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岚哦了一声，不再多说。
两人一前一后，黄岚抿着嘴看着叶肃挺拔的背影，心里却在想那个被丢到军营的元田，他从未受过什么苦，如今却要与那些兵勇在一起吃睡，不知道习惯不习惯。
“叶将军……”黄岚犹豫了一路，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李望在军中，可还好？”
“不知。”叶肃回道。
黄岚被这两个字噎了回去，却又只得不再多问，叶肃是一军之将，不知道手下一个伍长的情况才正常，她闷闷不乐的盯着那个人微微弯着的右手，似乎随时都能从腰间拔出一把佩剑似的。
农田似乎离风杨城有些远，出了城门往东，走了许久，周围只有光秃秃的黄土和稀落的荒草，路上的行人也渐渐少了，叶肃却是沉默了一路，黄岚只得自己换了个话题，问道，“望远镜一个恐怕不够吧？”
“过两日我会找一个可靠的工匠过来，你将制作方法告知于他。”叶肃说道。
黄岚不想再说话，她以前并不觉得叶肃如此难以沟通，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要与自己抢那包黄卷儿，现在怎么这般无趣了，不仅是个冰坨，而且还是个了无趣味的冰坨。
黄岚百无聊赖，只得四处张望，从这个方向能看到一片连绵的山脉，因为刚入春，从黄岚的角度去看，那座山脉就像荒原上一枚绿色的翡翠。再往远处眺望，烟雾缭绕中隐约可见高低错落的山峰，山麓上似乎有还有白雪。
“为何城外的土地这般贫瘠，连草都很少？”
黄岚踩了踩脚底的土壤，虽然土质明显不如白城，沙质很重，可也不该只稀稀落落的几棵荒草。
“这里以前，是战场。”叶肃声音微冷，黄岚走在后面看不到他的神情，可之前微微弯着的手指现在紧紧握着，甚至看得到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的颤动。
“风杨陷落的时候，这里是他们用胸口守住的。”
黄岚回过头看了一眼高耸的风杨城墙，紧咬着下唇良久没有说话，她没有见过这个时代的战争，可前些天她到过叶肃的大营，那时候他带走的一百个士兵都很年轻，每一个都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
第一百七十一章 山风书院
“到了。”
叶肃的声音将黄岚从沉重的情绪中拉扯出来，她终于有一丝明白为何叶肃总是冷着一张脸了。
看了那么多鲜血和牺牲，再乐观的人也做不到无动于衷。就像朱奇说的，他自小便在如此残酷的环境下生存，根本学不会快乐是什么。
黄岚顺着叶肃的视线看去，这里的地势不平，麦田也不拘泥平整，顺着地势此起彼伏，茫茫无垠的戈壁围拱在麦田周围。
这般的开阔让黄岚不由忘却了路上的不快，只是当她低下头时，地上稀疏矮小的麦苗，干到快要开裂的土地，都让她更为不快。
“怎么这么干？”黄岚踢了踢比石头还硬的地面，这样的土地如何种的出粮食。
“入春以后还未有雨。”
“附近就没有井水吗？”
“没有。”
黄岚遥望着远处的雪山，皑皑白雪依旧在，那些都是水源，可远水解不了近渴，如何才能让那里的水灌溉到这里的庄稼？
“这里气候炎热，山下很难挖出井水，靠近山坡的地方挖出的井水未能灌溉到农田就已经干涸。”叶肃望着远处，继续说道。
“蒸发的快，明渠肯定不行，有没有试过暗渠？”黄岚托着腮帮子思索道。
“暗渠？也不是没有试过，只是暗渠有许多困难，一直未能克服。”
“再往前走走吧，往山坡那里。”黄岚点点头，暗渠的困难肯定要比明渠大很多，还是需要很多实地的调研才行。
“好。”叶肃一脸凝重，灌溉是民生大事，如今他驻守在此，终生不回盛城，这里便称得上他的家了。
守护这里一方安稳他虽然做得到，可却无力改变这里的民生，他知道黄岚在这方面更胜一筹。
单单看短短大半年便为白城带来新的发展契机，用计谋换了白城贪墨的官员，又用大棚为白城创造了巨大的财富来源。
叶肃不禁有些期待她能为风杨带来什么。
两人整整走了近一天才返回将军府，回到府中，黄岚在厨房抓了一个馒头就钻进了房间，闭门不出。
叶肃将抱着安安的奶妈挡在门外，抱过皱巴着小脸找黄岚的安安。
“继续给你讲西游记吧。”叶肃干巴巴的说道。
安安水汪汪的大眼睛转了一圈，似乎听懂了有故事可以听，伸着白白的胳膊抓着叶肃的胳膊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朱奇送信进来的时候，正看到这一幕此生难忘的画面。
往日冷气腾腾的黑脸将军，一手抱着安安，一手扶着她不断转动的脑袋，声音温软的讲着故事。
朱奇站在门口，看了许久不敢进门，他从没听过叶肃这样缓慢低软的声音，化开了面上的坚冰，连眼角都有一丝久违的笑意。
朱奇看向安安，这真个神奇的人类，居然让他们以冷峻著称的将军变了模样。
“将军，盛城的信。”朱奇埋着头，低声说道。
“拿来。”
朱奇将信递过去的时候，微微抬眼，正好看到叶肃冰冷的眼神，这才松了口气，恢复平常的叶肃让朱奇分外的安心。
