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显然没理会那么多,只顾着自己拉着宁珊又哭又笑的,也不给他介绍大太太和贾琏,害两人杵在一边好生尴尬。
好在贾琏还算机敏,宁珊既然开口喊了爹,他也立马打蛇随棍上的上前拱手喊哥:“见过大哥,小弟贾琏,还望大哥照拂一二。”说罢一礼下去,腰倒是够软的,说弯就狠狠弯下去了,一点儿也没有省力气的意思。宁珊趁势把手从攥的死紧的贾赦手里抽出来,扶起了贾琏道:“兄弟客气了。”也没按照排行喊一声二弟或者三弟,毕竟他自己也说不准自己和同胞兄弟到底谁先生出来的,他那会儿还迷糊着呢,过后好几天才缓过来。
贾赦仿佛这时候才看到自己二儿子,没好气的挥手嫌弃道:“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速速备下一桌酒菜来,我要和你大哥单独聊聊,下去,都下去。”说罢,甩着袖子,连大太太都撇下了。宁珊一见贾赦这么不给他太太面子,心里也知道这对夫妻只怕貌合神离,互相都不满着呢,当即也只是拱拱手,就送走了噘着嘴的大太太,他娘本来就是原配,对着已经不是继母了的继室,老爹都不给面子了,他还上赶着做什么?!若不是看在老爹的面子上,她一个三品淑人更不配受超品侯爷的礼了。
等两人真的单独聊了,贾赦又不说话了,只是眼泪叭嚓的看着宁珊,不时的提起袖子擦一擦脸,形容甚是狼狈,也看的宁珊十分不自在。他不满周岁就过继出去了,和这个名义上的父亲几乎没相处过,幼时那几年还时常有书信和物品往来,等宁家落败了没几年也就没来往了,宁珊固然没有因此怨恨过什么,但是要说还有多深的感情,那也是无稽之谈了。只是看贾赦这般模样,倒也不像是全然不将他放在心上的样子。这倒是奇怪了?究竟是中间有什么人在挑拨,还是贾赦脸皮够厚,他倒是要好好了解了解了。
贾赦不说话,只是看着宁珊默默啜泣着,间或灌一杯酒,宁珊就给他倒酒,直倒到把他灌醉了为止。贾赦一醉,这嘴上就没有把门的了,把这些年贾母连同贾政夫妻对他的打压吐槽个遍,更抱怨起他这个袭爵的当家人当不得家,更做不了主,就连他要给宁珊的东西,这些年都给人扣下了。宁珊这才知道,当年送给他那些礼物,都是贾代善还活着的时候,贾赦从府库中掏出来的,后来贾代善一死,守了三年孝后,贾母夺了贾赦应有的地位和权利,交给贾政,又压着他续娶了一个小门小户管不了家的继室,将内院管家权给了二房太太王氏,从那时起,贾赦就再也摸不着府库的边儿了,自然也掏不出钱财来再给宁珊送东西,两方的往来才在贾史氏和贾王氏的干涉下彻底断了开去。
将醉倒的贾赦扶到床边卧榻下盖上被子,宁珊修长浓黑的眉皱了起来,贾史氏、贾王氏,他记住了。他宁珊的爹,就算不是什么国之栋梁,没权没势,又文不成武不就的,只有年轻的时候还能靠脸充个绣花枕头,可也不是给两个妇人欺压着,任由二房踩在头上,给一个名不正言不顺,不知道在后宫里到底算是妃子还是女官的女子壮脸面的。
第3章 贾家婆媳
贾赦这边才刚安顿下来没多久,贾琏便敲门来禀报,荣禧堂那里,贾家史太君要见大哥。宁珊皱着的眉头还没松开,顿时又打了一个结儿。这贾史氏还真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尊贵了?不过一个死了丈夫的国公夫人,居然就对着超品侯爷呼来唤去的,谁给她的权利和胆量?
