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他:“你会坑杨祯么?”
卫启濯曼声道:“这要看他自己的选择了。”
两人一路看山赏水,行路并不急,抵京时,已是孟秋时节。
萧槿心里惦记着阴阳水的事,路上每遇下雨都会瞧瞧看是不是太阳雨,但诚如宋氏所言,这个不好碰上,她路上遇见的都是寻常的阵雨。
她跟着卫启濯去给卫老太太请安时,发现老人家精神不济,心下一凛:“祖母近来可是有何不适?”
卫老太太原本正命丫鬟招呼她跟卫启濯吃茶,闻言叹息一声,摆手道:“不是我身子不好,是近来出的事太多,你们出门一年,不知家中事。”
萧槿与卫启濯对望一眼。
卫老太太挥退左右,转向卫启濯:“启濯回去安置时暂且不要去见你大哥,我怕他那混不吝的脾气上来,再与你起争端。”
卫启濯转眸:“大哥怎么了?”
第128章
“前阵子都察院佥都御史致仕, 告老还乡,你大哥想补缺, 一直缠着你父亲, 让你父亲给他打点, 但你也知道,都察院那地方是三法司之一,何况又是佥都御史这样的正四品官位,哪里是好补的。”
卫老太太缓了口气,继续道:“你大哥待在鸿胪寺期间也没什么踔绝政绩,又是个没资历的后生,哪能直接打从五品升到正四品?你父亲劝他沉下心来安心做事, 你大哥就认为你父亲是不想为他打点,又提到你, 说你当初从六品跃升正五品又跳到正四品,如今又顶着正三品大员的名头出外办差, 他不过是想顶个四品的缺,怎就不成, 他入仕还比你早,咱们家又是这样的门户, 这事努努力就能成。”
“你父亲被他气得不轻,教训他几句,他就不忿, 父子两个起了争执, 我动用家法罚了他, 他似乎心下不服,这些时日以需要养伤为由,也没来跟我和你父亲请安,”卫老太太放下脸来,“你说我怎就摊上这么个长孙?”
萧槿觉得卫启泓可能是感受到了危机,毕竟他眼看着他弟弟越爬越高,后来居上,自尊心上可能也接受不了。但问题是,他太钻牛角尖了。
卫启濯升得快是诸因使然的,有他自身的机智成分在也有运气成分在。不过卫启泓应当看到的是,一直在拔擢卫启濯的不是刘用章也不是卫家的世家光环,而是皇帝。卫启泓若是能力上有所欠缺,可以去皇帝跟前献好,真的戳对了点,当个宠臣也不是不可能。
萧槿与卫启濯宽慰了卫老太太一通,将出时,又被卫老太太叫住:“你们两个给我争点气,赶紧生个孩子出来,也让我高兴高兴。你大哥那样的脾性,我都不放心将哥儿放他跟前养,回头再把孩子养歪了,我真是打死他的心都有了!”
卫启濯与萧槿互相用眼角瞥了对方一眼,连连应声。
两人出来后,并肩回了昭文苑。
由于行李太多,光是招呼下人将东西安置好便花了大半日。忙乱之中,萧槿想起那些赃物,当即取出清单交给卫启濯:“这些东西你将来是要上交国库的吧?不过那帮人会不会反诬你是收了礼后反悔,捅他们一刀以求上位?或者,干脆不承认这是他们送的?”
