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珊抿嘴一笑,他本来也不乐意跟群妇道人家掰扯,而傻爹在她家受的气怎么也得出了,与其留着林家的银子给他们糟蹋了去后宫壮脸面,还不如直接上交国库,一来让他们在勋贵中间当那出头的椽子,方便后面催款,得罪人的事儿让他们做了,宁珊只管得方便;二来也替傻爹出一口气,如今傻爹心心念念着就是要让二房脸上无光,这笔银子一交,他倒要看看他们还拿什么来修省亲别院。也正好瞧瞧,在史太君眼里,儿子和孙女哪个更重要些,或者再明确一点儿,看看在她心里,到底谁最符合她的利益。知道了哪疼儿,才好冲着哪里下手。傻爹给他们欺负了这些年,这点儿回报连利息都算不上。宁珊做人有些护短,这也是世家子弟的通病,家族重于皇权,如今他既然认了傻爹,便不是一个姓的,也是自己的人了,他自然是要护着自己人的。
果然不出宁珊所料,史太君都没犹豫多久就果断选了儿子。有个做后妃的孙女是风光,可也就是名声好听些,实际利益沾不上手。毕竟只听说个给后妃的亲娘提敕命的,没听过荫及祖母的,何况就算当祖母的也有提封,她本来就是国公夫人了,还能提到哪里去?难不成弄给异姓王太妃当当?她可没老糊涂到那个份儿上。既然她沾不着好处,何必硬充这个大头,不如实实惠惠的给小儿子换回官位来。至于交了钱就能官复原职,甚至更进一步,这纯属荣国府的自我幻想,宁珊可没跟他们保证时候,他只是一不小心忘记提醒政二老爷,他被皇上撸了的同时还顺带着永不录用了而已。
跟贾母一个心思的还有大贾王氏,相公算什么,儿女才是第一位的,她给女儿修了省亲园子,让她重回妃位,自己作为妃子生母自然有她的好处,反而是贾政,这么多年没能让她夫荣妻贵过,她凭什么把银子花到他身上去。只是她一个人拧不过人家一条心的母子俩,这钱她想不拿都不行。宁珊就是一早想到让他们窝里斗,才好自己省事儿的,如今见贾政弄出银子来不舍得交给他,硬要自己上书给皇上归还欠款,也不强求,跟户部打了个招呼,就让贾政自己出面去了。
那贾政空有大志向,这个瞧不起,那个看不上的,其实肚子的墨水不必贾赦多多少,而且他还没有贾赦识时务,在工部蹲了这么些年,人脉没攒到不说,连正事儿都没干过许多,写个折子还得请清客帮着撰写好了,自己再誊抄一边,且格式还不见得符合要求。新皇看在八十万两的份儿上没跟他计较,只是提醒他剩下的也尽快凑齐,贾府一共欠了国库一百五十万两,如今才还了一半还是不算利息的,至于好处,把那句永不叙用抹了就算抵了。贾政万万料不到当今耍这种无赖,也是才想起自己除了丢官去职还有个永不叙用的大帽子,如今被打击得一下子蔫了很多,心疼的贾史氏窝在家里没少暗骂,却也无可奈何。
奈何不了新皇,还有个替新皇做事忽悠贾政出头的宁珊在呢,这个总是可以收拾一番的。贾史氏横眉立目命令贾赦滚回家来,贾赦置之不理,不到休沐绝不肯请假,回去请安也是光棍一个去,独身一人回,坚决不给贾史氏欺负他宝贝大儿子的机会。宁珊这阵子忙于回收欠款,也没去过问傻爹的行动,反正贾史氏怎么折腾傻爹的,他都给她攒着,只等将来报复到她心爱的小儿子头上。
荣国府上缴欠款一事被人为宣传扩大了几倍,在勋贵之中很是惹出了一番怨怼。但凡是勋贵,家中都有纨绔不肖的子弟,养活这种人最是费银子。因此家家都有欠款,只是数目不同罢了。荣国府带头一还钱,顿时打破了勋贵们联手耍赖的现状,让他们没法再去找太上皇哭穷。太上皇固然愿意新皇不得勋贵们的人心,好方便他继续独揽大权,但是实打实的银子,太上皇也爱看呐!自从看了新皇统计给他的数目,知道这些年活活被借出去了一个国库,太上皇的心也是在滴血的。尤其是许多人家已经开始修建省亲园子了,一想到他的所谓心腹都是挥霍着他的银子潇洒度日了,太上皇前所未有的希望新皇能把他们狠狠收拾一番,只要不动摇他的绝对地位就可以。
