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手繁华——云霓
时间:2017-12-07 16:22:52

  顾大太太看出了陆文顕所想,冷冷地道:“这世上不是只有一个庆王。”庆王的子嗣将来也就是庆王,只要那个人不死,所有人就别想太平。
  顾大太太与陆文顕说完话,坐上马车回去许家。
  马车还没到许家大门,就听到外面喊起来。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西夏人来了,西夏人来了。”
  ……
  顾大太太匆匆忙忙在许家下了车,刚进垂花门,许大太太迎过来,“姑奶奶,您怎么回来了?”
  顾大太太道:“本是要在寺里歇下,突然之间就觉得心里放心不下,就回来瞧瞧,是不是还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许大太太很是感激。
  对她来说,顾大太太就是一个不求回报的帮手,不但知晓镇江的局势,还有着管家的好本事,难怪老太太听说顾大太太在顾家受了委屈,就算是假装生病也要将顾大太太接回来。
  许大太太道:“多亏你回来了,你不知道,咱们杭州城要乱了。”
  顾大太太愣在那里,前世杭州一直好端端的,更何况朝廷早就在城里布下了重兵,怎么可能镇江还没有动静,杭州就乱起来。
  “大嫂别着急,”顾大太太道,“兴许是以讹传讹,不管外面怎么样,我们只要守好家门……”
  顾大太太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呜呜嚷嚷的声音,好像有人在喊着什么,将整个杭州城一下子喊醒了。
  声音越来越大,顾大太太终于听清楚了。
  “西夏人杀人了。”
  顾大太太愣在那里,这怎么可能。
  要乱也是镇江乱起来。
  跟杭州有什么关系。
  西夏人怎么会突然来到杭州,为什么所有一切都跟前世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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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死吧
  杭州有重兵把守,谁都没想到战事会从镇江烧到这边来。
  多年来的安逸,也让所有人放松了警惕,尤其是韩璋在岭北戊边这几年,大齐的边疆安定的很。
  平日里只有一些流寇来闹闹,也被叶家追的屁滚尿流。
  城里乱起来的时候,大多数人都准备进被窝里会周公,根本没有将外面的动静当回事。
  直到城门守军丢盔卸甲地逃跑。
  失去了理智的士兵拼命地呼喊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逃过从西夏人利刃下逃脱,看似戒备森严的杭州城,就像一块豆腐般经不起冲撞。
  西夏人如同旋风般,抢了几家大户的宅院,又在杭州府衙里放了一把大火,等到赵千总重新将士兵集结起来时,西夏人已经扬长而去,官兵们扑灭了火,又在后院里发现了一具尸体被西夏人高高地挂在了旗杆上,挂着的是当值的一位把总。
  赵千总几经询问才知道,西夏人来的时候,当值的把总,刚刚抢了一个民女,准备在衙门里行事,西夏人二话不说将还没有提起裤子的把总挑破肚皮挂了起来,那位把总肚肠流了满地,场面说不出的血腥,这位把总大家都认识,平日里威风凛凛,在街面上横行霸道,谁也拿他无可奈何,在西夏人手里却像切棵白菜般简单。
  被把总抢来的民女要不是躲在了角落里,说不定也被西夏人掳走了。
  西夏人就这样在杭州城里任意来去,如入无人之境,嘲笑着卫城军队的软弱。
  杭州守备刘显准备去衙门坐镇,七十多岁的老母,五十岁的老妻死死地拖着他的胳膊,不准他出门,谁知道那些西夏疯子会不会杀一个回马枪。
  刘显咬咬牙丢下了女眷,奔着衙门而来。
  他这个老臣,一直都是杭州官员的标杆,熬了这么多年他想要安安稳稳地致仕回家,所以在镇江出事之后,他一直遵循着“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原则,不见闵怀,不见韩璋,不理李成茂,朝廷公文上怎么写,他就怎么去做。
  韩璋是无辜。
  但是太子更可怕。
  徐松元的信送到他案头,他看也没看就让徐家人带了回去。
  他知道徐松元会说些什么,如果徐松元不是一根筋,就不会三番两次被罢官,徐家老太爷已经事先让人知会他,请他无论如何也不要理会徐松元。
  可是现在他却不能再躲着,因为西夏人已经风卷残云地袭击了杭州,他必须要写一本奏折,八百里告急向朝廷请罪,如果再出什么事,别说官职他恐怕性命难保。
  灾祸就这样平白无故地掉在他头上。
  如果说之前他是隔岸观火,现在他就是身在其中,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
  刘显问过去,“你们确定是西夏人?”
