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郭云珠仍是她大嫂,而且还是同一个房头的妯娌。
卫启濯与萧槿一道从祖母处出来后,见她兀自出神,询问之下得知缘由,放下脸来:“她若敢给你半分不痛快,你便来与我说。”
萧槿摇头:“她倒也不至于给我不痛快,只是平日里相处下来,总是觉得她不喜我,而且,我们性情也不相投。”
卫启濯凝眉思量一回,拍拍她道:“那啾啾少跟她打交道,每日只想着我就好。”
萧槿正想说他不要脸的毛病又犯了,就听见身后传来环佩叮当声,扭头一看,便见郭云珠领着两个丫头往这边来。
郭云珠跟两人叙了礼,便看向萧槿,笑道:“娘家兄弟即刻娶亲,弟妹届时可否前去捧个场?我听闻,弟妹与我那即将过门的弟媳很是熟稔。”
她口中“即将过门的弟媳”指的是徐安娴。
萧槿表示不出意外应当会去,郭云珠含笑点头,又转目看向卫启濯,跟他客套几句,作辞离开。
萧槿望着郭云珠的背影,微微蹙眉。
不知道是不是她想多了,她总觉得,郭云珠方才言辞之间仿似流露出些许不悦。不像是因为卫启泓要纳妾的事,郭云珠在这上面一向大度,从不管卫启泓的风流事,如今也没道理忽然小气起来。
卫启濯神色也有些不豫。他见萧槿出神,握住她的手道:“走,咱们去一趟侯府。”
立在远处的卫启沨望着二人的背影,轻声呢喃道:“槿槿,我好像应当提醒你一下了。”
第91章
萧槿跟卫启濯一道去往侯府的路上,询问他可觉着郭云珠适才仿似有些不悦, 卫启濯挑眉道:“你也察觉出来了?”
萧槿睃他一眼:“你也瞧出来了?那你觉着她是为哪般?”
卫启濯低头啜了口茶, 不答话,反抬眸觑她, 没头没尾道:“你说我是不是属于那种生得特别好看的?”
萧槿微怔, 点头道:“当然是。”
“那我这么好看,”卫启濯与她并肩叠股坐着,嗓音一低, “你与我同床共枕时, 难道就没有色心遽起的时候?”
萧槿一顿, 小声道:“这个……好像没有。”
卫启濯忽然有些气闷:“为何?”
萧槿想了一想,微微垂头, 耳尖泛红:“成婚后这几日事多,都是一回房就困极, 沾了枕头就睡了。”
卫启濯注视她片时,颔首道:“我知道了。”
成婚之后,因他答应让她休息三天, 为了避免自找苦吃,就没怎么调戏她, 有时候连抱都不敢抱一下, 又兼这几日要按制成礼, 诸事冗杂,确实忙碌,晚夕间共枕时就没怎么温存过, 昨晚那一回才算是如愿成就了鱼水欢好。其实对于萧槿而言,眼下兴许只是换了个地方住而已,她实则尚未从闺中生活中转过弯来。
可能多做些没羞没臊的事就适应了。
卫启濯心中轻叹,他还是要加紧引诱她才成。也不知她何时才能主动过来推倒他。
萧槿见到宋氏母子时,二人正在打点行装。萧槿以难得见上一面为由拉了宋氏去叙话,卫启濯则以考校学问为由领着卫晏出来。
卫启濯问了卫晏近来读的什么书,又指点了他功课一番,末了道:“你叔父的事,我都知晓了,我会使人送你们回故里,届时做好安排。日后若他再敢相逼,你就告诉他,与你们为难,便是与我为难,他若不怕,大可试试。”
卫晏听得一愣:“哥哥怎知……”话刚起头惊觉走口,忙捂了嘴,瞠目看他。
卫启濯原本就是存着套话的心思,如今见卫晏这等反应,心道果然,当下道:“你叔父是不是听说了我使人去寻过你们踪迹的事?他如今是不是还不敢做得太甚?眼下的安稳也只是一时的,你们一味容忍,他迟早蹬鼻子上脸,届时你跟你母亲怕是要露宿街头了。”
卫晏默然。