第18章 催款行动
宁珊可不管犯了众怒的荣国府要怎样应付,反正有人打了头阵,后面必然就有抗不下去动摇了的,首当其冲就是跟荣国府一脉相连的宁国府,简称东府或者宁府的。宁珊对后一个称呼咬牙切齿许久了,该因京中盛传,宁国府里只有门口的石狮子是干净的,为此,他深恨这个跟他家有相同称呼的人家,就算只是其中之一也忍不了。
偏偏傻爹跟这家的老太爷,名唤贾敬的乙卯科前进士,现道士关系不错,知道儿子收款不易,主动跑去观里跟敬大老爷打好招呼,让他不要妨碍自家大儿子的仕途。贾敬方外之人,连自己的仕途都不放在心上,哪里会管影不影响贾赦的儿子。贾赦遂毫无下限的改变政策,忽悠道:“欠款关乎国运,敬大哥哥你府上不还钱,就是在败坏朝廷的气运,你说朝廷都没气运了,你还指望得道飞升,有可能么?”
贾敬不理俗物,却很看重自己的修行,一听说家里欠款影响他白日飞升,顿时恼了,厉声叫来儿子,承袭三等奖军爵位,名唤贾珍的,喝令他即日换钱,而且只许多不许少。贾珍整日里挥霍无度,哪里愿意把手里的银子送出去,因此百般的辩解哭穷。贾敬不理,他只要功德圆满,早日飞升,家里后代们过不过得下去跟他有什么关系,因此赏了贾珍一顿棍棒,打的他不得不交出印鉴,贾敬修道多年却也没忘了折子的格式,提笔一挥而就,扣上儿子的印鉴,就扔给贾赦,让他送到户部去通知收款。贾赦嘿嘿一笑,奉承了一番贾敬,祝福他早日修成正果,都没顺道把贾珍送回府里,就揣着折子去跟大儿子讨奖励了。
贾赦一脸得意洋洋的坐等宁珊夸奖,宁珊当然不会视若无睹,傻爹偶尔还是能做些好事儿的,如今四王八公的利益集团里一下子就出了两个叛徒,对于后边的追债活动有相当重要的意义,他当然不会吝啬那点儿口水好好表扬傻爹一番,若是他能再接再励的继续忽悠,他且乐于省心呢。
贾赦属于顺毛驴的典型,跟小孩儿一样,要有夸奖有重视才肯出力气,宁珊狠夸了他一通之后,转天儿就去交好的纨绔东平郡王家里游说了一通,没多久就拿着四十万两出来了。这也多亏了东平郡王家属于欠款较少的一批,换成南安郡王,他一准儿要不出来一锭银子。至于跟老太太贾史氏交好的那几家,俱都不买贾赦的面子,倒是北静郡王府的当家人很识时务,悄没声儿的就把欠款分批还清了,既不招上面的眼,又不在勋贵里拉仇恨,难得的聪明人。
一门双侯的史家虽然是贾史氏的娘家,两个侯爷却并不都听她的,跟贾史氏一边来往较多的是老二保龄侯,老三则是靖忠侯,跟宁珊一样,实打实靠战功拼出来的侯爷,只是也被当今冷落着,暂时没有实缺。这靖忠侯当年因为争夺无后的大哥留下的保龄侯爵位,跟二哥闹翻了脸,两人之间的关系比贾赦和贾政还糟,属于当面都装看不见的那种。老二既然已经偏向了贾史氏和二房,老三为了跟他作对也要跟大房亲厚些。贾赦得了大儿子的夸奖,再接再励去忽悠靖忠侯,顺利从他手中拿到了分家比例应该偿还的三成。当年老二老三分家,老二袭了爵,自然拿大头,包括祖产在内分到了七成,老三却只得三成,这还是他们家没有庶子的结果,若是再多些人来分,他能得的就更少了。后来上了战场,自然狠狠发了一笔战争财,因此十几万两银子他一咬牙也能拿得出来,就是不知道老二那一房能不能舍得大出血了。