  下属惊魂未定,点了点头,“赵千总的人死伤了几十人,寻常人哪有这样的本事,他们外面虽然穿着我们大齐的衣服,腰间却挂着西夏人的弯刀,领头的人还说了几句西夏语,确确实实是西夏人。”
  说到这里,下属喘了口气,“不是说,我们对付的是从中书省来的叛军吗?怎么会是西夏人?如果我们这里遇到了西夏人,镇江是什么情况?”
  刘显横了下属一眼,如果他知道,就不会在这里发愁了。
  这可怎么办才好。
  杭州的守备是他,再怎么样也怪不到韩璋头上去,刘显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眼下只能将李成茂请来商议对策。
  韩璋的军队尚在路途之中,出了各地卫所驻军,手上有军权的人就只有李成茂了。
  然而李成茂却以点兵为由,没有来衙门里议事。
  发生了这种事,谁都要远远地躲开,生怕沾上晦气。
  刘显没办法找到了叶老夫人。
  叶老夫人喝着茶,想到前些日子有恃无恐得意洋洋的模样,放出话来,无论是闵怀还是韩璋派来的人,他一律不见。
  镇江抗敌是韩璋的主意与他刘显无关。
  叶老夫人将手里的茶碗放下来,淡淡地道:“要我说,这就是报应,别人有难时冷眼旁观,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了自己。”
  刘显脸上挂不住顿时涨成了紫红色。
  “现在不过就是西夏人袭城,等到韩璋真的守不住镇江,叛军一路南下,”叶老夫人说着顿了顿,认真地看向刘显,“刘守备,您说到时候会不会攻打杭州城?这么说来我们叶家也要提早搬迁才是啊。”
  叶家如果搬迁,杭州城内的大户都会纷纷搬离。
  刘显的冷汗从额头上淌下来。
  那么,杭州不就成了第二个镇江,他就要留下来死守一座空城。
  “老夫人,”刘显站起身,“看在小子过世老父的面子上,您就给小子指一条活路。”
  “别,别,”叶老夫人忽然摇摇头,“我已经老了不中用了,哪里有什么主意给你……要不然刘大人您去求神拜佛看看……不是说镇江能够渡过难关,都是因为有药师琉璃光如来保佑吗?”
  “那孩子叫什么名字来着?”叶老夫人看向身边的管事妈妈。
  管事妈妈笑着道:“是顾家的大小姐,听说是徐松元大人给取的名字,叫琅华。”
  叶老夫人点点头,忽然问刘显,“刘守备多大了?”
  刘显不敢怠慢,“小子五十有三了。”
  叶老夫人“嗯”了一声,“是年纪不小了。”
  刘显一脸可怜的神情,“还请老夫人垂怜。”
  “五十三岁,也算过了大半辈子,应该已经看透世事了,却在这时候连个孩子也不如,顾琅华帮助官府加固城墙,请来苦行僧运送军粮,发放药物给百姓抵御暑热,你身为守备都做了些什么?”
  “杭州出了事,威胁到你的乌纱帽,你就跑到这里来,哀求我可怜你。”
  “江浙那些即将死在叛军和西夏人手里的百姓要怎么办?”
  “他们哀求你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你在写你的大字,装你的清雅,惦记着你的仕途。”
  “不是无论死多少人都与你无关吗?”
  “没关系,现在该轮到你了。”
  叶老夫人道:“不算李成茂的军队,杭州卫所上有多少人?几千人就被几十个人打的没有还手的能力,总要有个替罪羊承担这个罪名,你老了,身下的子孙也没什么出色的,对朝廷来说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你觉得朝廷会饶过你吗?”
  叶家下人捧来一包东西,叶老夫人挥挥手让人打开。
  里面是崭新的寿衣。
  叶老夫人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我看时候到了,刘守备该为自己筹备后事了。你也不用怕,该死就去死,原本也没什么,我老太太不过就是出点丧金给你添添彩,也算全了我们两家人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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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假的
  刘显忽然哭起来,抽抽噎噎像是一个小妇人在哭自己没情意的丈夫,老老实实地跟着他过了一辈子,最终还是会被舍弃。
  刘显突然跪下来,“老夫人,您就救救我吧!”
  叶老夫人半晌才叹口气,“我是不想管你了,做了一辈子官,就懂得争仕途,最终败在上面也很应当。”
  “所有事都是公平的。”
  “你也算求仁得仁。”
  刘显豁然明白过来,“那如果我不再争仕途了呢?”