宁珊不打算给下他爹面子的贾史氏脸面,因此毫不客气道:“我并未给史太君递过帖子,如此贸然拜访不合礼数,下次再来吧。”他的帖子是直接递到长房他爹的书房里的,他还愿意来见见的,这满荣国府算下来也只有他爹和同胞弟弟了,虽然他如了当今的意跟贾家没有彻底扯开,可到底,他已经不是贾家人了。世家子弟以宗族为自豪,不重皇权重宗族是不假,可他如今是宁珊,而宁家,只有他一个人了。贾家,与他无干了。
荣禧堂里,听了贾琏回话的贾史氏一挥手就打翻了一套茶碗,后边暖房里正跟才从家回来的表妹说话的贾宝玉被吓了一跳,跑出来一看,贾史氏似在生气的模样,当即揉身上前,搂着贾史氏的胳膊撒娇道:“老祖宗,您这是怎么了?谁惹您不高兴了,只管告诉我,我去唾他。”装痴卖憨的讨好是贾宝玉最擅长的,这一招配着他满月般的脸庞也确实讨人喜欢,至少贾史氏一见他就不生气了,只挥挥手,吩咐贾琏道:“既然你大哥这么说了,那就下次再见吧。”说完也不以为意,一心一意搂着贾宝玉去了。贾琏早见惯了这一遭,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弯腰拱手退了出去。他也不是不知道侯爵是超品,但是在这个家里,史太君是超品国公夫人,又是老祖宗,寻常往来的人家,便是郡王家的老太妃也是有说有笑的,结亲的林家姑父当年在京中也是对着史太君尊敬有加的,现在过世了,更是以独女相托付,可见他对贾家的信任,对史太君的尊敬。是以,贾琏从来都以为,这位老祖宗叫的人,是不敢不去见面的,不但要毕恭毕敬的聆听教诲,还要立刻马上,不能拖延片刻。故而,今日他那刚刚听说留见了面的大哥浑然不在意的样子和史太君竟然没有当面叱骂就随随便便过去了,真是让贾琏吃惊不小。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原来除了皇家,还真有别的人是凌驾于史太君之上的,至少,是有人可以不给她面子的。
宁珊听了贾琏的回话也没说什么,那位贾史氏,和她中意的媳妇贾王氏,他是早晚都要会会的,不说别的,他爹这些年受的委屈他还要算一算呢,若是闹大了,正好可以给当今留一个他和贾家确实是两家的印象。宁珊虽然不预备做当今的心腹,可是让他放下提防,自己也能早日重回朝堂,也是件好事。说到底,世家出身的宁珊还是愿意做权臣而非远离朝堂、超然物外的闲人的。采菊东篱下的悠然才子固然名声很好听,可是又有多大发展呢?就算如今宁家只他一人了,无需考虑家族,他也还是愿意做人上人的。这贾家,除了他爹和弟弟,其他人,他是不愿意跟他们扯上关系的。就凭着当今的小心眼儿,一旦摆脱了太上皇的禁锢,怕是第一个就要朝太上皇的宠臣们开刀的。宁珊固然自己是不怕他的,但也不想当这个冤大头。他谁的心腹也不做,凭自己一身本事照样可以出人头地,又何必自降身价去呢。
悠悠然给贾琏留下一句话,让他等贾赦酒醒了传话给他,宁珊便回到幼时随祖母居住过的宁府里去了。这里不是敕造的,因此宁家虽然败落了,地契还在自己手里,只是宅子荒废了十多年,他也是几个月前预备返京的时候才派老仆回来拾掇拾掇的,这么久了也只打扫除了主院和几处大小书房,一个演武场,其他地方,不修缮是没法住人了的。宁珊不以为意,径自吩咐下去便择了处正房住下了。这里原本也是侯府规制的,后来老侯爷去了也没收回,如今他又做了侯爷,还是有封号的镇北侯,这原本的规制都能用了不说,还可以再添一添。如果当今拨给他的侯府一直收拾不出来的话,宁珊是打算在宁家老宅住下去的,比起看着当今脸色住在敕造侯府里,他这老宅更加舒服,最重要的是,离贾家也远,不必日常就看到那些人进进出出,也是省了洗眼睛的功夫了。