保龄侯必然不肯啊!他分家所得的是多,可也没多到眼都不眨就换出几十万两银子的,何况他一个虚爵侯爷,坐吃山空,没有多少进项,祖产祭田又是不能换钱的死物,他上哪里去还那么多钱去?而不还也不行了,老三上缴了欠银,他若不还,就是明晃晃的不给当今面子,不被记恨才怪呢。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上下活动想候补谋缺儿,好不容易有点儿眉目了,若是坏在欠银上,他得悔死。一边暗骂荣国府跟三房都是祸害,一边心口滴血的上缴了欠银,保龄侯扭头就去找姑母告状,你的儿子和三侄子合起伙儿来坑人,你老还管不管了。
贾史氏早就管不动贾赦了,如今贾赦对她死了心,越发的连面子情都不肯做了。偏他之前做了几十年,一个愚孝的名声早已无比响亮,如今贾史氏想跟人说大儿子不孝,听的人都鄙视他:“纵容你家老二在荣禧堂一住一二十年,任由你一个老寡妇踩在头上搓扁揉圆这么久,还叫不孝?你还想怎么孝?要不要捧你上回天?”贾史氏第一次听到老闺蜜南安太妃委婉转述的意思,当即被气了个倒仰,喊了三四趟太医,吭吭唧唧又哭又闹的也没把铁了心的贾赦叫回来。
借着傻爹的光,宁珊很顺利的收回了四王八公家一小半的欠款,连同那四大家族,如今也只剩下一半还在负隅顽抗了,宁珊也没打算一次收齐,太能干了那小肚鸡肠的皇上又该小心眼了,何况钱供的那么足,他岂不是更有话语权了?在没有洗清太上皇心腹这个头衔之前,宁珊不准备让新皇过的太舒适。若是没事儿可做,他又惦记着折腾人了怎么办?先还个一半,顺利拿走户部侍郎的官服,剩下的慢慢来,总要整件事都在他手上完美解决,才能显出他的重要来,也让新皇知道他的能耐。便是再不甘,也只能用他,这才是宁珊想要的结果。
宁珊盘算着,如今清流一系的欠款也还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勋贵们只需要朝骨头最硬的几家开了刀就好,当先第一集团就是被傻爹拆散了的四王八公,再其后就是什么四大家族了。剩下的小鱼小虾,以后慢慢算账,总归是先挑些显眼爱作死的杀鸡儆了猴,往后就只有越来越容易的。
四大家族如今最出息的是王家的当家人,名唤王子腾,也是武勋出身,凭着多年从军的经历,靠着剿匪之类的小功劳一步步升到了如今三品协领的位置,据说还是下任京营节度使的有力候选人之一。此人不比宁珊,从没上过战场,立下最大的功劳就是当初义忠亲王叛乱的时候临阵倒戈,让太上皇赢得了最终的胜利。此番功绩加上他的背景,妥妥被划分到了太上皇一党,深为新皇所不喜。
和宁珊相同的则是,王子腾也不大把当今放在眼里。王家人胆子大过天这一特质从大小贾王氏身上就可见一斑。这一家子从来不信隐私报应,只认钱权两样,后宅妇人胆敢插手官家,王子腾就敢谋划后宫。那贾元春能一遭飞上枝头,出力最多的便是王子腾。
王子腾许是不等下辈子就遭了报应,成婚数十载,硬是生不出儿子来。最后无奈之下将大哥王子胜的一双儿女养在身前,为求日后让侄子兼祧两房,给他留下个摔盆的孝子。那侄子名唤王仁,也是个不成器的,王子腾只图他留种,根本不管王仁好赖,只拘着他不给王家招灾便罢了。任凭王仁赌鸡斗狗,眠花宿柳,一概不问。倒是王仁那个妹子生的美艳不说,性格也冲,颇有些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王子腾挺看中她,要不是这性格不适合进宫,如今当娘娘的也就不是贾元春了。不过王子腾也没亏待她,给选了个不错的亲事,便是宁珊的便宜弟弟贾琏了。其妻小贾王氏为人傲气,又不怕脏手,一贯胆大包天,什么银子都敢捞,后来见大贾王氏落了罪,一度吓得收了手,只是后来随着贾琏夫贵妻荣了,又按耐不住想显显本事了。