“所以这事并不是那么简单的,”卫启濯接过单子扫了几眼,“等我今晚先去写个奏章述职。”
两人说话间,卫启沨领着小厮迤逦而来。
卫启沨跟卫启濯客套几句,旋道:“四弟,可否借一步说话?有些话要问四弟。”
萧槿心道卫启沨对他四弟也算是真爱了,算算时辰,他应该是归家来后刚听说他们回来就直奔过来了。
“这恐怕不成,”卫启濯笑道,“我与啾啾一路车马劳顿,要好生歇息歇息。何况二哥也看到了,我们行李太多,且得收拾,二哥有事不妨留着改日再说。”
卫启沨将目光转向一旁立着的萧槿。
一年不见,萧槿变得越加丰姿娇娆,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风流韵致,宫腰楚楚,肌凝霜雪,俨然精致雅丽的出尘画中人。
他忽然想起前世他所看到的萧槿。萧槿是个难得的美人,无论容貌还是气韵都远在温锦之上,这一点他当初娶她时就知道,只是心里一直不肯承认而已。头先那段时日还好,他一直冷着她,也没觉着什么。后来他渐渐看清了自己的心,再跟萧槿相处时,就十分煎熬了。
他每晚看着她的睡容,看着她袅娜娉婷的身段,却什么都做不了。有时候入睡后,翻滚着翻滚着就趴到了他身边,呼出的热气洒落到他颈窝,酥酥痒痒的,她身上的幽幽淡香在他鼻端缭绕,撩拨得他心旌摇曳,几次想要翻过身来狠狠压到她身上,但碍于身心两面的阻碍,最后都止住了。
那种只能看不能吃的感受实在是太糟了。
如今仍旧是只能看不能吃,而且她已经是别人的老婆了。每每想到他从前晚上看到的、不曾看到的景色如今全都属于另一个人男人,他就恨得想杀人。他至今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萧槿当初会那么容易就答应跟卫启濯定亲。
卫启沨心里转了百八十道弯,面上却是波澜不起。
他朝萧槿笑了笑:“弟妹可曾拐到聊城去看看从前的宅子?我记得萧大人说,那宅子并没有变卖。弟妹在聊城住了好些年,想是对那里也有些乡情。”
萧槿知道卫启沨根本不会关心什么聊城的宅子,这样问话说不得是为了激起卫启濯的不满,毕竟卫启濯知道他们从前是夫妻。
她容色淡淡道:“二伯想知道路上行程,还是问夫君吧,我腹中饥饿,先用膳去了。”言罢一礼,转身去了。
卫启濯见卫启沨的目光在萧槿的背影上徘徊不去,目光一寒,侧移几步挡住卫启沨的视线,道:“我适才去祖母那里时,听祖母说二婶近来又给二哥物色了一位闺秀,不知二哥去相看了么?”
卫启沨神色莫测地盯了卫启濯半晌,笑道:“四弟又想弄出一个阮姝来?”
卫启濯笑道:“我不晓得二哥在说什么。”
卫启沨目光透着阴鸷。
虽然他没有证据,但他敢肯定,是卫启濯使人去跟阮家人说了当年是他设计害得阮姝被退婚的。
“不知四弟说的改日要改到何时?我要与四弟说的,都是要紧事。”
“改到我有余暇,”卫启濯似笑不笑,“二哥放心,我会记得去寻二哥的。”
“那但愿四弟莫要忘记今日所言。”卫启沨言讫,意味不明地盯他一眼,拂袖而去。
萧槿晚夕间与卫启濯一道用膳时,忽然道:“我今日看着卫启沨那神色,总是觉得有一种阴恻恻的感觉,你说咱们总生不出孩子,会不会是卫启沨在诅咒?”
“你倒是很有想法,”卫启濯道,“回头我再去白云观找守真道长给看看。”
萧槿心道再去白云观,被卫启泓知道了,说不得回头他儿子有个什么不好,又要怪到他们头上来。
卫承勉晚间归家来时,听闻小儿子回来了,转去将人挖到了自己书房,仔细问了他这一年来经的见的,听到后来,面色发青:“你是说,一直都有人想害你?”
“是的,儿子归途上也是提着心的。”
他明面上跟萧槿一起游山逛水,但实质上一直敲打随行的护卫们警醒些,他担心路上会出什么意外。但所幸还算是顺利。
卫承勉面色阴沉半晌,道:“是袁泰干的?”
