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儿转过身,刚才几乎是小跑着,现在却是一步一步慢慢的,就连只看她的背影也看得出来她心情低落的很。
奎哥回来的快,手里抱着一个足足有半个手臂长的竹筒,还有一个布袋子。
“这是昨儿乐儿烙的饼,还有一桶羊奶。”奎哥将这些东西一股脑儿放到桌子上,眼睛都再也不离开安安。
“奎哥想抱抱安安吗?”
“不,不,我看着就行。”奎哥连忙摆手,慌乱的把手放在衣角上擦了擦,本来就晒得发红的脸此刻更是红的像被碳火烤了似的。
安安吃饱了,又被黄岚抱着摇了这么久,早就嘟着嘴巴睡着了,奎哥搓着手站过来看着安安,压着声音说道:“娃儿睡着了,还是别动了。”
“这也带着,天冷,用这个包着。”乐儿抱着个素色的棉袄,那棉袄一看就是去年冬天新缝的,摸起来软软的。
“俺们穷人家,也没别的,都带着,别饿着冻着让你姑姑心疼。”乐儿将一应的东西都裹在一片布里,四个角绑好挂在黄岚的肩膀上。
不过是萍水相逢,自己在这里讨一件衣裳,这一对小夫妻却恨不得将吃的用的都给她带着。
黄岚此时却是什么都说不出,只是定定的看着这小两口,她想记着这两张朴实的毫无特色的面容,虽然现在她一无所报,可总有一天,她能将这份恩情回报回去。
她突然明白为何当初她将那些小孩子收留以后,他们那么乖巧懂事,为何总是处处偏向于她。
原来在绝望的时候无助的时候,突然有一个人不计较回报的帮助自己,温暖自己,就会不由自主的相信那个人,想要回报,想要对那个人更好。
以前她在孤儿院的时候,虽然也受过许多帮助,可却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也许,这中间的差别,就是一颗心的距离吧。
黄岚拦住了他们的相送,这对小夫妻便站在院子门前的小路上一直朝着她摆手。
黄岚走了十几步,回头,他们在看着自己。
走了快三百多米,回头,他们还在张望着自己。
黄岚心中暗叹,他们一定是太喜欢小孩子了,可怜当初白城里那么多孩子都被人遗弃,他们却没有自己的孩子。
黄岚相信,若是他们做了父母,那孩子一定能幸福平安的长大。
一直往前走,黄岚才看到一个身影站在树下,春天的风向来不少,那棵大梧桐树上去年秋天的枯叶还未落尽,如今一阵阵风反倒又落下不少。
一个孤单的身影站在树下,像是一尊雕塑一般一动不动,片片的枯叶如雨落下,那身影只偶尔抬起胳膊将落在头顶肩上的枯叶弹下。
“岚儿。”
元田看到了黄岚,快步迎了上来,接过黄岚背上的包裹,担忧的神色这才平息了,小声说道:“怎么这样久?”
“刚好赶着午饭,他们留着我吃了一顿,也给安安喂了些羊奶,才耽误了。”黄岚将安安交给元田抱着,自己打开包裹从里面掏出来刚才塞进去的烙饼和衣服。
“嗯。”元田应了一声,便看着怀里的安安不说话。
“给,快换上,一会我再给你编个发。”黄岚将衣服放在一边说道。
“岚儿,你说得对,他们没有认出你。你跟着我,反而不安全。还有安安,你带着她回白城吧。”
元田像是没有听到黄岚的话,将那件棉衣裹在安安身上轻声说道。
“你在瞎说什么?”
“那边本就动荡不安,你跟安安不应该跟着去,留在白城至少安全些。”
“而且,我现在也不是元田,以后我就是李望。岚儿,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了。”
“十里红妆,金丝细软……我什么都给不了了。而你在白城,至少有宅舍有田地,还有那么多人在等着你回去。”
元田淡淡的笑着,他薄薄的唇紧紧抿着,虽说是笑着,可眼里却没有一丝的温度,那么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
黄岚将包里的烙饼拿出来一个掰开,这烙饼软软的,用小麦,还有些玉米面烙的,闻起来还有淡淡的麦香,慢慢撕下来一小块塞进元田嘴里。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黄岚黑亮的眸子定定的望着元田,这十六个字不长,一口气就能说完,可这十六个字又太长,一辈子差一分一秒都不够。
“死生契阔……”
元田嘴里的烙饼里似乎加了糖,他嚼着甜甜的,天有些亮,亮的晃眼,落叶在阳光里是透明的金黄色。
元田将烙饼慢慢咽下,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黄岚适时的又拽了一小块塞了过来。
“岚儿,我嘴拙,不会说你这样的话,可是我发誓,这辈子,定会对你好。”
“还有安安,我们一起照顾她。”
黄岚点点头,此时无论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一切的一切,只要一个眼神,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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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曲楼在出事的第二天便已经听说了那天夜里发生的一切。那天闻曲楼,破天荒歇业了一天。
“姑娘们!冷静!”
秦娥高声叫道。她在这楼里呆了这么多年,从没有这样高声说过话。
今天她差点把嗓子喊破。
尽管她声音已经很大,可姑娘们依旧在收拾打点,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我们要是都走了,第二天,那些官员便会想到昨天那个人跟我们闻曲楼有关!稍微一查就查的到到底是谁!”
秦娥放低了声音,冷冷说道。
虽然这句话她没有费什么力气,可反而让鸡飞狗跳的闻曲楼安静了片刻。
第一百五十章 请辞
孟芸最先走了出来,“那我们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他们被官兵追?”