他兄长出事后,他母亲便带着他搬了家,换了一处风水更好的宅子住下,希图能等到他兄长醒来。但他兄长没有醒转,他叔父倒是上门争夺产业来了。他叔父之前确实侵占了他们大半家财,但是后来听说他兄长是国公爷亲自认下的义子,卫四公子还几番打听他们母子的踪迹,便惶遽起来,归还了大半资财,且没再来骚扰过他们。
此番他们抵京,不仅仅是来看萧槿成婚的,其实还存着求援的心思。但他母亲思来想去,犹豫之下还是决计隐瞒下来。头先来萧家那回,他母亲不让他说出实情,也是因为有所顾虑。他母亲认为无论侯府还是国公府,至多只能帮一时,毕竟分隔京师与山东两地,且各家都有各家的日子要过,哪能一直照顾着他们家。
不过关键也在于尚未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总是不想张嘴求人的。
卫启濯听萧槿讲述罢宋氏母子前世的事,便大致猜到了宋氏的心思,他做了宋氏近一年的假儿子,还算是了解宋氏的性情。
眼下他已经做好了安排,卫永应当不能再作妖。只是有一件事他始终不能放下。
“若是你兄长有什么动静,”卫启濯抬手拍上卫晏的脑袋,“记得及时知会我一声。”
卫晏淡笑应是。
徐安娴的婚期定在正月十六。到了正日子,萧槿与卫启濯应邀前往。卫家这边几乎人手一份请帖,又正逢假日,无人缺席,连日闭门养病的卫启沨也随同前往。
下马车时,卫启沨瞧见萧槿与卫启濯在前头有说有笑,觉得刺眼又刺心,但仍旧禁不住时不时暗中扫上一眼。
他平素与萧槿见面的机会实在太少了,远远看她一眼都是奢侈。
卫启沨心下苦笑,从前理所当然的事,如今全变成了遥不可及。
卫承劭随了引路的小厮往待客的厅堂去的路上,见长子心神不属,侧头道:“瞧着人家成婚,你都不眼热么?你这般,我何时才能抱上孙儿?”
卫启沨仍旧只是道不想成婚。
卫承劭一口气堵在胸口,又道:“这回蒙古人入京,想来和议会起波澜,你尽快将你的那些见地呈到圣上跟前,说不得就是个出风头的机会。我是对你寄予厚望的,你不要输给大房那两个哥儿。”
卫启沨垂首应是。
他前世便在官场上输给了卫启濯,这一世不想重蹈覆辙。
他也很想看看,若他跟卫启濯的地位对调,局面会是怎样的,萧槿又是何反应。
萧槿在入席时,被主家安排着跟郭云珠坐到了一处。
郭云珠与萧槿搭话片刻,见她仿似无心闲谈,微笑道:“弟妹莫与我眼生,我这人算是个好相与的,弟妹多与我处一处便知晓了。”
萧槿只是笑着应和几句。
郭云珠倒也不介意,缓声道:“弟妹未嫁进来时,我镇日里都闷得很,而今倒是好,多了个说话儿的。弟妹素日若得空,便来我这里坐上一坐。”她见萧槿仍旧只是跟她客套几句,忽而笑道,“弟妹而今与小叔新婚燕尔,想是千恩万爱、如胶似漆的,我有些话想说与弟妹听,弟妹莫要怕羞。”
郭云珠凑近附耳道:“云雨之欢固人之常情,但新婚夫妻也最易沉湎欢愉、房事过度,小叔又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若不仔细节制,届时恐两厢掏渌。再有,我早打夫君身上看出来了,水满则溢,房事过度不易受孕,弟妹跟小叔要引以为戒。只男子总难克制,弟妹多劝着些便是。”
萧槿端量郭云珠几眼,暗暗揣度着她跟她说这些是何用意。她想起郭云珠那日隐约透露出的不豫,面上声色不显,笑道:“那我便也与大嫂说几句体己话。冒昧问大嫂一句,大伯此番又添一房妾室,大嫂心里当真波澜不起?”
