姐姐更近了,顾、陆两家也会越来越亲密,谁知道姐姐随了那个食古不化的姐夫,放着家族兴旺的路不走,硬是走上了一条死路。
尤其是长子顾世衡一死,顾家顿时像是衰落了大半,无独有偶,被立为宗长的陆家长房也陆续出事,长子在外出时也遇到了盗匪,不到一年长孙也生病死了,从此长房绝了后,宗长的位置就落到了她们二房头上。
都是死。
顾家是死路一条,老太爷和她却带着二房将死路变成了活路。
“既然如此,”陆老太爷的撩开帘子,大步走进来,整个人看起来精神烁烁,“明日我们就上门,让街坊四邻都知道,不是我们陆家不讲情义,是顾家不识抬举。”
陆二太太立即站起身服侍陆老太爷坐在椅子上,“那瑛儿和琅华的婚约。”
陆老太爷坐下来,“婚约自然要遵守,不管到了那里,我们陆家都行得端做得正。不过有一条,想要嫁进陆家不难,要摆清自己的位置,就算是嫡女嫁过来也是高攀,现在不给她立好规矩,将来要翻天不成?”
“琅华那孩子还是极好的。”陆二太太面露不忍,心中阴霾却一扫而光,说不出的愉快,不给顾家一个厉害看看,他们便不知道要如何低头伏小,怎么可能听她的话。
明天顾家一定会后悔,顾老太太也会懊恼听了那个八岁孩子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