“将军，还有一事。”朱奇犹豫了片刻，可还是忍不住说道。
“说。”
“李望在军中开设了一个识字课堂，这几日听课人数已达百人了。”
“你去听了吗？”
“去了，不瞒将军，我这几日每天晚上都要去听。”朱奇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刚开始元田化名李望进入军中，极不适应，甚至遭到排挤和欺压，这在新兵入伍时很常见，朱奇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太过分都假装不知道。
谁知不过三两日，元田便开始在夜间结束训练后开始给他们伍的人讲故事。
没几日，其他伍的人也跑过来听。到了白日，虽然他依旧跟不上训练，可其他人已经开始教他一些技巧和方法，纠正他的训练方式。
除了讲故事他还开始教人识字，而且那种方法朱奇从未见过。用六十三个奇怪的字符就能把所有的字都能拼出来。
这些兵勇大多都没有识字，就连朱奇也只是认识一些简单的字，元田的方法让人耳目一新，不由自主便听了进去，这一听便一发不可收拾。
叶肃抬起头，似乎陷入了沉思，过了片刻才说道：“无妨，不要影响休息。”
朱奇惊喜的应了一声，如此一来，他们就能光明正大的听元田讲课，不必担心被叶肃斥责。
待朱奇离开后，叶肃却是看着自顾自玩着自己脚丫不亦乐乎的安安，低声叹道：“那女人的脑子里究竟有多少奇怪的东西”。
“似乎自从她到了将军府，我自己也变得奇怪起来。”叶肃微微拧眉，“身体会不由自主的发热，居然想要抱住她。”
“虽然她迟早是我的。”
……
第二日，当黄岚顶着微微暗青的熊猫眼出门，刚好看到一脸困顿的叶肃打开房门，两人对视了一眼，黄岚默默地移开眼睛，将手里捏着的一张纸递给叶肃。
“这是初步的设想，你拿给有经验的人看看，施工的过程中会遇到什么问题。”
叶肃看着纸上画的简易图纸，一个斜坡上画着五个井，直通着下面的水源，暗渠似乎就顺着斜坡自上而下修建，直到坡底的蓄水池。
“这叫坎儿井。”黄岚补充道。
她之所以知道坎儿井，还是被同事的吐槽普及的，没想到居然用到了。
坎儿井有地下长城的称号，虽然工程量浩大，却能够一劳永逸的解决缺水问题，非常值得尝试。
只是黄岚只知道大概，对于如何施工，施工过程中可能遇到的问题她也只能靠这个时代的人。
“好。对了，我留在盛城的探子来信了。”叶肃将图纸放好，说道。
“什么消息！”
她那时候走的匆忙，没有来得及告诉闻曲楼的那些姑娘，这些天她一直很挂念，生怕她们做出什么傻事。
“闻曲楼与白城黄府合作，开了一家书院，名为山风书院。”
“山风书院……”黄岚喃喃重复道，“他们居然真的开了一家书院。山风……”
山风为岚，黄岚怎会看不出，看来她和元田离开以后，闻曲楼与白城的那些人便在一起商议了很多事情，最后竟将她一直想做，却还未来得及做的这件事做成了。
书院，山风书院，虽说名字有些奇怪，有闻曲楼的资金作为后盾，什么样的书院建不成，而石头他们，那些日子随着她也学习了不少。
而且还有王研坐镇，黄岚并不担心书院的课程设置。
只是，真想去看一眼，就像当初闻曲楼开业那天。
第一百七十二章 坎儿井
“稍等我片刻。”黄岚突然想起来一句话，一定要写下来送给他们。
等她再出来的时候，手中拿着一张纸，递给叶肃，说道“能否将这个交给他们。”
叶肃打开纸，只见上面方方正正二十二个大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叶肃连读了三遍，不得不默默背过身，他十岁就随军出征，多少生死离别，他都看过了，这两年来，他一滴眼泪都未曾落过。
他甚至以为自己不会再为任何事情流泪，可今日竟为这二十二个字红了眼。
为万世开太平，太平，多么美好的两个字。
黄岚默立一旁，这二十二个字，她第一次读到的时候便深深被震撼，古代读书人的那份胸襟与追求，让她毕生仰望。
如今到了这个时代，虽说那个山风书院不是她亲手所设，可却深受她的影响，她便想将这二十二个字送给山风书院。
虽说王研肯定知道这段话，可他未必想的起来。
“这二十二个字我定会差人送到山风书院。”
叶肃说罢，低声又说了一句，“你那位老师，当因这一句被天下读书人立碑敬拜。”
黄岚微微摇头，“他老人家淡泊名利，就连姓名都未曾留给我。”
叶肃略带遗憾，将那张纸贴身放着，以一种莫名的眼神望着黄岚，轻声说道：“你当真幸运至极。”
黄岚被他的这个眼神看得越发心虚，本就是抄袭过来的，又捏造了莫须有的老师，叶肃这般看着自己，让她有种谎话被拆穿的错觉。
“呵呵……”黄岚干笑了两声，“我去看看安安。”
叶肃若有所思的看着黄岚离去的身影，将那张纸掏了出来，又看了几遍，这才离开。
安安还在熟睡，这些天比起在路上用牛奶度日的时候，看起来要健康许多，小脸蛋透着粉红，肉嘟嘟软嫩嫩，黄岚轻轻揩了一把，不由羡慕起这个舒服的像水豆腐一般的手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