郭云珠莞尔笑道:“我多年无所出,夫君合该多添美妾绵延子嗣。不瞒弟妹说,此番实则是我与祖母提起的,祖母也正称意,这便操办起来了。”
萧槿暗暗扯扯嘴角。她是断断达不到这种境界的,即便是跟丈夫没感情,每日看见小妾在眼前晃,也够膈应的。
萧槿思量间,忽然被郭云珠抓住手,抬头正迎上郭云珠含笑的目光。
“弟妹年纪小,不懂这些个弯弯绕,”郭云珠亲亲热热地在萧槿手背上拍了拍,“我与弟妹一见如故,赶明儿弟妹到我这里来,我细细说与弟妹听。”
萧槿心道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什么一见如故,这话搁从前我都不信。
不过郭云珠眼下这般跟她套近乎又是为哪般?如果是纯粹做戏的话,似乎太投入了点。
筵席散后,众人先后归府,各回各处。
郭云珠回房之后,命丫鬟春柳去沏一壶菊花茶来。
春柳答应一声,领命去了。少刻复返,为难道:“少奶奶,这头的菊花茶没了,您看……”春柳想询问要不要换一种,但她不敢。
“我这边没了,不能往别处寻去么?去少爷那头问问,”郭云珠倏而作色,“下回长点心,哪样茶没了,早早来与我说。”顿了顿,又道,“少爷那里若是也没有,便去四弟妹那里问问。”
春柳忙低头称是。她躬身退出后,看不见郭云珠的脸才松口气,摊开掌心一看,竟是出了一层薄汗。
春柳将绕过游廊时,瞧见丫头巧荷抱了一摞书册要往郭云珠起居的厢房去,忙拦住她,低声与她说稍后再来。巧荷道:“为何?这些书是大奶奶昨日让我搜罗来的。”
春柳拉她到一旁,摇头叹气:“大奶奶眼下脾气正不对劲,你过会儿子再来。”
巧荷远远隔着槛窗往屋里扫了一眼,心下倒有几分了然,又听春柳说大少奶奶执意要喝菊花茶,小声道;“大奶奶怕是肝火旺得很,这是要败火。我倒听闻,新来的四奶奶极是好性儿。”
春柳禁不住慨叹,同是在大房这头伺候着,但她们这些做奴婢的总是希望能往四少爷那头去。四少爷虽则不喜她们这些丫头靠近,但从不随意责罚人,只要老老实实的,总会相安无事。何况四少爷生得那等样貌,每日看一眼也通身舒愉。
不像大少爷和大少奶奶这一对。
春柳想起郭云珠人前人后的做派,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屋内,郭云珠枯坐片刻,起身开窗对着院内几株海棠树出神。
卫启泓纳妾与否其实没什么两样,反正从来也没少飘风戏月。她跟卫启泓身子都没毛病,但迟迟没有子嗣,卫启泓又是个喜新厌旧的,后头来她这里的次数便越来越少。太夫人敲打过卫启泓好几回,但都无甚效用。
卫启泓这三两年间几乎都是来她这里交了差就走,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兰玉那里待着,亦或出去找外室。她听说男子房事频繁会导致不易受孕,她觉得卫启泓迟迟没有子嗣,便是这个缘由。
郭云珠冷笑。男人都是贱骨头,总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但也有例外。
郭云珠垂眸缄默。
捻指间入了二月,宋氏母子决定返程。卫启濯跟萧家众人再三款留不住,前去相送。
萧槿因着这一世与卫庄熟稔起来,连带着也与宋氏亲厚起来,一路依依不舍,将宋氏母子送出了城。
宋氏母子走的是北面靠东的安定门。在母子两个的再三要求下,萧槿等人在安定门外一里处停下。
卫启濯今日告了假,跟萧槿一道过来为二人送行,又预备了许多盘费书册,交代卫晏要好生读书云云。
两厢正叙着离愁别绪,忽闻一阵人马喧嚣传来,循声望去,便见一队人马扬尘踏土、浩浩荡荡地冲这边开赴而来。
对方戎服执刃,行动剽悍,为首之人目光扫向这边时,顿了一下,跟着打了个呼哨,率众直冲过来。
宋氏见状惊道:“这是遇上强人了?”