贾赦的酒转天就醒了,他似乎对这个久未见面的大儿子十分想念,也或许只是喜欢可以在他面前畅所欲言自己对贾家的怨愤,因此第二天,听了贾琏传的话,没等宁珊再上门,自己就熟门熟路的摸到宁家老宅去了。这地方,他原配还在的时候也是每年要来上几次的,老侯爷和老夫人还指着他儿子养老承重呢,因此对于贾赦也是颇为慈和的,至少比起一见面就只会指着他鼻子大骂没出息的贾代善和天天在他面前捧着贾政损着他的贾史氏来说,贾赦也觉得老侯爷和老夫人才更想爹娘一些。当初老侯爷战死沙场的时候,他也没少哭鼻子,帮着烧香请灵料理后事来着,宁家的老仆们俱是知道的,也都上报到了宁珊那里。宁珊瞧着这个肿着眼泡一脸讨好之色的爹,面上更加温和了几分。
贾赦这一回倒没空着手来,只是拿的东西也不大像样,估计多半是他自己寻常喜欢把玩的,听完当日那场哭诉,宁珊可不认为他能从公库里要出东西来,只要那位贾史氏没松口要跟他走亲戚,贾赦不管想拿什么讨好他都只能自掏腰包。看着便宜爹略微肉痛的表情,宁珊笑的更加开怀了。
“父亲大人也是客气了,原本该是我寻些东西去孝敬您的,如今倒反过来了了,让我可怎么好意思收用呢?”留着便宜爹一脸缅怀之色的坐在正厅里喝茶,宁珊温文尔雅的做派似乎让便宜爹放松了许多,也或许是他累积多年的怨怼终于有了发泄的地方,说起话来更加不过脑子了。
“不给你也落不了好儿,就琏二那个糊涂种子,连他媳妇都恁不住,还能得什么好儿?还不如都祸祸了,凭什么老子承爵却让别人当家作主,挥霍无度的供着别人吃喝,与其都便宜了二房,还不如大家一起挥霍,花钱么,谁还能不会不成?”贾赦颇为自得自己的做派,也不知道这人是聪明呢还是傻透了。说他聪明,是他看得清形式,知道自己在府中是个什么地位,在外面又是个什么名声,颇有自知之明。人若不自知,就要惹笑话了,比如那位端庄的二老爷贾政。可是真聪明,又怎么会跟人较劲大把撒着自己赢得的家产呢,真聪明又怎么会让一个本该夫死从子的老太太骑到头上作威作福呢。光是老太太一个也就罢了,好歹还是亲娘,还能说一声孝顺,可是弟弟弟媳都踩到头上了又能算什么聪明人,充其量他也只是傻的还没那么淋漓尽致罢了。
只是贾赦的那点小聪明也只能放在花钱上了,身为荣国府袭爵人,他真豁出去不要脸面的要钱要东西,多少还是能得到些的,他把这些本该属于自己却好不容易才要来的钱财当成战利品,摆在自己房间里自娱自乐,也算是胸襟不小。至少别人没他这份乐观,真碰上和他一样的情况,未必能忍这么多年。这么想着,便宜爹也还算是个好的,至少认了他,也不会带来太多麻烦,这人已经废了多年了,连出去惹是生非的本事都给压迫没了,就算真请回家供着,顶多满足他好吃好喝不用受人压迫,他也就乐呵了。
宁珊是真没想到,当今迫不及待的就要往他府里塞人了。明明敕造镇北侯府还在磨磨蹭蹭的规整着呢,当今就惦记起他的后院儿来了。宁珊今年已经过了二十了,这个年纪放在前世家中,只是正好该成亲了,放在当下,却显得晚了。可是他在边关一呆十几年,征战沙场就七八年了,又哪里来的时间去结亲。后来老夫人过世,他又要守孝,也耽误了三年多,就这么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的拖着,才会拖到现在。如今宁家就剩他一个人了,想提亲都找不到女性长辈,因此,皇上就惦记起他来了。
先是遮遮掩掩的拿那所谓的四王八公家的女儿来试探他有没有结党的意图,跟着就是上皇心腹的其他老臣,包括那位已逝的前任巡盐御史贾家姑爷林如海的女儿,也被皇上拿来试探了。宁珊毫不犹豫的拒绝了,那位林姑娘他可是听弟弟贾琏说起过的,自小就跟他家那宝贝的贾宝玉一道儿养着,如今十来岁了还同起同卧,连卧房都是里外相连的,宁珊可不想抢别人的童养媳,而且那个贾史氏教养出来的,他天生就有一份膈应。
只是他府里无人管理后院也确实是个问题,如果不想让所谓四王八公家的女眷插手进来,最好的办法是自己请个能管事的回来。跟便宜爹来往了几回的宁珊觉得大房一家子都还算可以,领回来了至少不能给他惹祸,而且左右也是要认一户的,不如认了还懂得识趣儿怎么写的便宜爹,也强过被当今硬塞进来什么女官、女史的,他可不觉得以当今的气量能给他什么好人来。