“岚儿走的时候身上没有一文钱,元公子身上肯定也没有。他们怎么生活?”
“还有元公子的父母,就被吊在城门口,我们怎么冷静!那么好的的人!元府一家上百口人啊!一夜之间,就……”孟芸说着说着哽住了,她似乎已经看到黄岚被追兵抓到,伤痕累累的模样。
“那个丫头,虽然比我笨点,可好歹也要对她有点信心!不然怎么能从那么多官兵手里逃出去!”李小白嘴里说着,手上却是将常看的两本书塞进怀里。
“你们去目标太大,还是我去。”李小白扬起头。
“你一个小屁孩子,给我好好呆在这!”秦娥不客气的拍了一把李小白的脑袋,恨恨的说道。
“还是我去吧。”竹斐说道。他换下了常穿的长袍,穿着方便行动的短衣长裤。
“你们消停一会成吗?谁都不准去!”秦娥无可奈何,继续说道:“闻曲楼是大家的心血,也是她的心血。现在她出事了,我们大家都着急。但是你们动动脑子!”
秦娥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这封信是叶肃叶将军送来的,你们也看看吧。”
原本,秦娥也是打算关了闻曲楼的,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黄岚与元田生死未卜,她根本坐不住,可这封信送来后,她便定了心。
信中所言不多,只是说了元田两人已顺利逃出,让他们勿忧。另外说明现在官府正在调查另外那个人的身份,让他们切勿异动。最后信中说,他会亲自去寻。
众人沉默着将这封信看了,秦娥便将信小心放在红烛上烧的干净。
李小白将怀里的两本书掏出来喃喃自语:“虽说没我聪明,可好歹在白城做的挺好的,换个地方也没啥。”
“嗯,岚儿向来有主意。我们能有今日也是多亏她。现在我们帮不上她,至少不能添乱。”孟芸目光散乱,将包好的金银细软又掏了出来。
秦娥这才松了一口气,只是每个人的情绪都不太好,今天这门开了反而容易让人怀疑,索性在门外贴了告示,说闻曲楼明日有新曲,休息一日以做准备。
那天夜里,闻曲楼灯火长明……
给闻曲楼送过信后叶肃便去了皇宫,玉石铺就的皇宫大殿中,叶肃单膝跪地,双手捧着跟随自己多年的铠甲,那铠甲被擦的很亮,可见主人对它的精心保养。
只是上面依旧有一些残留的污秽,仔细看去,有的颜色深些,有的浅些,却都透着浓浓的红。
这上面沾染的都是鲜血,敌人的,还有叶肃的。渗透在铠甲上,无论怎么擦也擦洗不净了,那些无一不记录着他这些年在风杨的每一场出征。
“叶肃,你这是为何?”
元明皇帝端坐在大殿高台之上,冷言问道。
“此次竟让叛臣逃脱,是末将之责,今请皇上重责!”
叶肃将铠甲高举过头顶,这身铠甲是他一生的荣耀,如今他将这身荣耀拱手,其意义不言自明。
“是那贼子狡猾,叶将军已尽责,无须如此。“元明和声说道。
“皇上仁慈,末将愿自请再往风杨,此生永驻,守我大尚一方安稳无忧!“
叶肃将那铠甲收入怀中,再次叩头,他字字句句铿锵有力,在空旷的只剩下皇上和服侍太监的大殿里如雷鸣一般。
他本就不是要卸甲归田,他一生戎马,平生只会带兵打仗,麾下的铁甲军与他生死一命,他更丢舍不掉,只是想远离朝堂,远离这个杀人不见血的地方。
他之前要卸甲归田的举动只不过是以退为进,如今他再提出这个要求,元明也无法再驳斥。
果然,元明叹了口气,说道:“准了。“
叶肃抱着铠甲出了大殿,便将那身闪着银光的铠甲迎风抖擞开,擦拭的发亮的铠甲在阳光下闪着逼人的寒光。
重新穿上铠甲的叶肃嘴角微微上扬,这铠甲上熟悉的气息伴随了他无数个日夜,如今她已经离开了这里,如果不出意外,恐怕再也不会回到这里。
他留在这里也是无趣,不会再有人像她那般,在他的剑锋下还能逗得他发笑。
年轻的面容与这染着血腥的铠甲形成极强的反差,若不是那一双隐隐透着杀意的冷峻目光,旁人只会把他当做偷着穿父亲铠甲的孩子。
叶肃刚走出皇城,耳边便响起一阵聒噪:“将军,将军,我们能离开这里了吗?“
朱奇守在宫门外等着叶肃出来,像他这般的普通将士无昭不得入宫,他又太过想知道叶肃此次入宫的结果,便巴巴的候在城门口。
“走,明日便启程!“
“太好了!待在这里实在太无趣了,其他将士也都抱怨连连的。尤其是前两天的那次……“
“够了!“叶肃冷然斥道:“以后勿要再提那日之事。那是我铁甲军的耻辱!“
朱奇登时垂下脑袋黯然回道:“是。“
不过没安静三秒,朱奇便又重新振作了精神,“将军,不知道那姑娘会跑去哪里,会回白城吗?“
“此处人多耳杂。回府再说。“叶肃低声说道。
那日自他发现那个乔装成士兵的人就是黄岚后,他便暗自派朱奇前去跟着,生怕他们二人再被追兵扫到。