卫启濯神色微沉,示意萧槿等女眷暂且坐回马车上。他才安置好,转头就见那为首之人奔至近前。
第92章
对方并非汉人打扮,翻身下马后一径走到卫启濯面前, 用极其蹩脚的汉语说了句什么, 卫启濯没听懂,眉头微拢:“烦请阁下再说一遍。”
那胡人仿似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卫启濯的意思, 也蹙起眉, 又说了一回。
卫启濯仍旧没听懂,凝眉道:“阁下若无他事,便往旁处去吧。”
此刻, 萧槿掀起帘子一角, 略一踯躅, 轻声唤卫启濯过来。
卫启濯回转身走到窗边,特意挡住萧槿的脸, 低声问她何事。
萧槿微微倾身,道:“他似乎说的是……方才那个美丽的姑娘是你的什么人?”
卫启濯一愣:“你怎么听懂他的话的?我缘何听不懂?”
萧槿心道废话, 他一口走形厉害的陕西腔,你一个京师土著能听懂就怪了。
萧槿之前的同窗来自五湖四海,对一些方言有所涉猎。这个时代的语言系统发展超前, 眼下已大致成型,跟她所生活的那个时代相差不大。不过对方汉语学得实在粗糙, 她也是勉强分辨出来的。
卫启濯听了萧槿的翻译, 沉容道了句“他说的肯定是你”, 转头就去跟那个胡人说那是他妻子。
那人见卫启濯态度不甚友好,说的话也大多听不懂,挥手就命手下围上来。
卫启濯此时已经基本确定了对方身份, 并不慌张,从容取来纸笔,写了几行字亮给那人看。对方既学了汉语,话听不懂,但字肯定是能够看懂的。
那人读讫,神色复杂地端量卫启濯几眼,又往已落了帘子的马车瞄了一眼,腾身上马,领着手下绝尘而去。
宋氏惊魂未定,询问卫启濯那群究竟是什么人,卫启濯并不答,只是摇手笑说不是什么大事,让他们不必放在心上。
送走了宋氏母子两个,季氏回头道:“方才那一队人马,可是抵京的蒙古人?”
卫启濯敛衽道:“是的,寻常商贩不会做那等打扮。况且,那为首之人瞧着便不是等闲之辈。”
季氏颔首:“我早听老爷说蒙古人要入京商谈互市之事。只是不想,可巧让咱们遇上了。”季氏想起那头目方才的举动,略有些不豫,“他适才那架势,竟是冲着槿姐儿来的。”
卫启濯笑容发寒:“不要紧,他还要跟朝廷和议,不会愿意节外生枝的。”
季氏点头,转身入了车厢。季氏与女儿平日里见面机会不多,眼下便趁着这机会说些私话。卫启濯不好打搅,只得入了另一辆马车。
回城之后,萧槿甫一坐回卫启濯身边,就被他按在怀里,询问方才季氏跟她说的什么。
萧槿面色晕红:“母亲与我讲了如何做才容易受孕。”
季氏唯恐他们新婚小夫妻不懂房中事,便交代了些禁忌,并教了她一些受孕技巧。季氏总是盼着她能快些怀上孩子,毕竟阀阅巨室最是看重子嗣,季氏不想让她在这个上头作难。
卫启濯拍拍她脑袋:“不急不急,别让这事压着你,顺其自然便是,也不必怕祖母施压。看看大哥大嫂就知道了,祖母一般过了一年才开始问,过了两年才开始催,过了三年才开始急,所以咱们慢慢悠悠着来就成。”说着话低头亲她一口,“不过啾啾闲来无事可以提前想想孩子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