“从儿子查到的些许线索来看,极有可能是他所为,只是他始终躲在幕后而已。”
他之前曾经探过杨祯的口风,问他有没有收到袁泰的什么指示。杨祯当时跟他打了哈哈,没有正面回答,但也没有否认。
卫启濯猜测杨祯应当还在摇摆,不想为袁泰办事,也不想彻底倒向他这边,因为刘用章跟袁泰的争斗尚未明朗,杨祯拿不准两人谁会赢,而且,他在朝中立足未稳,杨祯也不好将自己的前程都赌在一个后生身上。青州与济南两府谎报灾情的事,杨祯实质上并未参与,将来问起罪来,他至多是个知情不报的罪。所以杨祯不必如周广黄瑞等人那样担忧。
但墙头草从来没有好下场,将来无论哪边赢,死得最快的都是两边倒的人。杨祯显然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卫启濯能明显感受到他的挣扎。
故此,他跟萧槿说他坑不坑杨祯,全看他的选择。
卫承勉拍拍儿子的肩:“不要紧,如今回京了就好办了。你先回去好生歇着,这几日让厨房多做些好的仔细补一补,我瞧着你都瘦了不少。”
卫启濯笑道:“瘦了也好看,毕竟是父亲的儿子。”
卫承勉本还为着儿子的事心下不豫,闻言禁不住就笑了出来。
他这小儿子打小便会说话,又懂事得很,他哪能不偏着他。
卫承勉想起长子,又是一阵叹息。
至于卫启泓,就是来讨债的。
袁府,书房。袁泰一面坐在灯下收拾案牍,一面听兴顺禀报卫启濯归京的事。
“他面儿上看着风风光光地回来,但一路上怕也是提心吊胆的,”袁泰慢慢悠悠道,“从前我预备跟他们做个四门亲家,可惜他们不识抬举,那便罢了,我家姑娘也不是嫁不出去了。”若非萧家顾忌着卫家这边,哪有不应下亲事的道理呢。
“他既是选了门庭了,那便不要怪我,”袁泰摇头轻叹,“如今的后生啊,心浮气躁,仕途上面顺一些,再被人捧一捧,便认为自己可以独当一面了。钦差这差事,看似吃香,威风八面,但也是个得罪人的活计。他忖着自己几斤几两?他以为自己真能斡旋妥当么?”
他原本确实是想在卫启濯的归途上做点手脚的,毕竟不在京师的地盘上,动起手来没那些麻烦。但后来转念一想,他之前的举动已经打草惊蛇,卫启濯这回必定是一万个小心,他不好得手不说,恐怕还会留下更多的把柄。
不值当。
倒不如等他回来了再收拾他。横竖他身份地位摆着,卫启濯这种毛都没长齐的后生,算个什么,他何必急在一时。
隔日,卫启濯递上了述职的奏章,如实陈述了青州与济南两府属官谎报灾情以骗取粮税的行径。永兴帝看罢大怒,当即将卫启濯宣来,仔细询问了个中状况,随后便在朝班之上说起此事,群臣哗然。永兴帝越说越气,表示必定会彻底到底,严惩不贷,众人结舌杜口,皆不敢言。
下朝后,袁志辞别几个同僚,折到独行的袁泰跟前,低声道:“祖父说,卫启濯此番揭出个大案子,又平流民之乱有功,陛下会不会真将之前挂在他身上的职衔给他?”
袁泰斜了孙儿一眼:“动动脑子,他那些职衔都是为了方便办事,临时加上去的,六部侍郎眼下没一个空缺的,哪来的位置给他坐?他如今返京,还是得回他的大理寺做他的四品少卿。我看那户部郎中的位置都不见得还能留给他,如今多少人等着入六部呢。”
袁志松了口气:“祖父所言甚是,要真是让他一步登天,他尾巴还不翘到天上去。”
“镇日里杞人忧天,你就不能长点脑子?我倒想换一换,让他当我孙儿,至少他脑子比你好使多了。”
袁志张了张嘴,脸色涨红。
袁泰瞟了远处与同僚叙话的卫启濯,漫不经心道:“他这回半分功劳都捞不到,还会惹得一身腥,你信不信?”