  如果不再争仕途,他该怎么做?
  叶老夫人抬起眼睛,定定地望着他,“我记得先皇时,想要为太皇太后修座佛塔,那时有一位御史站出来,捧着太皇太后曾赐给他家女眷的如意,带着家中的女眷从皇城三步一叩,一直到昭化寺,先皇知道了大为感动,连夜赶到昭化寺召见那位御史。”
  “你知道那位御史说了什么?”
  刘显听得发愣,已经僵在那里。
  “那位御史说,他这样做,只是想要向太皇太后传递一个消息,太皇太后亲手培育起来的皇帝,是一个不顾百姓死活,动辄大兴土木的昏君。”
  刘显的心“砰砰”乱跳。
  全身所有的血液都冲到脸上。
  他从来没有听过这个故事。
  叶老夫人道:“那一年中书省,江浙几地都遭遇到了水患,朝廷疲于应对灾情,百姓过着流离失所,食不果腹的日子。”
  “那一年,先皇最终将建造太皇太后佛塔的银钱拿出来赈灾。”
  “那一年,冬天特别的冷,依旧有不少人被冻死,但是第二年春天,山东、江浙稻田里都是郁郁葱葱的禾苗,那年的水稻花开的特别美,先皇让人从山东、江浙各带进京一把新稻米,一把供奉在了太皇太后像前,一把赐给了那位御史。”
  “也是那一年,你们刘家家道开始昌盛,你父亲被升为右佥都御史。”
  刘显整个人颤抖起来,“那御史是我父亲,可是父亲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我也不知道先皇那晚赶去了昭化寺。”
  “我们以为,先皇不修太皇太后的佛塔,是因为体谅百姓的疾苦……”
  这是他听到的故事。
  而父亲送太皇太后赏赐的旧物去昭化寺,只是虔诚地为太皇太后祈福,后来父亲盛了右佥都御史还被人笑话说得了太皇太后的恩德。
  如果父亲做了这样的事为什么不告诉他,为什么不向那些人解释清楚。
  叶老夫人站起身,她看着刘显脸上神情的变化,“你以为所有事就是你看到的那么简单吗?你看别人荣辱兴衰,是那般的简单,埋怨为何自己时运不济。”
  “如果你那么想,你不过就是一个愚人罢了。”
  刘显的眼泪豁然掉下来,老父去世时望着他的目光仿佛就在他眼前。他总是不明白,他已经有了那般的成就,父亲眼睛里却为何仍旧是失望的神情。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父亲临终时,给了他一把稻谷,却没有告诉他这其中的缘由。
  刘显仍旧不明白,“为什么他不说呢?为什么连我都瞒着,如果他告诉我,我……也许……”
  叶老夫人道:“因为一个人心性如何是永远教不了的,真的永远是真的,假的永远是假的,你做官这么多年,不过就是个假官而已。”
  刘显忽然之间感觉到了满心的痛楚,他弯下腰伏在了地上,这一次他没有哭出声,只是默默地掉着眼泪。
  叶老夫人走到刘显跟前,“我答应过他,会在值得的时候,提点他的子孙,我做到了。”
  叶老夫人出了堂屋,半晌跪在地上的刘显也踉踉跄跄站起身,他大步走了出去,他抬起头,看到了天边挂着的那轮太阳。
  这一次他不能再做一个假官。
  他是杭州守备,他要让西夏人,李成茂都知道,他刘显,是杭州的守备。
  ……
  顾大太太看到一个人大步走出了叶家的宅院,她并没有看清楚那人的面貌,但是她却猜出来,这个人应该是刘显。
  杭州出了这么大的事,杭州的官员都应该会找人去商量对策,叶家看起来已经远离朝堂,但其实叶老夫人只要伸伸手仍旧能搅动整个局势。
  所以她才会到这里来。
  叶家管事妈妈到许家做客,提起叶老夫人那件贵重的金丝袍坏了,想要找人来修补,她便瞅准了机会,自荐来到叶家。
  “老夫人今天不舒坦恐怕不能见大太太了,”叶家下人走过来向顾大太太致歉,“那是那件金丝袍……可以托付给太太。”
  叶老夫人向来脾气大,人也高傲,这是顾大太太前世就见识过的,可就因为这样,她才来要争取,她不能等到假以时日,叶老夫人再站到她的对立面上去。
  顾大太太忙道:“那就不要打扰老夫人了,我将金丝袍拿回去慢慢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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