于是,当贾赦又一次跑来抱怨他想要的古董被送给贾宝玉的时候,宁珊漫不经心提议道;“父亲在那府中住着若实在不舒服,不如到儿子家来,如何?”如果贾赦还没傻透腔,他就应该知道,在那府中,他只是一个没人放在眼里的一等奖军,而来了他府里,可就是老侯爷的待遇了。宁珊不信以贾赦又贪又懒的个性会拒绝这种好事儿。哪怕荣国府里还有钱财吊着胃口呢,他也必然要上钩。而一旦贾赦过来了,他的妻子、女儿、儿媳,哪个不得跟着来尽孝?随便哪一个,只要能撑起他府中中馈就可以了,先让当今没借口给他塞探子进后院,之后的事情,他再慢慢打点也来得及。
第4章 傻爹回家(上)
当今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太上皇较量输了,竟封了他这个看不顺眼的镇北侯一个官位,让他做了兵部郎中,宁珊倒是没有瞧不起三品郎中的职位,虽然小一点儿,能早日进入朝堂也是好的,就算他看不惯当今,也得好好看看几个皇子有谁是能成材的,也好有个方向。而一旦他入了朝堂,这后院要都是贾史氏、贾王氏那般能折腾的,也是拖了他的后腿了。宁珊甩甩手里的证据,挑一挑眉,这些就当成是给便宜爹出气用的吧。贾家那两婆媳还真是好胆量,卖官鬻爵、放高利贷、强圈土地、包揽诉讼,就没有她们不敢插手的地方。跟她们比起来,便宜爹的太太仅仅是吝啬又敛财、他那庶出的妹子,如今名义上的表妹仅仅是没有大家气度立不起来,也不算什么大毛病了。毕竟,胆子在那儿放着呢,想犯大错都不敢,还有什么可害怕的。至于那两婆媳暗中谋划他爹的爵位,宁珊一笑,更不觉得那是什么大事儿了。他们不是想要爵位么,那就给了,让便宜爹尽早上了折子,将爵位给了他弟弟,看她们还去谋划什么?阴谋哪里比得上阳谋,就把一切都扯开,摊在阳光下,且看她们还能怎么龌龊。
便宜爹还是有些小聪明的,宁珊把话说得直白无比,他还是能听懂的。至于二房谋划爵位的事情,当初他没袭爵的时候就知道了,只是那时候的皇上,还是如今的太上皇,最重视长幼有序,宠着嫡出二皇子的时候,贾代善不敢以身试法,到底没敢写那份让二房袭爵的折子,最终还是让便宜爹袭了爵。如今把这爵位给了被二房养偏了的儿子也没什么不好的,反正就算顶在头上他也没好日子过,不如索性给了儿子,断了她们的念想,看她们活生生气炸了,自己还能优哉游哉到大儿子家享清福,也是件美事儿。
贾赦兴冲冲就要回家去写折子,被宁珊拦住了:“那府里丁点儿大的事儿都会被传出去,父亲还是在这里写折子吧,写完一早递上去,也免生波折。”
贾赦锊锊胡须,犹豫道:“孩儿说的有理,只是我的印鉴还在二房手里捏着呢,没有印鉴,我如何写折子?”
听了这话,宁珊才知道那婆媳俩为何敢肆无忌惮的插手包揽诉讼,感情是有人顶罪呢。不过想想也是,五品小官的印鉴也没人会买账,她们想插手到官衙里,没个一等奖军顶着也没可能。这活计做的,他都不能不赞一声,得的银子是她们的,脏了名声的是袭爵人,一旦出了事儿,顶罪的是便宜爹,再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饶是瞧不上贾家婆媳的宁珊也得说,这两个女人都比他便宜爹有些脑子,不管这脑筋有多歪,起码儿也还是有的,总比便宜爹脑子空荡荡的,一拍还都是水强一些,也无怪他会被两个女人踩了多年。
不过他也不能让便宜爹回去那印鉴,若拿了,那两个女人一定会察觉到。想一想那个乐的看太上皇老臣家里波折不断的新皇,宁珊建议道:“不如索性不用印鉴了,写封折子,透过内监总管递到御前去,也能让皇上知道,您的印鉴被人捏着,这样以后出了什么事儿也不至于莫名其妙就被栽了赃去顶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