这一日,贾琏下衙回家,才进了门,那小贾王氏劈头就是一句:“你们户部那讨债的差事还要做到什么时候?也该收手了,再下去惹到我们王家头上,可别怪我叔父不给你面子!”当初王家最兴盛的时候掌管着海贸,赚来的银子堆得成山,又得太上皇看重,曾经接过一次驾,饶是家底厚实也花不起那许多,便朝国库借了银子。如今王家早不复当日风光,那些银子根本拿不出来,何况王子腾本来就不想还钱,便叫妻子出面跟侄女说了许多,叫她一定要那捏住贾琏,别等他坐稳了官位起花花心思。那王熙凤平日最怕的就是贾琏脱出她的手掌心去,恨不能时时刻刻盯着,如今听闻他讨债都讨到王家头上去了,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叫他不能得逞,免得堕了王家的威风,纵得他有胆子跟自己耍脾气,全然想不到贾琏办不好差事会有怎样的下场。
也可能在她眼里,这讨债的活儿合该是那个到处树敌的宁家爷们儿的差事,便是出了事儿,也只需发落他一个。正好让叔父收拾他一番,免得他得势不饶人的给贾琏仗腰子,脱出自己的手掌心儿去。
第19章 一压一抬(上)
贾琏才回家啊,茶都没喝上一口便被媳妇当面甩来一句话,一时懵住了。那凤姐儿见他无言以对,越发以为自己将他降服住了,内心好不得意,言语也更见锋芒:“人人都知道,这是个得罪人的差事,从太上皇那会儿提了几次了?也不见有人出头,偏你就傻,被个什么大哥一撺掇,先从家里掏了八十万两,有个屁用了?是你升官了?还是宫里贵人晋位了?”
贾琏一头雾水中夹杂着一肚子火气,手上东西一扔,立起了眉毛:“朝廷的事情你也配管?”这个媳妇从进了门就一直炫耀娘家,贾琏早就不爱听了,以前是他没本事,整日给二房跑腿,日子过得跟管家赖大没甚差别,甚至还颇有不如。可如今他已经顶了他老子的爵位,又靠着大哥得了实差,这媳妇却依然如故的成日就想着作威作福踩到他头上,贾琏便是在稀罕她的花容月貌也忍不下去了。
那凤姐儿也厉害得很:“朝廷的事儿我不配管,王家的事儿你也不配管。”
贾琏回收打翻炕桌:“我是奉旨办差,只管跟着户部的大人们行事。你王家早早还了钱,又不惹幺蛾子,我还懒得管呢。”贾琏一个主事,根本够不着太高层的人物,原先便是跟在宁珊手下的,如今户部那勋贵出身的左侍郎家里欠款也多,才开始收缴没多久便被借故撸了官职,勒令先还清国库银子再做官。宁珊则因为办事得力,没多久便被保举接任左侍郎的官位,升了两级,如今却还带着贾琏,想着他如果能办好一两件事,也好趁机接手自己空下的郎中弦儿。这王家的欠款就是宁珊特意留给贾琏的机会,只消他有这么个大义灭亲的举动,又能趁机挖空王家的财力,必会得当今青眼。
宁珊自己硬被打上太上皇的标签已经厌烦许久了,自己的弟弟最好一开始就别犯了忌讳才好。从这一点上来看,荣国府一代不如一代也有好处,起码太上皇没法子好好使唤他们了,因为全家上下就没有一块不是废材的,只看废的厉不厉害了。贾琏还算有的救,贾赦和贾政基本就是彻底要废了。贾赦这阵子除了朝自己人下手,还没单独办成过什么呢,还得收了宁珊好处的兵部侍郎一直郁闷该怎么提拔他。那个贾政就更不用说了,如今丢官才几个月,工部里头已经没人还记得住他了。
凤姐儿可不管国库不国库的,横竖那银子不是她借的,便不能拿她的银子去还:“那银子谁借的找谁去,我可没签字画押,凭什么拿我的银子去还?”
贾琏都被气笑了:“这话是王叔父给你说的?王家的银子不还便归你?”
凤姐儿叉腰道:“这荣国府的银子难道不是我的?被你拿去祸祸了,又得了什么好处?”自打成了四品诰命,王熙凤就视荣国府为自己囊中之物了,先前被贾政交出去的银子,无疑于挖了她的心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