袁志眼前一亮:“祖父想好法子对付他了?”
袁泰嫌弃道:“我自然有计较——回去多跟你五弟学学,否则回头没我护着了,你还不被人坑死!”
七月十二这日,萧枎来国公府寻萧槿,问她再过几日要不要出去秋游。
萧槿对着萧枎打量了好半晌。
她总觉得萧枎期满出宫后,性子变了一些,且自她打山东回来后,又开始跟她套近乎,不晓得打的什么主意——她对这个堂姐的印象实在不好,加上卫庄的因素,她对萧枎可说是厌恶的,所以萧枎无论做什么,在她看来都是有目的的。
萧槿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讪笑道:“啾啾这是什么神情?是我哪里穿戴得不合宜?”
萧槿道:“三姐从前不是不喜我么?”
“啾啾也说是从前了,过去年幼不省事,如今断不会做那等有伤姐妹和气的事了,”萧枎仿似面有愧色,“以前是姐姐不好,姐姐在宫里待的那两年里也想通了许多事,但愿啾啾莫要计较。”
萧槿笑了一笑,又道:“姐姐知道三日后是什么日子么?”
“自然是中元节。”
“没错,是鬼节,七月半,鬼门开,姐姐怕么?”
萧枎一愣:“此话何意?”
“你还记得庄表哥么?他过世了。”
“庄表哥?”萧枎想了一想,才恍然记起萧槿说的是谁,吃惊道,“他死了?怎么死的?”
萧槿心中感喟,原来萧枎已经不太记得卫庄这个人了。
“姨母没有细说,不过,我跟夫君祭拜庄表哥回来后,夫君做了个梦,梦见了庄表哥,他说,”萧槿顿了顿,“他如今仍旧记得你当年害他落水却见死不救的事,耿耿于怀,很是不甘,打算找你讨个说法。”
萧枎背后一凉,嘴上却道:“什么害他落水,什么见死不救……他当年不是自己掉进水里的么?”
萧槿笑道:“是么?”
卫启濯今日归家的路上,遇见了卫启沨的轿子,他想起卫启沨之前的话,便顺道约卫启沨去了酒楼。
二人在雅间内坐定,卫启沨点了些菜肴酒水,挥手命伙计都出去,转向卫启濯:“难得四弟还记得,我还道四弟这几日喝鹿血酒喝得忘乎所以了。”
他听小厮跟他说,卫启濯前日命人去买了些上等鹿血酒回来。他岂会不知卫启濯喝鹿血酒是作甚,当时心头又窜上一股戾气。
卫启濯笑道:“二哥倒是关心我,我这边有个风吹草动的,都瞒不过二哥。”
卫启沨倒了一杯茶,道:“四弟客气了。不过我觉得我要与四弟说的事,四弟一定会感兴趣的。”
第129章
卫启濯轻笑一声:“二哥莫要这般神神道道的, 想说什么直言便是。”
卫启沨盯着卫启濯道:“四弟想知道大伯父前世过世的来龙去脉么?”
卫启濯嗤笑道:“当初不是二哥与我说,我父亲是意外落水么?怎么, 二哥如今又想改口了?”
“四弟跟槿槿不是一直不相信大伯父是意外身死么, ”卫启沨合了合杯盖, “我确实不知道什么内情,但我知道的来由比槿槿多。我忖着,若果真有什么隐情,兴许四弟能借此查到些什么,毕竟大伯父的大限也不远了。这一点,槿槿应当也已经跟四弟说过吧?”
卫启濯忽地沉了脸:“二哥与啾啾已无瓜葛,不能改个称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